很快就到了四月中旬,距离运动会举办还有八天时间,之前统一购买的服装刚好到了,班长领了几个男生去校门口扛包裹。十几分钟后他们回来了,把几个包裹扔在讲台上,包裹落地声很沉重,可以想见包裹的重量,但几个搬东西的男生看上去并没有感觉到累,说笑着就回了座位。

赵瑟忍不住去想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五班会是何种情形,根据孟今的描述,五班劳动力稀缺,一旦碰上搬书、换水这种需要力气的事情都非常难办。赵瑟有点庆幸,理科班男生多原来还有这种好处,在十四班,需要出力气的活从来都落不到女生头上。

前排的几个班委已经开始分发服装,班长大声说道:“大家今晚回去试试衣服,看看合不合适。”

有人问道:“不合适可以换吗?”

班长挠了挠头,“如果不合适,可以和班上的同学互相换一换。”

下面一片嘘声,班长又补充道:“要是实在不合适,就抓紧时间麻烦走读的同学带去裁缝店改一改。”

“为什么不能和商家换货啊?”赵瑟扯了扯尚晓谛的衣服。

尚晓谛低声道:“这一来一去的,时间就来不及了。”

虽然说是晚上回去再试衣服,但还是有很多人耐不住好奇,打开包装,把衣服拿出来在身上比划了两下。

赵瑟却岿然不动,她不是不好奇,只是觉得现在把衣服拿出来,待会儿还要折好恢复原样实在是很麻烦……

尚晓谛已经打开了包装,抖开衣服,一边翻看一边奇道:“赵瑟你怎么不打开看看啊?”

“......”

所以最终赵瑟还是拿出了衣服。乍一打开她就感觉眼前跳出了一团亮色,红白配色果然很明艳,她伸手摸了摸,质感居然还很好,这还真是出乎意料。不过,下半身是裙装,赵瑟有些担忧,而尚晓谛先一步说了出来,她说:“哎呀,现在才想到,穿裙子要露腿的啊。”

赵瑟扫她一眼,“你又不胖,担心什么?”

尚晓谛横她一眼,“得了吧,你可比我瘦多了。”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完美,难免都会存了暗暗比较的心思,脱去黯淡的校服,这些面目稚气的高中生也会忍不住生发些绮思吧。

赵瑟决定在开幕式之前都不吃晚饭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瘦一点,但至少心里舒坦,像是一种徒劳的安慰:我也挣扎过,没有坐以待毙。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每隔一天学校就会至少组织一次彩排,全校所有班级都参加的彩排无疑是一个声势浩大的工程,无形中占去了很多上课时间。每次广播里要求所有人在教学楼下集合的时候,赵瑟都能看到李老师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她顾忌到学生们的心情,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回办公室备课去了。

其实彩排最主要的内容就是等待,等待领导讲话,等待国旗队仪仗队走过,等待前面的班级表演,然后终于轮到自己班表演,走方阵加上表演用时不到十分钟,然后回到原位置继续等待剩下的班级表演。

赵瑟站得手脚发软,恨不得立刻飞奔回教室,哪怕是以做物理题为代价她也愿意。

她困乏得闭上眼睛,垂下头,是一个很虚弱的模样。

“你没事吧?”谢景韫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赵瑟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谢景韫站在自己身边,视线微一下移,看到谢景韫伸出一只胳膊,虚放在自己身后。

谢景韫收回手,解释道:“我正在检查人数呢,突然看见你像是快撑不住了。”

赵瑟窘迫地摇了摇头,“不不不,我哪有那么娇弱。”顿了顿又补充道:“真是麻烦你了。”

谢景韫看着她,神情很严肃的样子。

赵瑟心头一颤,不明所以地看回去。

他终于开口了,“你怎么总是和我那么客气呢?太见外了吧。”

赵瑟愣了一下,“那我下次注意吧……”

谢景韫走后,站在队列前面的尚晓谛回过头来冲她莫测一笑,赵瑟也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刚刚脑海里的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也被刮走了。

同桌嘛,稍微亲近点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对不对?

赵瑟仰头晃了晃脖子,听到咔咔咔一阵响,然后顺势看了看天空。暮春,又是傍晚,天色明净,和风不疾不徐,要是时时都是这种景象,心情怎么也不会糟糕的。

主席台上突然有人喊道:“十四班准备!”

赵瑟把脑袋垂下,看见前面的队伍慢慢往前移动,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世界、天空都是很广阔的,偏偏每个人都被身份所限,真正生活的空间其实相当逼仄。譬如说现在,所有人都被圈在这个操场,从客观上来讲也并没有被剥夺什么,但到底是意难平。

又过了一个小时,彩排终于结束了,各班按照次序离开操场。十四班终于等到前面的班级通过,慢腾腾地移动到教学楼下。赵瑟正准备继续往楼上走,却被斜里冲出的一个人给拉住了。

孟今一直在楼道口等着,一看见她就冲过去把她拉出人群,说:“诶,你先别走。”

赵瑟也由着她一路走到了教学楼旁的阅报栏,阅报栏旁边有长椅,她们俩顺势坐下。

赵瑟一偏头靠在孟今肩膀上,“累死我了。”

孟今也附和道:“是啊,好累。”

坐了大概五分钟,赵瑟忍不住问:“所以你找我干嘛?”

孟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猛然记起来自己的本来目的,“噢,我就是想说一下,我觉得你们班跳得还挺好的。”

“就这个?”赵瑟无言。

“对啊”孟今嘻嘻一笑,犹豫了一下又说:“不过,你怎么在最后一排啊?”

每个班在主席台下表演的时候需要面向主席台重新排列位置,赵瑟在这时候就换去了离主席台最远的最后一排。

孟今自顾自念叨,“我觉得你跳得很好啊,身高也合适,为什么不是站在第一排?”

赵瑟闻言有点不自在,“算了吧,第一排算是代表整个班级形象了,我……不合适。”

孟今一把攥住她的手,“不是我说你,老是这个样子,你自信点好不好!要我说啊,第一排里大多数都没你好看呢。”又拉住她的手看了看,“我怎么感觉你瘦了呢,手腕都细了。”

赵瑟噗嗤一笑,“没想到你爱我爱到这种地步,都开始睁眼说瞎话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瘦了?没有吧。”

孟今也跟着笑,“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啊,你别不信。”又说:“不过在最后一排也有好处,离我们班位置近,到时候我还能给你拍照。”

赵瑟站起来,“还拍照呢,搞那么隆重干嘛。快上课了,我得回去了。”

孟今挥了挥手,“去吧。”

刚爬上三楼,赵瑟就觉得不对劲。居然没有听见自己教室班传出声音,现在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按理说绝对不可能这么安静。

走过拐角赵瑟就看到了原因——

李老师站在走廊,谢景韫站在她面前,头微微低着。

这是个什么架势?难道是谢景韫的事败露了?

……为什么会用败露这个词……

赵瑟低着头避开李老师的视线,慢慢走近教室。她尽可能地放慢步伐,想要听听李老师在说些什么。

“我都不想多说你的。”

“但人要懂得对自己负责。”

赵瑟听到了李老师的只言片语,而谢景韫始终不置一词。

从楼道口到教室,短短二十米的距离,赵瑟足足走了两分钟。再怎么不愿意,终于还是慢腾腾走到了门口。

总不能直愣愣地杵在那儿吧,赵瑟迅速回座位拿了水杯,重新回到门口,借接水之名,行偷听之实,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感谢饮水机就摆在门口。赵瑟一边接水,一边又听到了这样两句话:

“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知道——但你不能受到太多影响。”

“我还是那句话,你只有现在多努力一点,将来才会有更多选择的权利。”

一不留神,水接的太多,沿着杯口溢出来一些,又啪嗒啪嗒掉在了地上。

不知道接下来说到了什么,李老师的声音压得更低,赵瑟再也听不见了,于是她捧着一杯满满当当的水往座位走去。

回到座位之后她看了看时间,离上课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了,真不知道李老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找谢景韫去谈话。谈话的内容还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

像是在说谢景韫的家庭原因,具体是什么呢?她不得而知,也无从猜测。同时又觉得李老师的口吻郑重而关切,看上去对这个所谓“差生”的态度并不赖。她又想起了之前尚晓谛说的那些话——他刚入学的时候成绩挺好的,李老师也很喜欢他。

上课前的预备铃敲响,谢景韫从后门走进来。

赵瑟原本支着头看向那边,此时连忙收回了视线。

要问一句吗?还是算了吧。终究还是不够了解。

她这时才惊觉,学生时代的每个人都仿佛有着空白的家庭背景,尽管大家在同一个教室学习,但离开学校外似乎就没有了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