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大大咧咧地解说完毕,给自己倒了杯水。亚兹默不作声地点头,乖乖脱下衣服换上罗伊买来的旧衬衫和牛仔裤,突然问道:“你的头发怎么了?”

 “呃?”罗伊转过头,想起似的摸了摸自己满头的红色短发,笑起来“哦,这个啊。以前的褐色是染的,现在只是恢复原来的颜色罢了。安德烈那小子一定会派人来找我们,可以的话当然要把自己最明显的特征改掉。这样才不会被抓嘛!”亚兹点头表示理解。

 “眼睛也是。”罗伊继续笑道,像是要让亚兹确认似的撑起眼皮,把眼睛露出来“以前我一直戴着褐色的隐形眼镜,现在也拿下来了。

 本来想把隐形眼镜给你用的,可惜出门太急没带够备份,只好给你买了副太阳眼镜。我的眼睛原来可是浅黄色的,和你以前的那种颜色差不多,不信你看。”

 见罗伊兴冲冲地坐到自己跟前,亚兹只好遂他的意凑上去仔细看了看。的确是浅黄色的眼睛,确切地说,是清淡的柠檬色。就这么静静凝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竟也会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像变了个人。”亚兹看完缩回身体,淡淡地发表感想。“哎,应该说是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罗伊坏坏地笑“不过我没弄回原来的样子好多年了,别说你,我自己也有些不习惯。

 现在就算我站在那个威利老头眼前,他肯定也认不出我来。”亚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慢慢开口问道:“把头发和眼睛弄成褐色,是因为里维斯的关系?”

 罗伊看看亚兹面无表情的脸,干脆地点点头:“啊,虽然没什么实际用处。但至少像那样照镜子的时候,会有种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的感觉。不过现在…”

 亚兹有些担心地看着罗伊,却换来他一脸的笑。“如果真的能见到里维斯,我还是希望以我原来的样子去见他。”罗伊笑着拍拍大腿站起来,突然大声叫起来:“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

 被罗伊突然的转变吓了一跳,亚兹只是怔怔看着他,像是生怕他一个想不开。“比起想那些事情,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混进军部。”

 罗伊拍拍亚兹的脑袋,把帽子扣在他头上,换上正经的口气“就算穿上军装,指纹和记录不同还是会被发现。…喂,你说要来找杰拉尔德·洛克菲,总该事先想好了什么对策吧?”

 “那些事情,我还没考虑过。”亚兹毫不留情地掐灭罗伊心中最后一线希望。“啊?”“我只想着要出来找他,别的事情都还没好好想过。”“没考虑你急着跑出来做什么!啊,我是傻瓜!你这个看起来一副聪明样其实根本不用脑的家伙,我怎么就被你给骗了?”

 罗伊哀怨地想到此刻也许正磨刀霍霍冲自己追杀过来的安德烈,脸色又差了许多“完了,就算不被军部的人打死,早晚也会被安德烈的人砍死…”

 “肯定会有办法的,我有这个感觉。”被罗伊的大嗓门震到,亚兹有些头痛地揉着太阳穴。“说话要有根有据,感觉这种东西能当饭吃吗?”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罗伊体恤地降低了音量“而且,你的毒瘾还没治好。

 你自己也知道,拖得越久对你的身体越没好处。昨天晚上你又发作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早上起来我看到你满头的汗,就知道你肯定整晚都…”“我不想用镇静剂,会影响脑子和反应速度。”亚兹否定得很快,但无疑也承认了罗伊的推测。

 “那种东西比命还重要?”罗伊重重叹了口气“joy sugar和普通毒品不一样,光靠忍耐是戒不了的。要是杰拉尔德·洛克菲还念着你,也许会给你解药救你的命,不过那种杀人鬼…”

 “罗伊,你在担心我?”亚兹撩开被罗伊弄乱的头发坐正,眼里闪着狡黠的笑意。“笨蛋,不管你是阿尔艾尔还是那个杀人魔王的爱人,对我来说,你就是亚兹啊!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不会担心的人才有毛病吧!”

 亚兹默默低下头。为什么呢?明明是用那么粗暴的口气说的话,听起来却暖洋洋的。还是,因为年纪渐长,心变得越来越脆弱了…

 “所以…安德烈也会担心吧?你成年那次,才消失了那么一会儿,就把那个家伙急得鸡飞狗跳。这次你突然跑了,他也一定…”亚兹无声地瞪大了眼。

 安德烈,杰拉尔德…明明都散发着相似的冰冷气息的两人,感觉,却又是那么的不同。如果自己是亚兹,如果自己只是亚兹,也许可以和安德烈一直一直在一起。

 胸口酸酸的,一扭一扭的痛。阿尔艾尔…那个呼唤自己另一个名字的人隐在苍茫的雪白中,正向自己展开拥抱。[Cissy]***

 “人已经都布置下去了,安德烈。要是有特征符合亚兹和罗伊的人在军部附近晃悠,马上就会被押到这里来。”凯乏力地在旅馆的沙发上坐下,接过安德烈递上来的酒懒懒灌了一口。

 “辛苦了。”安德烈含着烟笑道“幸好有你在,不然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凯放下酒杯望向站在落地窗前一个劲闷头抽烟的安德烈。虽然他嘴上说着感激的话,但眼神里却依旧是满满的落寞。扑面的烟熏得凯的眼睛一阵阵刺痛,低下头左右张望,地毯上洒满了烟灰,茶几上的烟灰缸四周烟蒂歪头斜脑地扔了一圈。

 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都市。相比室内人工控制的怡人气温,户外的温度实在算不上舒适。虽然还没到降雪的程度,但空气是浸着湿气的冷,直刺入骨。阴冷冷的气息似乎总在窥视人们骨头间的每个缝隙,稍不留神就要钻进去一探究竟。

 “凯,其实我有些担心。”安德烈终于开口,凯舒了口气,但很快就为男人接下来的话绷紧了神经。

 “如果亚兹这次逃跑真的是有预谋的话,他一定也知道如何不动声色地进入军部的方法。”安德烈停顿一下,重新梳理过自己的思绪后继续道“他不是那种没头脑的人,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做出那么大手笔的事。要是他真的知道进入军部的方法,我们埋伏在军部周围的人恐怕连他的影子也逮不到。”

 凯皱起眉头。安德烈说得对,那个永远看不透在想些什么的亚兹不像是那种冲动的小鬼。既然他会抛弃最安全的地方跑出来,那肯定已经想好了下一步行动。只是,那家伙进入军部之后到底打算做什么呢?为了joysugar的药方?那乖乖等安德烈想办法不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地拖着那么个虚弱的身体跑来跑去?

 “凯,与其守在门口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他,不如先他一步进入军部守株待兔。”凯愕然地看向冒出惊人之语的安德烈,忽然明白这就是之前他一直愁眉不展的原因。

 贵族和军部一直以来都是水火不容的两个对立面,军部把贵族当作掌握最高权力的障碍,而贵族则觉得军部是一群野蛮人的集团。

 在这之前,骄傲自负的贵族主动跑进军部的例子根本闻所未闻。过去凯常因为无聊而陪着安德烈溜进军队管辖区惹事生非已经在贵族之间引起了不小的非议,而这一次,风评倒还算是小事,在两边僵持的局势逐白热化的情况下,最大的问题就是要如何进去,以及进去之后…

 “安德烈,你觉得那些野蛮的武装警察会放我们进去吗?”凯调侃道“而且,就算真的进去,他们也一定不会让我们自由行动。到时候别说找那两个麻烦的家伙,也许连自己都保不了。”

 “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出其它办法了,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比杰拉尔德·洛克菲先一步找到亚兹。

 不然的话会有更糟糕的事发生,我有这种感觉。”“…那你打算怎么进军部?”凯长长地叹息,以投降的疲惫口气问。

 “我想,”安德烈放慢了语调“克劳廷娜应该愿意帮助我们。”虽然预料到安德烈会这么说,但眼见他云淡风清地吐出这个名字,凯还是小小的愕然了一下。毕竟,克劳廷娜的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安德烈提不起碰不得的禁忌。

 每当不得不谈及姐姐的时候,安德烈总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厌恶和焦躁,那是一种思想单纯的孩子才有的炙烈情感。

 对于善于掩饰心中想法的安德烈来说,克劳廷娜无疑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凯时常会想,如果自己有一个那样的姐姐,肯定无法像安德烈那样顺利走到今天。

 自从那一晚,第一次看到曾经仿如神明降临一般浑身笼罩在光环中的安德烈失魂落魄地缩在角落里哭泣,凯就决心倾尽自己全力保护他。

 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安德烈,疯狂哭泣直至哑然的安德烈…现在…安德烈已然不是过去那个孩子,那双黑色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对姐姐的恐惧。虽然多少觉得有些寂寞,但…

 “好啊,比起地狱,军部根本不值一提。”安德烈转过身浅浅地笑起来。久别多日的温暖笑容,暖意丝丝沁入凯的心中,打消了他最后的犹豫。约定了…安德烈,…

 ***亚兹揉着已经冻僵的手,拉紧身上的外套罩住自己,不无费力地加快脚步跟在走得飞快的罗伊后面。

 之前一直住在安德烈舒适的房子里与世隔绝,因此完全不知外面的疾苦,真正走出来之后,才真切地感受到逼人的寒冷。过去坐在窗边呆呆地看人工花园与季节不符的美丽景色,久而久之,竟然忘却了季节的交替和温度的变化。

 明明不久之前还像其他人一样感受春夏秋冬变化的…这么想着,亚兹不禁浮起一个苦笑。“你还行吗?”

 罗伊停下脚步,抬头瞥了眼看不见半颗星星的黑沉沉的夜空,哈着白气抱怨起来“唉,说起来其实我们也没必要这么急着跑出来。凯那群凶神恶煞的保镖虽然在我们住的店附近乱转,但我们好歹也变了装,没那么容易认出来…”

 “还是小心点好。”亚兹果断地否决罗伊的侥幸心理。“是、是。小心点是没错,但现在我们去哪里?别说我没告诉过你,这附近不三不四的人很多,普通的小店入了夜后根本就不敢收留我们这种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虽然想住好点的旅馆,但肯定马上就会被凯的人发现…啊,好头痛。”

 罗伊絮絮不止地埋怨,突然毫无预兆地放低了声音。一直低头看着脚下的路的亚兹注意到罗伊的变化,迷起眼朝前方望过去,果然看到一群打扮得奇奇怪怪的人拦在路当口说说笑笑。

 “嗯…看来遇到麻烦了。”罗伊搓搓自己红色的脑袋,微偏过头对亚兹说“等一会儿经过他们的时候你记得把头低下来,别让他们看到你的眼睛。那些家伙好奇心旺盛得很,小心别惹到他们。”

 “嗯。”亚兹点点头,拉低了帽檐。对方差不多有八、九个人,其中有三个是浓妆艳抹的女人。每一个人都像安德烈那样戴着大大小小的耳环和耳钉,也有不少在眉毛和唇角穿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