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克劳廷娜打开车窗,慌张的动作和她一贯的懒散神情形成强烈的对比“军部不是你们闹着玩的地方。药方我帮你问过,那东西…”“在塔里。”

 安德烈接口道“所以非进塔不可。”“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让你们进塔,这个地方早就被攻占了。”克劳廷娜难得地露出焦虑的一面“…安德烈,对你来说,那个孩子真的这么重要?”

 “没错。”没有丝毫犹豫,安德烈点点头。克劳廷娜久久地凝望弟弟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漆黑的眼晃过一片荧白。她轻声喟叹,默默低头缩回了车厢里。

 “随便你吧。要是事情闹大了,记得来找我。”车子缓缓启动离开。安德烈背过身,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凯遥望远去的车子,转身对安德烈说:“她好像哭了,安德烈。克劳廷娜她,应该还是担心你的…”

 “我知道。”安德烈焦躁地拨开散在额前的发,维持着将烟送进嘴里的姿势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落了一地的烟灰。***

 杰拉尔德·洛克菲静静盯视监视器上的那抹身影,在看到那个人终于不再犹豫,把手放在隐蔽的指纹鉴定器上成功打开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牢固边门之后,才如释重负地移开了视线。

 既然打开了门,他应该也注意到了…杰拉尔德不紧不慢地起身,三下两下整理过绿色军装上的皱折,祖母绿的眼里掠过一丝兴奋。在见到那个人之前,自己需要一点酒精。按理说,工作时间不应该喝酒,这是自己亲自定下的规矩。

 不过今天例外,这是私事,应该用私人的方法解决。没记错的话,他最喜欢的是被称为“白色秋天”的白葡萄酒。对了,除了冰凉可口的葡萄酒,还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阿尔艾尔打开边门的刹那,亚兹的耳畔似乎响起某个人的声音。左右张望了下,投入眼际的除了看不见星光、无限膨胀的黑色天空,只有仿佛望不到头的荒凉土地,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人影。

 这里是军部外围最偏僻的角落,而这个普通人难以察觉的边门,则是专门为从事机密行动归来的军人准备的。既然能够打开门,可见指纹档案依旧留在库里,没有随着自己的离开被抹消。

 尽管已经离开了那么久,但军部还没有放弃自己吗?亚兹苦笑起来。这种乐观的想法,还是尽快忘记得好。我已经不再是军人了。

 同样,也不再是什么起义军的头领。当然更不是…我的名字是安德烈,你现在是我的财产亚兹来回摸着冰冷的枪身,力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心翼翼地检查过保险杠和子弹的数量,他才把枪插进裤腰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从暂住的旅店里拿来的折叠水果刀,反复开合了几次,确认用顺手后藏进袖子里。

 最好的藏叶片的方法,就是把它放在一堆叶片里。进入边门后,走廊的另一头应该有一个专门负责记录的士兵。

 亚兹戴上墨镜,把银色的头发藏进帽子里,做出刚行动归来的样子步履轻松、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原本坐在椅子上打磕睡的士兵,听到脚步声精神一振,慌忙站起来行了个军礼。亚兹冲士兵点点头,回答:“辛苦了。”

 “啊,不不,您辛苦了。”知道那些从事机密活动、能在这条走廊里走动的人都是比自己高好几个军阶的精英,士兵赶紧应酬,丝毫不敢怠慢“呃,占您一点时间,请告诉我您的编号和…”

 还没等士兵把话说完,亚兹已经一掌劈上了他的后脑勺。士兵还来得及吭声,就趴倒在桌子上。亚兹揉揉手,匆匆脱下士兵的衣服穿上,然后用皮带捆住昏迷的士兵,堵住他的嘴后将他一把塞进记录桌下面。

 做完这些事,亚兹乏力地喘了口气,倒在墙壁旁休息了一会儿,恢复精神后缓步往塔的方向前进。

 塔…没错,那个男人一定在那里,在那个创造出我的地方。后脑勺钝钝地发痛,耳边尽是苍蝇一般缠人的嗡嗡声,罗伊迷迷糊糊地睁开疲惫的眼,却怎么也看不分明,眼前似乎有几个脑袋,晃来晃去地绕得罗伊的脑子越发糊涂起来。

 “醒了醒了!这下是真的醒了!”有个大嗓门叫丧似的吼起来。周围顿时一片吵闹,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罗伊想骂,无奈发不出声,只能慢慢等视力恢复。的确有人,不止一个两个,而是五、六个,大都咧开大嘴兴冲冲地紧盯着自己,一群人哈出的热气全部扑在罗伊的脸上,热得他难受地转过了头。

 “别都围在他旁边,让开让开。”罗伊感激地想说“谢谢”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那个板寸头刺青男。罗伊猛地跳起来,张口结舌地吼:“你别过来!我可是练过几手的,没那么好欺负!”

 周围顿时笑作一片。罗伊循着笑声看过去,见都是刚才找自己麻烦的几个混混,或站或坐或蹲地歪在一旁。其中也有几张没见过的生面孔,但大都是女的。现在所处的地方像个地窖,阴冷冷的,但浑浊的黄色灯光适时地缓和了这种湿冷的感觉。

 地方不大,唯一的家具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和自己躺的床。说是床,其实更像是用泥巴垒起来的一大块突起物,怪异地占了几乎大半个房间。一想到入了夜这里所有人都共睡这一张床,罗伊难以想象那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像是看出了罗伊心中的疑惑,刺青男开口解释:“这里以前是个废弃的地窖,逃出来以后我们把这里改造了一下,样子虽然不太好看,但还算实用。”

 “‘逃出来’?”罗伊抓住刺青男在话中漏出的信息“你们真的是那个反抗的奴隶组织idee的成员?”

 “说是逃兵也没关系,我们不介意。”刺青男轻松地承认。刺青男的爽快反而让罗伊一时无语,突然,他想起什么,跳着吼起来:“亚兹!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在哪里?!我想起来了,刚才好像就是你把我打晕的吧?!亚兹他…”

 “亚兹?”刺青男若无其事地重复,半晌恍然大悟地说“你是说阿尔艾尔?原来他现在的名字叫‘亚兹’啊。”

 “…你怎么知道他以前的名字?”“亨伯特,我把那个人叫来了!”一个年轻男人探头进来,见罗伊正气势汹汹地瞪着刺青男,单方面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他有点看不懂地抓了抓脑袋。

 “哦,谢了,来得正好。”被叫做亨伯特的刺青男点点头,拽着罗伊的肩膀把他朝向门口。罗伊不甘愿地甩开男人的手,在把视线投过去的刹那忘却了所有的冲动。

 褐色的发,焰色的眼,温和如阳光的笑容,以及与现在的亚兹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门口的人,是里维斯。***“里维斯?”罗伊怔在当场,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来。

 “好久不见。”像是要证明自己真实存在而非梦幻,里维斯笑着点点头“你长高了好多。”

 “6年了。”镇定下来后,罗伊慢慢说“从你离开到现在,已经过了6年。”“6年啊…感觉就像眨眼之间的事。”里维斯的话里有浅浅的笑意。感觉不出有什么可笑的,罗伊有点苦恼地皱起眉。…对你来说也许是段漫长的回忆,但对那个家伙而言,只是他漫长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罢了

 凯那家伙也说过类似的话。虽然心里明白里维斯是变色龙,与普通人不同,但想到自己的存在对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罗伊自然难以释怀。

 “里维斯,为什么…?”里维斯突然走过来,把手搭在罗伊的肩上,慢慢把他往门口推,一边笑着向名叫亨伯特的刺青男打招呼:“打搅你们了,我们出去谈。”

 “外面很冷啊!”亨伯特说,但并没有阻止他们。毕竟,这个狭小的破旧地窖要容纳这么多人实在有些勉强。出了地窖才知道原来外面是座废弃的教堂。

 一如刺青男所说,户外的空气比地窖里冷得多,以望不见星光的夜晚为背景,如落魄的巨人般高高耸立在两人身后的残旧阴森的老教堂把气氛烘托得更加诡异。

 而坐落在教堂另一侧星星点点的十字坟头,似乎在暗示时光无情的流逝。一出地窖,里维斯立刻苦笑道:“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藏不住心事。心直口快虽然是你的优点,但有些话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能说的。”

 “你为什么要走?”罗伊没有理睬里维斯的劝告,径自把心中的疑问抛了出来“6年前,你为什么要突然离开?你走了之后,我一直想尽办法寻找你,可是…”

 “以你一个人的力量,想找到我是不可能的。”里维斯哈出一口白气,定定注视着它的消融,才继续说“罗伊,你很聪明。你应该知道,不是你找不到我,而是我不让你找到我。我之所以会离开,只是因为我不想留下。在人群里住久了,难免会冒出一个人好好静一静的念头。”

 罗伊握紧拳头,冻得发红的关节嘎嘎作响。果然…即便是笑得一脸温柔的里维斯,骨子里还是残留着变色龙的绝情和冷酷。

 “可是,那天你出现在安德烈的别墅里,你…”罗伊整理了一下措词“至少,你很关心亚兹,不,阿尔艾尔,不是吗?”

 “‘亚兹’,是那个黑头发的年轻人给他取的名字吧?‘亚兹’…很好听。”里维斯回味无穷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话吗,罗伊?”罗伊毫不犹豫地接口:“记得,你说过你想要个孩子。”

 似乎很满意罗伊快速的反应,里维斯带着赞许的意味淡淡地笑起来,点头道:“我的孩子就是阿尔艾尔。虽然我离开了他,但我始终很期待他的成长。不过,他和一般意义上的‘孩子’不同。你知道,罗伊,我是真正的最后一只变色龙,我们这族之所以灭绝,除了外族侵袭和族内纷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非同族间无法生育。”

 “难道…亚兹他是军部实验的产物?”循着里维斯话里的暗示,虽然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但罗伊还是试探性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里维斯惊讶地看向罗伊,但那刹那间的讶异很快就被笑容掩盖。看得出来,比起吃惊,他更多的是惊喜。

 “你真的很聪明,罗伊。与你的交谈总是这么愉快,不拖泥带水,一针见血。”相对罗伊的心情随着话题深入越发沉重和复杂,里维斯一贯的轻松笑道“那个叫凯的人,似乎给你看过一份关于我的资料吧?我的确为军部工作过,虽然只是进行一些特殊生物研究,没有刻意追求过什么军阶之类的东西,但也算是个军人。那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当时军部为了方便我留下工作,特意为我伪造了一份死亡报告。”

 “尸体临解剖前神秘失踪…都只是军部自己制造的谣言?”罗伊难以置信地说,不需要答案了,里维斯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原来,军部从那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这种计划…“阿尔艾尔就是那个时候诞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