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时候赵瑟回了一趟家。

周末放学的时间比平时要早一些,她回家的时候正好能赶上晚饭。

赵母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成绩如何,好在全班第三名的成绩还算过得去,赵母便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听说你被分到的那个班蛮厉害的哟,平均分高出其他班一大截,班主任管理得严,还有不少人是塞钱进去的呢。”

赵瑟不太相信,“是吗?都是平行班,不至于吧。”

赵母回到厨房炒菜,老化的抽油烟机声音很大,她拔高了声音,“你懂什么,你小姨的一个老同学认识你们学校年级主任,这还能有假?”

赵瑟只好也拔高声音,“哦!”

赵父工作很忙,时常不能在家吃饭,这天也不例外,饭桌上只有母女两人。

赵母又问了些关于学习上的问题,赵瑟也一一回答。然后两人就没什么话题了,赵母打开电视,音量调得很大,赵瑟感觉耳朵嗡嗡作响,赶紧两三口刨完饭回卧室了。

赵瑟不太清楚别人是如何和家人相处的,但在自己而言,和父母的关系实在是算不得亲密。一直都是恰如其分的关心与寒暄,比起亲情,更像是某种义务。

她离家并不会收获额外的关心,她在家也不会有什么不同。简单来说,其实父母都不太在意她。

如果真要追本溯源,赵瑟觉得这应该和爷爷的重男轻女观念有一些关系。不仅爷爷如此,父亲那边的亲戚,一众的伯伯叔叔都不太待见她。父母虽然没有这么重的偏见,可是难免会因此遭到亲戚们的议论,长此以往,对她也喜欢不起来。

赵瑟并不愚蠢,她明白这并不是自己的错,可是这样腐朽的观念也不是她一个人能够改变的。她尽量不去介怀,但也没办法天真地去尝试喜欢他们了。

周末的两天时间里,赵瑟基本上都待在自己的房间,赵母偶尔会高声问一句她到底在干嘛,她只要说自己在学习就万事大吉了,学习就是最好的理由。其实李老师说得很对,在她们这个年纪,学生是最重要的一重身份,那么成绩就是最好的资本。

不过,虽然道理是这么说,如果每个人都这样,就和复制粘贴一样,不也太无聊了吗?于是她又一次想起了谢景韫。赵瑟总是在这种不经意的时刻想起他,然后心情就会好一点。

返校的时候赵瑟带了很多核桃杏仁等坚果,先拿到宿舍分给室友们,室友们都挺高兴。其实人与人的相处也挺简单的,如果暂时没有感情,那么彼此间的距离也可以靠物质补足。

返校第一天的晚上,照例是没什么作业的,室友们便纷纷摆开了夜聊的架势。各自搬了凳子簇拥在一起,中间摆着各色小零食。由于赵瑟贡献了数量可观的坚果,被室友热情地拉过去,坐在了最靠近中间的位置。

第一个话题便是围绕她展开的:

“赵瑟,你平时好文静啊,我们都觉得你不太爱说话。”一个室友热络地靠近她。

赵瑟有点局促,“是,她们都说我内向,我可能就是不太会聊天。”

“你太谦虚了!语文成绩那么高,怎么可能不会聊天呢。”

其实赵瑟觉得语文成绩和聊天技能并没有多大的关系,但这样的话肯定不能在这个时机说出口,她说出了一个应对此类对话的标准答案,“哪有,你太夸张了,明明你的成绩也很好。”

于是这个话题就此略过不提,她们转而议论班上的男生。

班上男生那么多,自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成为女生宿舍夜聊的话题的。

赵瑟旁听了一会儿,觉得这谈论与否的标准应该是当事人的样貌好坏。这么一想,这世界还是很残酷的,在很多情况下,长相就是第一项评判标准。

意料之中的,她听到了谢景韫的名字。

一个室友说,“谢景韫长得蛮好的,成绩也不算太差,不知道怎么会和那些差生混在一起。”

这里的差生应该是指班上那三四个时常犯事的人,据说上学期和职高的人聚众打架,每个人身上都背了处分。

另一个室友说:“何止,那伙人好像都听他的话。”

第一个人咂舌,“唉,真可惜,怎么就不学好呢?”

赵瑟忍不住开口:“我觉得他人其实挺好的。”

室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差点忘了,你和他是同桌啊!”然后笑嘻嘻地说:“你不会告密吧。”

赵瑟也笑,“怎么可能。”告密?这是什么小学生语录?心智能不能成熟点。

另一个室友开口:“谢景韫有女朋友了吧。”

第一个满不在乎地接口:“你说余芷?早就分手了吧。余芷那么清高的一副样子,我早就说了他们不会长久的。”

“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没想到啊,你那么早就关注他——”

然后又是一阵嬉闹声。

赵瑟终于听不下去了,她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然后看了看表,说:“原来我们都聊这么久了,不早了,我先去睡觉了。”

室友们肚子里的八卦显然还没有交流完毕,又窸窸窣窣聊了半个多小时才开始准备睡觉。

赵瑟有些烦闷,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过了很久才睡着。

第二天赵瑟最早醒来,也最早看见室内的一片狼藉。

室友们的战斗力惊人,地上剩下了一堆坚果的残骸,赵瑟暗自庆幸自己提前分出来了一些,她把这些分成两份,分别用样式精致的布袋装好了,袋口扎紧,带去了教室。

一份给尚晓谛,一份给谢景韫。

尚晓谛乐呵呵地道了声谢,也不推辞,干脆利落地拿走了。

谢景韫则是仔细研究了半天那个布袋子,说道:“诶,你这袋子不错,是哪里买的?”

赵瑟笑了起来,“你这要准备是买椟还珠吗?”顿了顿又说:“这是我自己做的。”

谢景韫露出一个夸张到虚假的惊讶表情,“这么贤惠啊?”

贤惠这个词,赵瑟平时也会用,但那一般都是和女生调侃。这个词一旦用于异性,就好像带上了一点归属感,难免有点暧昧。

但还是算了,也没必要提醒他。于是赵瑟回答说:“哪有那么夸张。”

周一下午有两节连堂的物理课。赵瑟因此有点畏惧周一。

说起来物理这门学科,赵瑟一直都挺感兴趣的,不过这兴趣不是源自书本,而是源自一部纪录片,那部纪录片的中文译名是《与霍金一起了解宇宙》。她很喜欢那部纪录片,便想当然地觉得自己也能学好物理。

然而事实证明,教科书还是比具象化的物理理论要枯燥多了。而且分班之后的学习进度陡然加快不少,赵瑟感觉有些心力交瘁。

其实认真说起来,她也并不是不能学好,可是从前不需要怎么努力就能学好,现在却需要耗费一些时间和心力,这样的落差感让她一时难以接受。

于是在物理课上,赵瑟走神了。

她愣愣看着物理老师在黑板上画着物体的受力分析,在脑海中为那些物体添上几笔,勾勒成另一种东西。小滑块变成了火车,滑轮变成了追火车的人,火车开走了,可怜的人拼命在后面追......

“赵瑟!”物理老师注意到她已经很久了,这一声吼,震醒了班上一大半的学生。

赵瑟肩膀一抖,下意识站起来。

“你上来,把这个受力分析画出来。”物理老师面无表情。

赵瑟还有点发懵,但很快稳了稳心神,慢慢走上去。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的,一个受力分析而已,别紧张。

可是难免会紧张,刚才物理老师那么大声的点名,一定是看到她在走神。全班都听到了,太丢人了。

她两三笔飞快画完,手一直在抖,画出的直线都成了锯齿状。

终于走下讲台,回到座位上,她感觉自己像是劫后余生。

可是还没完,物理老师说:“大家一起来看看,画对了吗?”

绝大数人都喊:“对!”但还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说:“错了!”

正是这一小部分声音让赵瑟手足无措,冷汗涔涔。

物理老师敲了敲黑板,“给我看着!”他擦掉了一条线,“摩擦力多画了一条。”他又重重地一拍讲桌:“你们有没有好好听课!”

那之后物理老师又训斥了很久,原来上次考试十四班的物理平均分很低,他的火气并不只是针对赵瑟一个人,而是对整个十四班。赵瑟只是流年不利,稀里糊涂成了那个宣泄对象。

物理老师又说了什么,赵瑟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她觉得鼻酸,还有点想哭,她暗骂自己不争气,不过一顿批而已,别那么矫情。可这也完全说服不了自己。

真是太丢脸了,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听到了余芷的笑声,毕竟她在第一排呢,离讲台太近了,近距离看到了她狼狈又无用的样子。

赵瑟没有去看谢景韫的表情,她只希望他没有听课,他什么都没看到。但事实显然不会这么仁慈。

谢景韫拍了拍她的肩头,低声说:“没事的,我刚刚看到好多人都画错了。”

赵瑟赶紧偏过头去,偷偷拿手心覆住了眼睛。

她想,完蛋,真的哭出来了,你怎么这么没用。赵瑟你真是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