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可然的事情也影响到?了其他人,尤其是那个路过却被吓得住院的学生。

对方也是个高三?的孩子,这?个时候出这?种事,真的是飞来横祸,肖可然的事情从法律上来讲学校没有责任,但是这?个孩子的意外却是学校要负责的。

安顿好自己班上的学生,整理好情绪,下午的时候童秋跟着几个老师去?探望了一下因为肖可然而住院的那个学生,回来的路上接到?霍知行的电话,两人约好晚上一起吃饭。

因为肖可然的事情,再加上肖可然父亲带人来闹,学校不得不暂停晚自习,让大家早早回家。

童秋不习惯这?么早下班,五点多走出校门,看了眼日期和星期,意识到?霍知行今天要八点才下班。

他给对方发?了条信息,说先回家等他。

霍知行这?一晚上忙得不行,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快九点。

他换了衣服,跟赵和宇简单交待了几句就直奔童秋家去?了。

霍知行知道,这?几天童秋状态不好,这?么晚了,索性买点儿吃的直接带上去?,他拎着东西走进小区,到?楼下的时候一抬头,竟然看见童秋开着窗户趴在那里抽烟。

童秋已经?戒烟多年,自从当了老师就没抽过烟,今天实在心烦,回来的路上买了一包。

他趴在窗台上,不知不觉就抽完了大半包,听见敲门声的时候愣了一下,烟灰散得满窗台。

掐灭了烟头,挥挥手?,想?散散烟味儿,但意义不大。

他过去?开门,霍知行一见到?他就被烟味儿呛得皱了眉。

霍知行偶尔抽烟,但烟瘾不大,以前在刑警大队的时候一天能抽一到?两包,后来到?了派出所,没那么大压力了,抽得更少了,到?了跟童秋结婚的时候,发?现童秋不抽烟,自己也就开始有意识地?控制着。

“抽烟了?”霍知行问。

童秋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低着头,甚至没好意思回应。

“我?想?着太晚了,你最近又累,就买了东西上来吃。”

童秋点点头,侧过身让人进门:“我?还以为你忙,今天晚上不能见我?了。”

其实很奇怪,两人如今虽然亲近,但关系仍没挑明,见与不见又能如何呢?但童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霍知行身份的原因,警察嘛,总是让他觉得这?个人在他就很安心。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霍知行竟然成了他的定?心丸。

“今天是挺忙的,都?没来得及回你消息。”霍知行把手?机掏出来给他看,“抓人的时候屏幕都?摔碎了。”

童秋伸手?,用掌心蹭了蹭那碎得惨烈的手?机屏幕:“辛苦了。”

霍知行笑笑:“为人民服务么!”

他随手?揉了揉童秋的头发?说:“来,吃饭!”

两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像是之?前喝酒时一样,并排坐在茶几前。

“我?们那片儿有户人家是出了名的,”霍知行见童秋情绪依旧低落,平时从来不聊工作的他想?尽办法找话题,想?说点儿新鲜事儿给对方,“男的家暴,每次他媳妇儿都?报警,来了之?后,我?们调解,说关人,他媳妇儿又不同意,闹,不让我?们关。”

童秋看向霍知行,霍知行见他感兴趣,继续说:“月月都?得这?么闹几回,打?从我?来了这?个派出所,跟他们两口子最熟悉。”

“家暴为什么不离婚呢?”童秋皱着眉问。

“赵和宇劝过几回,那大姐身上都?是伤,他劝离婚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霍知行摇摇头,“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吧。”

童秋想?起了肖可然,那个从小被父亲家暴又被母亲冷暴力的女?孩。

“也有可能是真的没办法。”童秋喝了口水,“大家活得都?很身不由己吧。”

霍知行放下筷子,给他添水:“人啊,人一共能活多少年?满打?满算,一百年都?是长寿,尽可能让自己好过点吧。”

童秋明白他这?是在劝自己,接过水道了谢,冲着对方笑了笑。

“知行,我?今年送走这?批孩子之?后,不想?再继续当老师了。”

霍知行刚坐下,听到?他这?话,愣住了:“怎么了?就因为这?次的事儿?”

童秋双手?捧着水杯,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他看着透明的水,轻声说:“算是吧,我?觉得自己不够资格。”

霍知行沉默了很久,过了好长时间,问:“还有烟吗?”

他来之?前把自己的烟放在了单位,因为觉得童秋可能讨厌烟味儿,索性带都?别带了。

“有。”

“我?抽一根。”霍知行的手?压着童秋的肩膀,借力站起来,然后走向窗台,点了根烟。

童秋依旧坐在那里扭头看向他,对方倚在窗边,对着外面吐烟圈。

“我?没跟你说过我?为什么调到?派出所来吧?”

结婚之?前童秋问过一次,霍知行只说是因为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伤,至于执行的是什么任务,受的是什么伤,对方一字未提,他也没问过。

但其实,童秋明白,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但童秋明白,刑警大队的人,就算受伤不能在一线,也可以直接转内勤,不至于非到?派出所来,可霍知行来了。

当初对方不说,童秋也没再追问,谁都?有不想?说的过去?,不说就不说吧,就算是两口子也得给彼此留些空间。

童秋说:“当时你说你受伤了。”

“嗯,”霍知行看着外面一颗星星都?见不到?的夜空,声音似乎被烟雾包裹着,让童秋听得不真切,“两处伤,一处在肩膀,被子弹打?穿了。”

童秋记得。

霍知行身上有数不清的疤痕,一些伤疤他认得出是怎么造成的,一些他认不出,两人第一次坦诚相见时,童秋看着对方的身体被惊着了,当时霍知行笑着问他:“怕不怕?”

童秋当时回答的是不怕。

之?后有一次,大概是离婚之?前,霍知行洗完澡出来,童秋盯着他肩膀的疤看,那会儿霍知行又问他:“丑不丑?”

童秋笑了,说:“英雄身上才有疤。”

就在前几天,两人约会回去?,亲热的时候又聊起这?个话题,霍知行问他嫌不嫌弃,他回答不仅不嫌弃,还觉得很性感。

如果?说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礼貌的附和安慰,可到?了现在,他是真的觉得霍知行的疤都?让他着迷。

他的伤疤那么多,至于肩膀上的这?一个伤,刚结婚的时候霍知行已经?几乎恢复得差不多,只是不能提太重?的东西,这?些童秋都?记得。

“那还有一处呢?”

霍知行转过来,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心脏?”童秋皱起了眉。

“心里。”霍知行说,“心里的伤比身体上的任何一处来得都?痛苦。”

他说完,狠狠地?抽了口烟,又沉默了好久,直到?一支烟抽完。

童秋觉得不对劲,走过去?,自己抽出一根烟点燃,烟还没送到?嘴边就被霍知行抢了过去?。

那人抽了一口,说:“那次行动,我?们其实谁都?没料到?对方有枪,而且事发?突然,我?们连防弹衣都?没穿。我?当时太鲁莽,直接冲进去?,被对方一枪打?中了肩膀。”

童秋看着他,觉得霍知行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在闪。

他不敢确定?是不是眼泪。

“当时我?懵了一下,紧接着就又出现两声枪响,”霍知行转过来,眼睛里含着泪笑着问童秋,“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我?一个队友,开枪打?了那个打?我?的混蛋,可是他也中枪了。”

霍知行说:“被打?在胸口,当场死?亡。”

大概每个人都?有那么一段或者几段非常不愿意去?回忆的过去?,事件发?生后,需要用长久的时间磨成的粉末去?覆盖关于那些回忆的每一个画面,如果?可以,恨不得再也不要重?新拨开灰尘。

就像当初,童秋问起做片警的缘由,霍知行也只是随口糊弄过去?,一句都?没多说。

那个时候,他们是相亲认识的即将步入婚姻的新人,彼此对对方抱有期待和幻想?,却谁都?没做到?坦诚。

如今,一年多过去?,霍知行越来越发?现他见不得童秋难过,童秋说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的学生,可霍知行又何尝不是呢?

他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人,保护不了自己的队友,他喜欢的人现在在痛苦,他的队友为了他牺牲了。

“那一枪打?在他胸口,也打?在了我?心上。”霍知行看着袅袅的烟雾成形又散去?,“那之?后,我?没办法面对其他人,也没办法面对自己,我?觉得是我?杀了他。”

童秋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霍知行,像是在面无表情地?扒开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给他看。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被愧疚折磨得躲在医院不肯见人,我?害怕,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人出来指着我?的鼻子骂,但我?还是不敢面对他们。”霍知行说,“后来,我?归队,但很快就发?现我?没办法再继续了。执行任务的时候我?变得谨小慎微,好几次因为这?个,错失良机。我?去?看心理医生,可问题也没得到?根本?的解决。再后来,我?提出转职,只要我?留在刑警大队,不管做什么都?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我?觉得我?的队友一直跟着我?,他不怨我?,但我?怨我?自己。”

童秋摸过烟盒,也点了支烟。

“人呐,最难治的就是心病,‘愧疚’这?种情绪一旦产生,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霍知行苦笑着看向童秋,“所以,其实我?大概能理解你现在的感觉。”

童秋被烟呛得眼睛通红,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霍知行好像哭了。

原来大家过得都?很累。

他把烟叼在嘴里,握住霍知行的手?腕把人拉过来,两人面对面站着,下一秒,童秋抱住了对方。

童秋的拥抱温暖又柔软,霍知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也不知道两人究竟是谁在安慰谁。

童秋的手?指重?新夹住烟抽了一口后拿开,他像叹息似的说:“我?们都?是罪人啊……”

霍知行皱紧了眉,把人抱住:“是,为了赎罪,以后是不是应该更努力地?活下去??”

童秋笑了,点了点头,把脸埋在霍知行肩上,闷闷地?回应了一句:“嗯。”

因为愧疚,心生魔障,霍知行离开刑警大队调到?了三?湖派出所当个普通的片警,而童秋,他想?了想?说:“我?离不开学校。”

两人放开彼此,都?掐灭了烟,关上窗户,回到?了茶几旁。

霍知行重?新给他接了杯水,赛塞到?他手?里。

“过阵子吧,我?想?找校长聊聊,一来是道歉,二来是道谢,”童秋喝了口水,轻声说,“三?来,明年我?就不带班了。”

童秋来学校没两年就开始当班主任,他今年才三?十三?,却已经?带出了两届高考生,这?在他们学校是少有的,他喜欢当班主任,因为喜欢陪着孩子们成长的这?种感觉,有人觉得五年是一个轮回,有人觉得十年、十二年是一个轮回,但对于他来说,三?年就是一个轮回,在每一个轮回里成长的不仅仅是学生,还有他自己。

老师与学生是互相成就互相陪伴的关系,他爱这?种关系。

只是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必须得暂时停下来了,他走不动了。

坐在他身边的霍知行用力捏了捏他的腿对他说:“我?支持你一切的决定?。”

童秋看向霍知行,今天这?个人没穿警服,就是再寻常不过的样子,曾经?童秋觉得自己对脱下制服的霍知行没什么感觉,至多当他是个好人,在心里把“好人卡”发?了一张又一张,可是这?个晚上,他突然发?现,这?个人不管是否穿着那身衣服,都?足够让他觉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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