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昏昏沉沉的睡着,很不安稳。记忆似乎又飘到了那个草长莺飞的三月,解封那段他尘封在心底不愿意,也不敢去触碰的回忆。

……

北萧皇帝四月份过寿辰,南唐皇帝派二皇女唐延前去贺寿。

唐延提前一个月出发,想去了解一下北方的风俗,见识一下那边不同于南唐的风景。

那时候唐恬正住在皇城郊外的离宫养心,唐延出发前来看他,顺便把这事提了一句。谁知唐恬死缠烂打的也要跟着去玩。

“我们就去一个月,母皇不会发现的。”唐恬扯着唐延的袖子撒娇,“好二姐,我都从来没去过北萧呢,将来母皇把我许了人家,更是没机会出去了。”

唐延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弟弟,又因父后生完他后便去世了,从小自己这个长姐就把他捧在手心里长大。

如今他这么一示软撒娇唐延就心软了,最后鬼使神差的点头同意,打点好一切后,将人偷偷带出南唐。

从来没出来过的唐恬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对什么东西都很好奇。不得已唐延又叮嘱他不许暴露南唐皇子的身份,毕竟不是在南唐,免得给母皇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就这样一行人顺利来到北萧。唐恬是偷偷过来的,唐延也不敢把他带去见北萧的皇帝,免得被唐毅知道,两个人都要受罚,只能把他留在住的地方。

那时候恰逢北萧京郊有一个有名的庙会,唐恬在下人那里听了一耳朵,耐不住心痒,带着两个小侍偷偷去了。

既然是有名的庙会,又哪里会缺少人呢。人多一拥挤,唐恬就和两个小侍走丢了,直到庙会结束,他也没找到回去的路。

眼见着黄昏天渐渐要暗下来,唐恬就急了,又悔又怕。跟着人群走了一会儿就遇到一个分叉路口。

他站在那里犹豫半天,通过扔树叉选择了其中一条,硬着头皮往前走,就这么走到了一户人家的后院。

望着不像有钱人家的那种府邸,而是一处清幽淡雅的居所,周围还种上了不少竹子,石台上还有一颗奇奇怪怪的树苗,被种在一个盆口很大的缸里,上面结了两颗红彤彤的果子,鲜艳欲滴,很有食欲。

唐恬走了一路早就渴了,哑着嗓子喊了几句,见没人出来,才咬着干涩到几乎出血的嘴唇伸手摘了一颗。

两颗呢,自己就吃一个应该没事吧。

果子一口咬下去——有点苦,还有一股药味。

唐恬才刚咬没几口,一个灰衣小侍不知道从哪里出来。

见果子被人吃了,顿时尖叫起来,跑过来一把夺过果子,将他猛的推倒在地上。

“怎么办怎么办?”小侍面如土灰,捧着果子的手都在抖,冲着摔在地上的唐恬吼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你就吃!现在果子被你吃了,你有十条命也赔不起!”

“这可是王爷的药引,种了几年才长成……”那小侍瘫坐在地上,哭道:“神医说两个果子必须一起用才能治好王爷的病,我们一王府的人小心照料,轻易连碰都不敢碰,我这才走开一会儿,你怎么就给吃了……

怎么办,我要被你害死了!”

唐恬被他口中王爷这两个字给吓到了,脸色顿时刷白,自知闯祸了。

来北萧的路上二姐就跟他说过北萧宫里的事,其中提过北萧有一位病重的王爷,深得皇上疼宠。

如果被北萧皇上知道自己吃了别人这么重要的药引,会不会引起两国的战事……

唐恬一想到种种后果,更是不敢说话。

那小侍从地上爬过去,伸手要去扯他的嘴,手指想塞进去抠他喉咙,叫道:“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吵吵闹闹的都惊了王爷。”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竹屋里走出来一人。

那小侍见到来者,顿时跪在地上哭喊道:“田大人,王爷的药引被这人给吃了?”说着手紧紧的攥着唐恬的手腕,眼睛恨不得将他吃了。

田安闻言也是一惊,扭头一看药引果然少了一颗,脸色大变,冷声质问道:“你是什么人?……来人,先把他看住,我去通知王爷。”

话落,本来静怡的竹屋不知道从哪里闪出来五个高大的侍卫,将唐恬从地上拖起来。手钳制住他的手腕,疼的他脸色大变。

唐恬哪里被人这么对待过,又疼又怕的哭了出来。

一片混乱中,一道温柔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出了什么事?”

那声音平平静静温温和和的,听起来轻柔的如同春风拂过一样没有一丝威严,却瞬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余下还在抽噎的唐恬。

他就这么看着围在自己面前的一群人自动分出一条路,从中间走过来一个长得极其好看的女人。

三月份的天气,多数人已经脱去冬衫,那人却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斗篷,手拢在宽大的袖口中。

“王爷,您的药引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奴才吃了。”田安上前一步回话,“臣正打算让人把他带下去严加拷问,问他到底是谁派来的。”

唐恬一听这人是王爷,顿时头都不敢抬了。

听到田安的话,萧辰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石台上的药树,并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是走过来,低头问唐恬,“你叫什么?怎么来了这里?”

那人温柔的声音从头顶飘过来,“别怕,就是一个果子而已……”她停顿一下,语气带着些许好奇问他,“好吃吗?”

许是她的声音天生带着一股安抚,唐恬慢慢抬头,回想起刚才嘴里的味道,脸一皱,结结巴巴的说道:“有、有点苦。”

听到这种回答那人闷笑一声,抬手让人把他放开。

田安一愣,皱着眉头上前一步开口:“王爷,他有可能是别的皇女——”

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辰截住,语气轻柔却带着肯定,“她们还没蠢到这种地步。”蠢到派他过来。

“对、对不起。”唐恬听不出她话里的深意,愧疚的抽噎道,“我只是渴了,不知道这是药引。”他头几乎要低到地里,心想着这人怎么能这么好。

萧辰总是低头看他觉得有些累,手从袖子里抽出来,屈指在他头上轻轻的敲了一下,在他缩着脖子抬头看自己时,笑道:“让一个重病之人总低头,她会很难受。”

“对、对不起。”对上头顶那张放大的笑脸,唐恬蓦然有些手足无措的揪着衣角,不自觉的又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萧辰重复问他刚才的那个问题,“你叫什么?怎么来了这里?”

唐恬身子一僵,垂着眸子,卷长的睫毛遮住眼底慌乱的神色,吭哧着说道:“我叫南什,在庙会上跟小侍走丢了……”

那时候的唐恬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会说谎,睁着眼睛胡编乱造了一通,越说越像真的,因为萧辰信了。

她见自己手心刚才在地上擦破了,还喊来大夫给他包扎,并说帮他找家人。唐恬就这么在竹屋住下了。

记得两人熟悉了后,唐恬问她那天为什么相信自己不是故意吃了她的药引。

他问这话时正是傍晚,阳光温和不刺眼,金黄色的夕阳余晖洒了一地,为靠在摇椅上的那人镀了一层柔和的光,使本来就温柔无比的萧辰,看起来无害脆弱到仿佛微微一碰就会碎掉一样。

她侧头冲他伸手,唐恬抵挡不住那双带有蛊惑力的眸子,不由自主的挪步过去。

萧辰长臂一伸,抓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扯,将他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手臂环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颈窝处。

温热的鼻息喷拂在他耳侧,她闷笑道:“那天你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又可怜的看着我,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觉得这么傻的一个人,哪里会有心机。”

背后的萧辰语气那么温柔,环着自己的手臂那么亲昵,唐恬却怕的差点哭出来,整个都在抖。

她对自己越好,唐恬就越害怕。怕有朝一日自己身份暴露,这双望着自己时总是温柔到几乎溢出水的眸子会变得冰冷无比。

他怕自己,到时候承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