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歆棠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两个晚上没睡觉,直到快天亮才沾了沾枕头,紧接着就被简温的夺命CALL从睡梦拽回现实中。

阮歆棠打了个哈欠,睡眼半阖,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嗯?”

“我的大小姐!你干什么了??”简温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进组都一礼拜了,为什么剧组突然要解约?”

阮歆棠花了三分钟,才从简温口中听明白,她现在拍的这部校园剧《小温暖》跟她解约了。解约函已经发到简温、阮歆棠以及乐未艺人统筹的电子邮箱。

简温满是不解:“你和荆南翊怎么了?不对啊,就算你和他发生什么事,这部戏明明就是乐未投资拍摄,跟他一点关系……”

“荆南翊可能是乐未的实际大股东。”

简温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阮歆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接替我角色的是谁?”

这点简温已经调查清楚了:“庄潇苒。棠棠,你说公司不会是……决定改捧她了吧?”她的言语中不无担忧。

阮歆棠云淡风轻地开口:“卫总那边怎么说?”

简温终于有些明白了,“卫总没有接我电话。棠棠,你……”

阮歆棠见她迟迟没有问出后面的话,于是主动说:“简温姐,我和荆南翊分手了。”

简温并不意外:“你提的分手,他并不同意分手,是吗?”

“他同意了。”

昨晚她提出分手后,本以为还要与他纠缠一会儿、放句狠话,他才肯罢休。然而,他只是轻轻亲了下她的耳朵,声音极淡:“嗯,那就分手吧。”

说完就甩门走了,连大衣都没带上。

简温思忖了一会儿,问道:“棠棠,你和荆南翊的事情,没有更妥善的解决方法了吗?”

“曾经我以为有。”阮歆棠闭上困顿不堪的双目,没什么语气地说,“订明天的机票吧,回星城。”

不知是巧合还是对方的刻意,阮歆棠与简温以及助理办理退房的时候,恰好遇上庄潇苒团队。

庄潇苒艳压阮歆棠数次,终于取代她成为新戏女主角,不可谓不春风得意。双方都不是情商为负数,所以维持了表面的客套与寒暄,分别时,庄潇苒笑道:“歆棠,慕笙我会好好演,希望你可以期待我的诠释。”

阮歆棠想了想,从包里翻出做了密密麻麻笔记的剧本与人物小传送给她,“这只是我个人理解的慕笙,你可以参考一下。”

庄潇苒的经纪人以目光示意庄潇苒不要接,但庄潇苒还是接了过来,道谢:“谢谢你的笔记,期待未来的合作。”

回到星城,阮歆棠直接来到乐未找卫知月。

卫知月倒是没有躲她,直接让助理将她请进办公室,但没有让简温进来。

“歆棠,签约前我就说过,我会给你资源,但如果你的事业一直没有起色,我不会再捧你。”

阮歆棠颔首表示理解,“所以今天我是来谈解约的。”

星盛与乐未已经在昨天正式公布并购事宜,并购后,两家公司将资源共享、共同运营。乐未将继续由卫知月打理,星盛则由韩越洲打理,而荆南翊将成为星盛与乐未的首席执行官。

卫知月笑了笑,用iPad将经纪约调出来,“歆棠,按照我们签订的合约细则,如果你非要违约,你需要赔偿乐未的所有经济损失。在合作的这两年里,你一共直接或间接为乐未带来了超过五百三十六万的收益,合约还剩下十八年,你需要支付的违约金大概是四千八百万。”

阮歆棠默了默,“卫总……”

“当然,”卫知月打断她的话,体贴地提醒道:“如果是一年之后你再来找我谈解约事宜,违约金就会大大降低,只需三千万左右。”

卫知月既然能接连报出数字,就说明她已经事先算到阮歆棠会想解约。那么,也就是说,这两年里阮歆棠带给公司的经济收益,也早早掌握在卫知月的谋算中,或者说,是荆南翊的谋算中。

阮歆棠来之前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她看着卫知月,轻轻问道:“卫总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卫知月笑了,“歆棠,你应该知道,抬不抬手不是我能决定得了的。你倒不如去求荆南翊,说不定他会看在你们过去的情分上,放你一马。”

既然来了,阮歆棠就不得不问出心中疑问:“所以您和王肆南?”

卫知月毫无心理负担地朝她眨了眨眼,“和平分手,我跟他有仇是因为——分手的时候他明明答应我,不会比我早结婚,却食言了。你说,这种不守承诺的前男友是不是很过分?”

阮歆棠早已绝望得心如死水,自然不会因为听见这个真相而恼羞成怒。她起身告辞,卫知月喊住她:“歆棠,如果打解约官司,你打不赢荆南翊的。”

阮歆棠眼睫毛微微一颤,回道:“我明白,他会用最顶尖的律师团来打我。他耗得起,我耗不起。”

从落入这个圈套开始,她就走了死路,毫无胜算。

卫知月语重心长地规劝道:“他真的很喜欢你,你跟他服个软,好好解释清楚,不就……”

“卫总。”

卫知月适时噤声,看着一脸严肃的阮歆棠,笑了笑:“那祝你好运,歆棠。”

**

“我哥说,荆南翊回了南城。糖宝,你要回南城找他吗?”乔楚伊忧虑地观察阮歆棠的神色。

“那我今晚就回南城。”

“可你今天上午才飞回来,不休息一下吗?”乔楚伊忍不住红了眼眶,拉住阮歆棠的衣袖,“就算他不心疼你,我心疼你啊。糖糖……你别去了,大不了我们别演戏了,荆南翊摆明了就是想你求到他面前去,他好折辱你啊!”

阮歆棠:“我的演艺生涯才刚开始,总不能就这么断送了。我和他,也需要一个彻底的了断。”

“卫知月这事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都怪我!都怪我!”乔楚伊一激动,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

阮歆棠赶紧抽纸巾给她擦眼泪,“怎么能怪你呢?荆南翊想对我下手,再怎么防,也防不住。真要说怪,还不如怪我自己。你劝过我,是我自己非要签乐未的。”那时候明明是为了决断她对荆南翊抱有的那一点点幻想,没想到,如今倒真的是彻底决断了。

乔楚伊泪眼朦胧地抱住阮歆棠的手臂,郑重道:“糖糖,这四千万,我……”

阮歆棠知道她想说什么,笑着打断她的话:“初一,这是四千万,不是四十万。四千万的流动资金很难拿到,我也不想欠你们家这么大的人情。我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真要我拿你们家的钱来付这笔违约金,我还不如顺从我妈妈的安排,直接把自己联姻了。再说了,顺利解约,荆南翊就会放过我了吗?”

乔楚伊扁了扁嘴巴,“为什么分手就不能和和平平呢?你说荆南翊倒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你呢?”

阮歆棠:“反正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就看明天,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我想我和他之间都能彻底了结。”

乔楚伊想要陪阮歆棠回南城,阮歆棠以找了段时喻作陪为由拒绝了。她与段时喻的姐妹情虽然塑料得不能更塑料,但段时喻还是冒着严寒开车来机场接她。

阮歆棠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我可能要在你那儿借住一到两天,方便吗?”

“嗯。”

“不方便的话我可以住酒店。”

“没什么不方便。”段时喻打了个方向盘,“这次回来是为了荆南翊?”

“为了解约。”阮歆棠纠正她。

段时喻抿了抿唇角,“事情到了现在这样,我有很大的责任。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阮歆棠半开玩笑道:“别告诉我,乐未和星盛联手的主意是你给荆南翊出的。”

段时喻笑笑,“你高看我了。”

段时喻把视频的事情从头到尾告诉阮歆棠,而后叹道:“我本来是想留着以防万一,要是荆南翊对公司下手,我就用这个视频去跟他作交换。”

说到这里,段时喻唇角浮起讥讽的笑容:“没想到公司真的出了事,在事态进一步恶化前,我立马找荆南翊,把视频给他了。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出事,根本就是老段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能够更加顺利地在遗嘱里给你母亲留下更多资产。”

阮歆棠咬了咬下唇,转过头看着她的侧脸。

段时喻还算平静,冷笑道:“我千算万算,却根本想不到,我找荆南翊帮忙相当于给老段和傅茵蔓做嫁衣。”

阮歆棠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笑了一下。

段时喻:“因为那个视频,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对不住了。”

“说什么麻不麻烦的,是我自己要跟他复合。现在……也是我自己要分开,就跟五年前一样,怨不得任何人。”

段时喻沉默了一会儿,问她:“这次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褚闻回来了?”

阮歆棠转过头去看着车窗外掠过的灿烂夜景,只留给她一个神色浅淡的侧脸。

段时喻笑道:“希望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吧。”

**

乔楚伊找了乔维安帮忙,她对阮歆棠说:“虽然我哥特别不是个东西,但问问荆南翊的动向,我想他还是会告诉你的。毕竟,荆南翊整这么一出,总归不会是不想你找上门去。”

阮歆棠回到南城的第二天下午,就收到乔维安发来的微信消息:【我们今天小聚,阿翊也在。】

发来的定位是他们那帮□□常去的那家私人会所。

经过卫知月的事情,阮歆棠已经明白她直接或间接从朱歧、乔维安等人口中获得的消息,多半来自于荆南翊授意。

她收到消息后就出了门,只身一人来到目的地。侍应生取了软饮来,请她坐在大厅等候区。

阮歆棠接过侍应生殷勤递上的杂志,问道:“荆南翊是不在还是不想见我?”

侍应生笑得无懈可击:“已经有人进去通报了,阮小姐您稍等一下。”

这所谓的稍等一下,一直等到半个小时都过去了,也没有人来给她一个回应。

阮歆棠心里清楚,荆南翊是想把她晾在一边,等她待不住了,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他向来都是这样,善于给予人压力以及无形的逼迫,以此为目的的达成添砖加瓦。

她掏出手机,拨打荆南翊的手机号,与前几次一样,都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阮歆棠心想他可能是想晾她几天,那么,她今天怕是见不到他的面了。

她合上杂志刚要走,就见朱歧从装潢辉煌的大门口走了进来。

“糖糖来了啊,真是又好久不见了。”朱歧瞅了眼迎上来的侍应生,“怎么办事的,果盘都不上?”

阮歆棠笑了笑,“不用了,我这就走了。”

“嗯?走什么走?”朱歧颇为不认同地笑道:“来都来了,就算堵在门口,好歹也能堵着人是吧?”

朱歧让人给候在外头的阮歆棠上了果盘零食,然后才慢悠悠地晃荡进去。

荆南翊等人正在玩牌,他懒散地坐在靠北的位置里,右手夹着雪茄,一双风流恣意的桃花眼俊美冷酷。

朱歧与乔维安对了个手掌,笑着看向众人:“你们还真敢跟阿翊打?他情场失的意,恐怕今个儿都得在这张赌桌上赢回来。”

“他真要玩起来,不管情场失意不失意,哥几个哪个能玩得过他?”

“老大啊!老大算牌速度可比他还快!”

荆南翊冷漠道:“慕靳远呢?打电话,把他喊来。”

“□□儿在怀,不知道有多滋润,哪有工夫来掺和你这破事。”乔维安丢出张牌,把位置让给朱歧,自个儿坐到一边的次座,“你来你来,我最不喜欢打牌了。”

朱歧嬉笑道:“那赢了算我的,输了算你的啊!”

乔维安一边剪雪茄,一边随意挥了下手,“成。”

打了一圈后,朱歧歪着唇角说起:“我刚刚进来前看到糖糖了,她来多久了?”

“半个多小时了。”有人回道。

荆南翊置若罔闻地打着牌,其他人也就没再提这茬事。

又过了一刻钟,乔维安起身,刚往外走了没两步,就被朱歧喊住了:“哎哎,你去哪儿?”

“放个水。”

“放个屁的水,你这是往洗手间去的方向吗?”

乔维安单手插袋,英眉微微蹙起,望向不远处的荆南翊:“糖糖都在外面等了快一小时了,从小到大你不是最疼她了?”

荆南翊漫不经心地摸了张牌,清隽的脸上无甚表情。

朱歧扔下牌,走过去将乔维安拉回来,笑道:“好不容易布的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咱荆总能放过她?”

另一人笑着附和:“就是,乔狗你别捣乱啊!我们可都期待着看看阿翊如何以正夫纲啊,哈哈哈……”

荆南翊拿牌敲了敲桌面,修长的手指屈成不耐的弧度,“还打不打了?”

“打打!陪太子打牌怎么能不打?”朱歧强行把乔维安拉回原位,按着他肩膀把人按到座位上,笑眯眯地说:“这牌你自个儿打,要是看不惯咱荆总的做派,你就好好杀杀他锐气!”

乔维安从善如流地摸了张牌,无奈道:“乔楚伊那丫头,又该跟我闹了。”

“小初一那儿,你就把罪过都推给我们不就得了?现在不就是我按着你肩膀,不让你给阮歆棠出头?”朱歧看了眼荆南翊冷峻如刀刻的脸庞,“阿翊,要不我们把糖糖喊进来?就算要她候在一边等着,也可以要她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等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荆南翊薄唇微抿,并不表态,高耸的眉棱骨皱都不皱一下。

朱歧与乔维安对了个眼神,接着,朱歧吩咐侍立一旁的侍应生:“去把阮小姐请进来。”

阮歆棠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毛衣罩衫,愈发衬得整个人雪肤花貌、肌肤如瓷。她不紧不慢地跟在侍应生后头来到牌桌前,垂眸看向眼前清冷矜贵的男人,“荆总。”

荆南翊抬起眼,神色疏离地睇着她。男人英俊的轮廓立体深邃,棱角带着不容违逆的冷硬与矜傲。

朱歧亲自搬了椅子来,热情地笑道:“糖糖,坐下聊。阿翊今天手气……”

“站着。”荆南翊抖了抖烟灰,深邃的眼眸寒意迫人。

阮歆棠本来就没打算坐下,她迎上他凛然如寒风的目光,不卑不亢道:“荆总,我今天过来是想与您聊一聊关于解约的事情,还望您高抬贵手。”

荆南翊掐灭烟蒂,饶有兴致地勾起一侧唇角,“不知阮小姐打算如何聊?”说罢,他长指一翻,手中那张牌随之掉落,静默无声地砸在厚重地毯上。

侍应生见状,刚要上前就受了男人警告性的一记眼刀。

朱歧走回乔维安身侧,笑眯眯地看着阮歆棠。

屋内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一时间,落针可闻。

阮歆棠将目光移到落在他椅腿边的那张三条上。

他向来恶劣,她毫不怀疑,她若是真的蹲下身子去捡那张牌,他会按住她肩膀不准她起来。众目睽睽之下的调戏与羞辱。

男人高傲清冷的嗓音响起:“劳烦阮小姐了。”

阮歆棠淡淡道:“还是劳烦荆总自己捡吧。”

男人笑了一声,“既然阮小姐没有诚意,那就没有什么好聊了,请便。”

阮歆棠不急不缓地将目光重新移回男人那张毫无一丝笑意的脸上,直视他深渊般的黑眸:“为难我,荆总就这么快乐吗?”

荆南翊眯了眯眼尾微翘的桃花眼,刚张开薄唇,阮歆棠就抢在他前头凝声道:“荆总,我想我有必要提醒您,三天前我和您是和平分手。”

荆南翊轻笑,“要么只谈生意,要么只谈感情,阮小姐现在这又是想要如何?”

阮歆棠挺直脊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荆总,这四千万的违约金我会想办法凑齐,但我希望,这是一个终点。”

荆南翊唇角微勾,碾着尾音重复了一遍她话里的最后四个字:“一个终点。”

她骄傲得像一只白天鹅,伫立在他面前,残酷地想要隔断与他一切的过往与未来。

阮歆棠眉眼低垂,再一次看向那张掉在椅子边的三条。她未再犹豫,走上前半步弯下腰去捡地上的那一张牌。

果不其然,男人宽厚有力的大掌随即压了下来,劲道大得令她不得不半蹲下去。

荆南翊一手按着她,一手从烟盒里挑起根新的雪茄。

他看见她微微颤动的眼睫毛,如两翼浓密纤长的羽毛一般。

阮歆棠被迫蹲在他的脚边,旋即,下巴被人用雪茄抬了起来。

男人的动作十分轻佻,阮歆棠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折辱人的话来,却没想到,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不带什么语气地问道:“待在我身边就这么不好么?”

“没什么不好的。”阮歆棠盯着他的眼睛,言语顷刻化作一把利刃,字字如刀:“只是,我忘不了褚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