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齐穆半躺在床上以外,其他人都是站着的,包括穆闯、穆家律师团、管家和齐穆带来的律师。

齐穆的律师那天也受了伤,额头贴着纱布,握着一厚沓协议的手腕上也被纱布包了起来,他正全神贯注地翻看那些条款,把有疑问的都抽出来递给了齐穆。

齐穆看了看,“我妈遗嘱中,没有这两套房产。”

穆闯双手扶在手杖上,不太在意地回答:“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齐穆不再说话了。

律师确认完那些协议里没有纰漏和会让他主顾吃亏的条款,把所有文件都交还给齐穆,“没有问题了,齐先生。”

齐穆单手拧开钢笔帽,在病床的餐桌上签下了那份足以让人疯狂的财产交接协议,律师在一旁为他不停翻页,他好像是懒得仔细看一样,兴趣缺缺,无精打采。

齐穆签完字,就没他什么事了,一群律师走出病房忙他们该忙的,管家看齐穆扭头看着窗外,而穆闯垂眼看着自己的手,他没有出声,悄悄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穆闯语气平静地问他:“我听说,你在咨询结扎手术,是吗?”

齐穆靠在靠枕上,往下溜了一溜,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嗯。”

“你想好了?”

“想了很久了。”

“齐泽文知道吗?”

“我自己的身体,用不着跟他打招呼。”

穆闯忍了忍,“我只是希望你考虑清楚,不要后悔,医生建议在做之前把健康的精|子冷冻起来,我会给你找合适的代孕,将来不至于绝后。”

“我爸还有两个儿子呢,传宗接代任务落不到我身上。”

穆闯终于被触怒了,他握着手杖的手暴出青色血管,“你这个不孝子!怎么不替你妈妈想一想?!”

齐穆看着他,笑了,“要是我妈妈知道小舅想要害死我,她不知道会生谁的气。你心疼你的小儿子,不忍心他坐牢,但我妈也会心疼我啊……”

穆闯在要求齐穆包庇他小舅时,他们就已经不可能继续祖孙关系了,穆闯想要以外公的身份来管教他更是天方夜谭。

穆闯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我就几年可活了……”他显出了老态,“我百年之后,不用你动手,你的几个舅舅首先就容不了他,他不会好过……我只是希望,能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让他再安生几天……”

“所以我说了——”齐穆把目光移开,落在窗外,“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不追究他了,我的事情,你也不要再插手了,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齐霈霈回国已经十天了。

她带上耳机,接通了齐穆的视频通话。

齐穆不知道为什么还穿着病服,美国正是午夜,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下班了吗?”

“嗯,下午不用坐班,正要去爸爸家。”齐霈霈看他脸色有点苍白,不是很健康,“你的伤怎么样了?按理来说应该可以坐飞机了啊?”

“医生说还不行。”

“那还需要多久才能回来?”

“一周左右吧。”他翻了个身,表情忽然一顿,好像碰到了什么伤口,过了一会才恢复正常,“想我了吗?”

“想。”

他笑了笑,“我也想你。”

齐霈霈忍不住又说了一遍:“快点回来吧,我很想你。”

齐穆伸出手指隔空摩挲着手机屏幕中齐霈霈的脸,“我尽快。”

难舍难分地挂断电话后,齐霈霈摘下耳机,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哭。

心里溢满了想念的酸涩和被爱的甜蜜,这种感情让她变得柔弱无比,一点点委屈也受不了。

她盯着手机又看了好一会,才发动了车子。

齐霈霈走进客厅时,齐泽文正戴着老花镜在阳台上看手里的ipad,听见家政说:“小姐回家了。”

他从眼镜上方看着齐霈霈,招手说:“过来帮我找个东西。”

齐霈霈放下包,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找什么?”

“前一段时间一个记者采访过我,他把稿子发给了助理,助理不知道把稿子弄哪里去了。”

齐霈霈在他几个邮箱里看了看,果然在其中一个邮箱里找到了。

他手指滑动着屏幕,“新助理用起来真不顺手。”他放下ipad,摘了眼镜,“齐穆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还得一周,现在还不能坐飞机。”

齐泽文捏了捏眉心,“我是实在不想让他跟那边再有什么关联了,水深,是非多。他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每年去过圣诞,简直跟上刑一样难熬。”

齐霈霈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转开了话题:“爸爸最近身体怎么样了?血压还高吗?”

“我也到该高血压的年龄了,没事,吃药就行了。”

齐霈霈来了好一会了,还没见到周绮的影子,不由得问:“周姨呢?”

齐泽文站起来,不想多说:“去参加时装周了。”他对保姆说:“把那两个小子抱下楼来,该吃饭了。”

她在最幸福的时候被推下了悬崖,此后觉得人生糟糕透顶,陷在无望和痛苦中无法自拔。她尝过最痛的滋味,身体里有一个自己在那一刻死去了。

她竭力让自己从伤痛中走出来,过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却被再次打断了。她自暴自弃地想,不会比以前更糟糕更痛苦了,就这样吧。

但没想到,这个选择,不仅救了他,也给了自己一条生路。

人生多么奇妙。

如果真的有上帝神明存在,那么自己一定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路上有些堵,齐霈霈到机场时飞机已经降落半个小时了,她停了车,急匆匆走进航站楼。

好像冥冥中有人指引一般,她没有费力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齐穆,他对她笑着,一瘸一拐走了两步,对着她张开了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