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李老师当先站起来,“我就先走了。”

顿了顿又问了一句,“你呢?我们顺路吗?”

赵瑟自然是摆摆手,“老师您先走吧,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李老师点点头,快步迈出店门,依旧往她来的方向走了。

赵瑟面色平静地坐着,等到李老师背影走出视野,立刻离开座位走出去。

她走到了刚才谢景韫所在的角落,先谨慎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之后才慢慢走进去。

杂草稀稀拉拉地分布在一堆砂砾碎石中间,半面墙上墙皮脱落,污迹点点散布,墙角有黄浊水渍和萎靡青苔。

——这实在是很糟糕的一幅景象,颓废又污浊。

所以他们到底在这儿干嘛?就算是斗殴,不能选个稍微赏心悦目点的地方吗?赵瑟有点生气,却又不清楚这怒气的由来,可能就是觉得谢景韫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可是,赵瑟有点颓然地想,自己是什么人?能够用什么立场去干涉他呢?

如果仅仅是出于作为同学的关心,那么现在已经确认没出大事,或者是说,某个事端被自己打断或是推迟,这已经足够了,再多管闲事,就要超出“关心”的范畴了。

赵瑟折回脚步,忽而又觉得气闷,拿出手机胡乱拍了一张。

很快又走到了那个奶茶店,赵瑟停了片刻,换了个方向,往李老师去的方向走去。

巷子很快到了尽头,人语声,车流声忽然涌来,繁华错杂的街道一下子填满了视野,除此之外,还有一栋高大的建筑凌驾于所有街道之上,楼身有表明身份的鎏金大字——××肿瘤医院。

赵瑟呼吸一滞。

“家里出了点事”是指这个吗?

周末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倏忽间便到了周日傍晚。

周日傍晚照例是要上晚自习的,赵瑟似乎还没有从闲散的状态中抽身,全身上下都在抗拒上课,也懒得掩饰,就挂着那么一副颓唐的面孔直愣愣坐在教室。

尚晓谛一走进教室就看到赵瑟这副样子,好笑道:“你这是怎么啦?这么生无可恋。”

赵瑟偏头见是她,索性半个身子挂了过去,“晓谛啊,我是太想你了呀。”

尚晓谛闻言肩膀一抖,拔高语调道:“少来!你在外面的野女人还少吗?”作势要把赵瑟扒拉开。

赵瑟自然不肯放手,把尚晓谛搂紧,笑嘻嘻说道:“那些人不过是逢场作戏,我爱的只有——”

“咳。”

赵瑟脊背一僵,立刻翻身坐正。尚晓谛狐疑地看她一眼,又往后看一眼,然后笑道:“原来是正主来了呀,我这就让位置啊。”

“可别,你还是继续待着吧。”谢景韫闷笑了一声。

尚晓谛自然不会再待,两三步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赵瑟脸皮很薄,真就是物理意义上的“脸皮薄”,情绪一激动就会脸红。情绪激动包括了生气,兴奋等状态,自然也包括此时的羞赧。

搞什么啊,那么放飞自我的一个画面都被他给撞见了。

赵瑟捂着脸,垂着头,想让脸色尽快如常。

一旁的谢景韫却调侃道:“不是吧,还在怪我拆散了你们?”

赵瑟在心里重重哀叹一声,把头埋得更低了。

晚自习开始前十分钟,李老师走进了教室。

两天的纪律散漫让大多数同学丢失了一些警惕感,在看到李老师的那一刹那没能及时收回声音。虽然之后很快就彻底安静下来,但这微妙的变化还是让李老师皱起了眉头。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首先,我要自我检讨,上周临时请假,也没有安排好代课的老师,实在抱歉。”

同学们相互交换一个纳罕的眼神,没人说话。

赵瑟隔得远,按理说是看不清李老师的面色的,但她总觉得老师的黑眼圈似乎又重了许多,脸色也憔悴多了。

“不过,听说你们上周过得有些松散啊。”

“你们哪些人逃课,哪些人吵闹,我心里都是有数的。不过——我可以既往不咎。”

“但现在,既然我回来了,那么纪律立刻就要恢复正常!明白了吗。”

李老师的这一番话说下来,换了好几个语调,一个班的心都跟着七上八下,此时见没有受到实际惩罚,纷纷松了一口气。

上课铃响了,李老师最后说了一句:“上周两天我让课代表布置了作业,你们应该都完成了吧,这节课下课之后课代表收上来,我就待在办公室,刚好下节课批改。”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平日里语文作业虽然种类繁多,但从来不需要交上去,一直都是上课直接评讲,上周布置的作业……几乎班上半数人都没有完成。

于是等到李老师一走,教室里就响起了低低的传话声,内容如出一辙,都是“你语文作业做完没有?借我看看。”

自然有很多人来问赵瑟,赵瑟抽出练习册递出去,突然感到内疚,虽然自己没有抄袭,但是纵容抄袭甚至推波助澜,这也不对吧。

她猛然想到一点,轻轻拍了拍谢景韫的桌子,“你的语文作业做完没有?下课要交了。”

谢景韫眉毛一挑:“我?我的练习册都找不到了。”

赵瑟一噎,随即安慰自己:你看,至少他还知道语文作业是布置的练习册。已经非常不错了。

“那你就不交了吗?”

“嗯。”谢景韫看了看赵瑟的表情,补充道:“这次是没办法了,下次我尽量吧。”

赵瑟觉得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是有些咄咄逼人,可能在外人看来还有些莫名其妙。一份作业而已,你那么在意干嘛?

下课前有人把赵瑟的作业还回来——这份作业不知道辗转过了几个人的手,书页多了几道卷边,封面还多了一滴墨渍。

来还作业的人揉着手腕抱怨,“她真的太烦人了,之前也不说好这是要交的,幸好我抄完了,手都酸死了。”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想起,回头道:“赵瑟,谢了。”

赵瑟默默掏出湿巾纸,在封面的墨渍上狠狠擦拭了两下,险些把封面擦破,终于勉强擦掉。

她想,自己以后一定不要当老师。管理松散会被家长讨厌,管理严格又会被学生讨厌,兢兢业业到连家庭都顾不上,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么敬业又是何苦?没有人体谅。

可能是赵瑟的脸色太难看了,引得谢景韫投来了一道又一道目光,低声说:“李老师应该不会为难我的,你放心吧。”

赵瑟一怔,还没来得及管理表情,谢景韫又说:“古诗词鉴赏而已,我还是会的。”

赵瑟木然点头,维持着冷傲的表情直到下课。

她把作业交给了语文课代表,顺便嘱咐道:“能不能帮忙和李老师说一声,谢景韫的练习册忘带了,以后一定补上。”

这差劲且俗套的托词……其实赵瑟自己都不信。

经过这么一打岔,赵瑟都把之前想的事给忘了,直到看见谢景韫拿出手机查看,她脑子里的某根引信立刻被重新点燃。

她压低声音问:“你在干嘛啊?”

谢景韫飞快暗灭手机:“没什么,一点小事。”

“桐花巷的小事?”

谢景韫一愣,“什么?”

赵瑟只觉得他在装傻充愣,一个冲动就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相册,伸到谢景韫面前,“你看。”

谢景韫惊讶了一瞬,脸色突然变得古怪:“你......跟踪我?”

“怎么可能!”赵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又脸红了,这次的原因是“惊惧”。她飞快道:“我只不过是顺路而已,恰好看到你了。”

然后飞快补充,先发制人:“不只是你,居然还有蒋铭。”

谢景韫果然抛开了“跟踪”这个微妙的话题,转而解释道:“需要帮忙的朋友蒋铭也认识,他在场自然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赵瑟点点头,又斟酌着问道:“所以……到底是帮什么忙?能说吗?”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谢景韫说了这句话就戛然而止。

赵瑟在心底冷笑一声——那你倒是说啊!

但很明显,谢景韫不打算再说了。

赵瑟索性又压低了声音:“你们是不是要打群架了?”

谢景韫没听清,他凑近了一点,问道:“你说什么?”

这距离委实有点太近了,如果按照某些学校严苛的校规,异性同学这么近的距离,都可以称得上是早恋了。

赵瑟脸红着往回缩了一点,拂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提高了音量:“我问你,你是不是答应帮人打群架去了?”

谢景韫一怔,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他的笑声来得突兀,大半个教室的同学都转过头看向他们的位置,赵瑟招架不住那么多人的视线,低声劝阻道:“别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

谢景韫努力降低了声音,闷闷地笑,笑得满脸通红,于是赵瑟又想,原来他的脸皮也有点薄。

五分钟之后谢景韫终于平复了情绪,他正色问道:“赵瑟,你是不是《热血高校》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