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醉仙楼不欢而散后,回宫虞安当晚就梦到自己此生孤独终老,楚寒直到死都没像上辈子那般爱过他。

虞安泣不成声的从梦里哭醒,拥着被子坐起来,通红的一双核桃眼惺忪发怔的望向床尾,慢慢蜷缩起身子,伸手抱住膝盖,将脸埋在胳膊里。

他有时候都在想,前世的种种会不会就是他高烧时的一场梦,不然,为什么现实轨迹和以往相同,而她偏偏却对自己没了情呢?

虞安是个骄傲的人,即使没了任何骄傲的资本他还有一颗要强的自尊心。上次在酒楼那般已属极限,让他低声下气求对方爱他,恐怕还做不到。

有时候他就在想,为什么他要重新活一次呢?难不成前世殉情还不够,今生还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不爱自己?

虞安自嘲的扯起嘴角,疲惫的闭上眼睛。是他上辈子欠了楚寒什么吗?今生才会一连两次的栽在她身上……

自从那天回宫后,他便不再在外人面前提楚寒。甚至不愿意听到别人提起。

这个人似乎成了扎在他心口的一根刺,提不得,说不得。

日子一连七天过得飞快,眼见着明日就是两人大婚之日,本是喜庆的事,虞安却像大病了一场似得,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

君后笑着跟皇上打趣他是婚前紧张了,拉着他的手好生开导了一顿。

皇上站在一旁,目光慈爱的望着坐在软榻上的虞安,良久后叹息一声,“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中朕的小五已经长大成人,晃眼间明日就要嫁为人夫了。”

君后一听这话就知道皇上是有话要说,安静的坐在一旁,低垂着眉眼,拿过一旁放着的喜服,手指抚着虞安红盖头上的金凤。

虞雍抬手放在虞安头上,从未如此亲昵的母子俩皆因这一动作身子都有些僵硬。虞雍只是一瞬,随后熟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仿佛这动作私下里做过了无数次一般。

“你别怪母皇临时将嫁给楚寒的人从你三哥换成了你,”虞雍深深叹息一声,话语中带有一丝无力,“母皇也是没有办法,虽说母皇身为一国之君,但有些事也是迫不得已。

你幼年丧父,是所有皇子中朕最心疼喜爱的一个……朕本来是打算给你寻个好人家,至少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有朕在上面给你撑着腰让你嫁过去不被人欺负,如今是事不如人愿……

为母的一颗心,总是心疼孩子啊。”

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都在说她对虞安这个儿子的疼爱,对这门婚事的力不从心。话语中没有一个字眼说楚寒这人不好相与将来会欺负他,但是仔细听就会发现,她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在说楚寒的不好。

虞雍的话就仿佛一把把小种子,试图种在虞安的心底,让他发出仇恨楚寒的嫩芽,长成一颗为她所用的树。

曾经这些话听起来虞安只觉得愤怒,现在经历了生死后再仔细听一遍,却生出阵阵寒意,从心底窜向四肢。

从虞雍手放在他头上开始,虞安就僵硬着身子,直到听完最后一句话也未曾放松。

前世就是这些话,让他更加怀疑楚寒是用了什么手段迫使被赐婚的人从三哥换成了他,也导致他后来想明白母皇话里的深意后不敢回应楚寒的感情,才使得两人最终双双死在城外的峡谷中……

他抬头,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定定的看向虞雍。看向这个利用自己亲生儿子就跟利用一颗棋子一样的君主。

她既非明君,也不是慈母。

“儿臣晓得,这事不怪母皇。”虞安攥着自己的指尖,轻声说出这话。他不怪她,他只是恨她而已。

虞雍心底满意了,脸上却是越发的不舍和无力,将一个慈母的形象表现的淋淋尽致。柔声跟他说多带两个小侍过去伺候,楚家恐怕没有什么下人。受了什么委屈要跟她说,她的小五可不能被人平白欺负了。若是过得不开心就回宫住两天。宫外人心难测,别轻易信任了别人,还是要多信自己身边人的话,这些人定不会害他。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虞安低头应着,旁边眉眼低垂,抿唇不语的君后也没插过一句嘴,只是抚摸盖头上金丝凤一双凤目的指尖却停顿在了那里,好半天也没移开。

等虞雍将慈母形象做足,依依不舍离开之后,君后才抬起手中的红盖头起身站在他面前,他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让父后先看看小五披盖头时的模样可好?”

虞安坐在软榻上,君后微微抬手,一扬手,盖头便轻轻的遮在他头上,见四个角的流苏被掩在里面,便弯腰贴近虞安的头伸手扯了扯,语气随意似得,轻声道:“小五啊,你要出嫁了,我也没什么别的话要跟你说,只有一句说烂了的话:事事多用心去悟,别光用眼睛看,也别光用耳朵去听。”

整理好盖头他才满意的站直身子,伸手拉起虞安的手,用掌心包裹住他冰凉的指尖,声音轻柔:“这盖头大小图案都正好,我刚才瞧着这上头的金凤觉得太过于张扬耀眼,但真盖在你头上却觉得还是挺合适的。”

虞安心底猛的一震,抬头隔着盖头去看君后的脸,奈何看不清这层红布后的神情,他下意识伸手去扯盖头,而包裹着自己手指的掌心却微微收力,手劲不大,却不容他挣脱。

虞安声音微微发颤,试探着问道:“您,是想跟小五说些什么吗?”

“我说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心。”君后柔柔一笑,隔着红布虞安都能感受到他那双温润眸子中的拳拳暖意和浓浓关心,“小五,出嫁后,你就不是皇子了,而是楚家的主君。楚家世代为将,楚寒更是不容易啊。”

虞安微怔。前世君后从来没跟他说过这话,这位父君总是用着一双温润的眸子看着他,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却从没跟他说过这些话。

“我一直挺喜欢你这孩子的。你爹爹走了后我却宁愿忍着喜欢装病也不把你养在膝下。”君后道:“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那双握着自己手指的掌心温暖柔软,通过十指将这温度慢慢传到虞安心里,渐渐驱逐心底刚才的寒意。

虞安静下心思索他的话,试探性的回答道:“因为您是君后?”

“答对了,因为我是君后啊……”站在他面前的人声音依旧轻柔,伸手捏着他的指尖,“我膝下无子却能稳坐君后之位主要原因便是我背后的家族。我这位子本就是一个被人嫉妒的,如果再将你过继到我身边,即使是个男孩,恐怕也活不到及笄。”

虞安心中一热,吸溜一下发酸的鼻子,伸手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小腹间,声音哽咽,“父后。”

君后伸手隔着盖头摸了摸他的头发,眸光温和慈爱的看着怀里跟个孩子似的人,“小五,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别忤逆了自己的心,苦了自己。”

这段时间来虞安的突然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然而不仅不能说,还要替他打着掩护,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婚前紧张了。

君后语气温柔,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轻而易举的击碎了虞安之前心底的伪装。他无声的哭了出来,在这个父亲一样的人怀里,哭的像个孩子。

虞安从酒楼回来就逼迫自己放下楚寒。他们互不相欠,既然此生她不爱自己,那他又何必犯贱的赶着上贴呢?

他终于体会到前世楚寒是有多痛,有多苦。也恨自己前世至死都没有跟她表露心意,让她以为自己是母皇的奸细。

这种滋味太过于锥心刺骨,虞安怕了。

如果此生楚寒不爱他,那为何自己不早早放手,何必攥着前世的情意惹得她厌烦呢?

虞安想的很通透明白,可心却不答应,那里面清晰的刻着记着一个人的音容相貌,抹不去,忘不掉。

如此挣扎,跟自己过不去的虞安在这短短七天里,活脱脱的把自己瘦了一圈。

君后看出他在为难自己,虽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却劝他随了心,别苦了自己。

如果让虞安随心,那他只想喜欢楚寒,想陪着她。想成亲后以夫妻名义慢慢相处让她对自己日.久生情。

君后不多问不多说,随虞安发泄,等他情绪稳定后才用冰水浸湿毛巾给他敷眼睛,“明日就要成亲的人,可要漂漂亮亮的。”

虞安因着这句话,换了几盆冰水,敷的脸没了一丝温度还不愿意停下来。前世洞.房花烛夜,他因着母皇的话甩了她脸色,没对她好言相对,这次他想在她伸手掀盖头时对她露出最好看的笑。

最好能晃了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