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兹伸手想抱安德烈,却又犹豫地缩回了手。“其实,凯是我的弟弟。”安德烈用平板的语调诉说起当年的丑闻。

 “凯是我老爸和女佣的私生子。毫无悬念的,被发现有了身孕之后,那个女佣立刻被勒令堕胎,赶出了侯内塞恩家。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离开侯内塞恩的她却生下了孩子。…哼,本来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贵族嘛,有1、2个私生子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安德烈重重叹了口气。

 “在知道孩子被生下而且一直活着之后,我那个骄傲的父亲突然感到万分的耻辱。

 贵族的血液和低贱的佣人混合,…凯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污点。原本他想杀了那个孩子,但考虑到凯身上一半的贵族血液,实在不能让他就那么不光荣地死在街上。

 那个时候,正巧老洛克卡勒在为没有能继承财产的子嗣发愁,两个老头就想出了这么一招偷梁换柱。结果,凯就莫名其妙地成了不能生育的老洛克卡勒的私生子。

 “我…在知道自己有个弟弟之后,突然松了一口气。只要有了凯,我就不用再独自背负那么多人的期望…说到底,我只是想拿凯做挡箭牌而已。”

 安德烈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扣住亚兹脖子和腰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亚兹吃痛地紧了眉,却没有叫出声,只是默默承受着。

 “我们是兄弟,却一点都不像。凯他…大概一辈子都会以为自己是那个无耻的洛克卡勒的儿子。我明明知道真相,却一直在骗他。和凯相比,我…”

 “…笨蛋。”亚兹紧紧抱住怀里那个因为懊悔而不断颤抖的身体,吐出今晚的最后一句话后,默默闭上了眼。***

 亚兹慢慢松开累得睡着了的安德烈,蹑手蹑脚地溜出了自己的房间。罗伊早已站在门口等他,但看到他安然无恙地轻松走了出来,却还是多少有些吃惊。“安德烈呢?”

 “睡着了。”亚兹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整理着被安德烈弄乱的衣服,一边急匆匆地往楼下走。罗伊乖乖跟在后面,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愕然中完全抽离出来。

 “还真睡着了?那个戒备心那么强的安德烈…本来还打算让你装病,叫那个老威利来接应我们,现在看来也用不着了。不过亚兹,安德烈那么信任你,你这么背叛他,是不是太…”

 亚兹的脚步突然停下来。他定定地转身面向罗伊,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许许地道:“罗伊,后悔的话你可以留下来,不然就别妨碍我。”

 眼睛的颜色是昏沉沉的绿色,瞳孔中心却闪动着一条细长的金色光带,使得视线变得异样锐利。罗伊紧紧盯着那双变色龙之眼,俶尔喟叹一声,耸了耸肩膀。

 “抱歉,我只是有些混乱。”见罗伊做出让步,亚兹加快脚步来到门口,突然又一转身,轻声问:“那些保镖…?”

 “都走光了。凯走了没多久,他们也跟着撤了。”罗伊有点得意地笑起来“我很小心地检查过哦,他们也没有埋伏在周围看我们,走得干干净净。老实说,比起那些大块头大哥,我更担心蒂凡会向安德烈通风报信。”

 “他不会的。”亚兹推开门,毫不犹豫地直往停在树丛里的车走过去“我是他在这个家唯一的威胁。

 对他来说,只要我离开,威胁也就不复存在。他被安德烈灌输了那种奇怪的思维模式,应该不会做出妨碍我们的事情。”

 “‘凡是出于对我的爱而做的事,必然是正确的’?”摸着黑走在树丛里,想起安德烈曾经说过的话,罗伊有点好笑地歪起眉毛“刚见到安德烈的时候,还真看不出来他是那种奉行浪漫主义的家伙。

 啊,我记得以前看本神话书的时候有那么一句话来着…‘我别无所求,除了你本人;因为爱你,我做下这件事。’感觉和安德烈的‘教育理念’很相似啊。”…阿尔艾尔,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爱你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闪着冷洌的寒光。如果用一种颜色形容绝望,大概就是这种冰冷清洌的绿色。永远,都不会从记忆中褪去的颜色。

 “罗伊,”坐在助手席上的亚兹并没有被罗伊活泼的口气感染,只是冷冷地开口“做正事吧。”“好好,”罗伊大大咧咧地抓起方向盘,一个劲地点头“这位乘客请坐稳了,我们这就出发去军部!”

 天刚发白,凯却已经睁开了眼。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只觉得四周都飘着一股子酒的臭味。昨晚的酒劲还没有完全过去,脑袋还残留酒后的滞重,稍一抬头,头就痛得不行,根本思考不成。

 昨晚自己在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又是在喝酒。自从那天和安德烈吵过之后,自己每天都泡在酒缸子里。不过无所谓,没有人会关心自己。反正…“叮—辶辶濉?有什么声音响了,刺得耳朵直发痛。

 凯吃力地左右张望,终于在一只鞋子的边上找到了叫嚣不休的电话。是蒂凡?不对不对,那小子在安德烈那里,再也不会打电话来问安德烈的去向了。

 那么…是安德烈?不可能,自己说了那么绝情的话,那种满脑子都是那头小奴隶的家伙才不会…电话还在响,凯一甩手拎起听筒,还没说“喂”那边一个平板的声音却先发了话。

 “凯·洛克卡勒伯爵阁下,您好。”老子才不是什么伯爵!凯想大声吼出来,嗓子里却干得火烧火燎,结果只发出一个低沉的“嗯”字。“这么早打搅您的睡眠,实在是过意不去。不过,听了我的提议之后,也许会提起您的兴致。”

 兴致?凯好笑地瞧了瞧电话,像是要把那个说话人模鬼样的家伙从电话线的另一头拉出来。对方似乎并不介意凯的悄无声息,掐准时间适当的停顿之后,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伯爵阁下,事实上,我是代表军部给您打的电话。如您所知,在过去尤其是近几年来,杰拉尔德·洛克菲将军大人为我国的和平与安全作出了不朽的功绩,可悲的是,另一方面,皇室的情况却不尽人意。

 老艾斯顿可文森很快就将寿终正寝,而唯一的王位继承人不仅是个病秧子,王子妃也迟迟没有怀孕的迹象。

 一旦老艾斯顿可文森过世,必然免不了掀起一场‘骚动’。而我们,作为国家和平与安全的守护者,针对这个潜在的危险也制定了一些解决方案。

 但单以我们的力量是不够的,我们希望能够得到贵族的支持和帮助,尤其是声名显赫的洛克卡勒家族…”

 凯昏沉沉的脑子在来人的长篇大论的冲刷下逐渐清晰。比起为自己的立场烦恼,凯更多的是觉得好笑。老国王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让军部急着如此露骨地拉拢人心的地步了么?还是说,杰拉尔德·洛克菲已经等不及老国王驾崩,打算先下手为强了?“我们知道您不免会有所犹豫,”

 电话里的那个声音不依不饶“但请您明白这一点,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也许过去您对杰拉尔德·洛克菲将军的做法怀有质疑,但希望您能够理解,这个国家已经病入膏肓,而给病人动手术是免不了见血的。与其消极地眼睁睁看着王国覆没,不如积极地动手拯救它。”

 把自己的疯狂行径合理化,每个疯子都有的习惯。凯找了个靠枕摆好,舒舒服服地躺上去,顺手按了铃让佣人送来早餐,一边嚼着吐司,一边悠闲地听那个声音平缓的男人继续疯狂的造反言论。

 “当然,伯爵阁下,这不仅有益于国家,同时也是一项有利于您自己的绝秒计划。”凯“咔哧”有声地吞下第二片吐司,往嘴里灌了口咖啡。

 “尊敬的凯·洛克卡勒伯爵阁下,不,您和我一样心知肚明,应该说,凯·侯内塞恩伯爵阁下!”凯把最后一口吐司吞下去,悠哉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

 “这就是军部情报网的威力?今天我总算是领教了。”“多谢您的夸奖,侯内塞恩伯爵阁下。”

 电话那头的声音因为凯的回应多了些生气,凯几乎可以想象电话那边那个人脸上泛起的兴奋的血色“只要您愿意与军部合作,我们可以保证,您将恢复您令人尊敬的光荣姓氏,并将重新拥有两大家族的大部分财产和权利。”

 “所谓的合作,就是推翻现在的侯内塞恩,没错吧?”凯不等那边的人回答,兀自笑起来“时机算得还真是好啊,连我和安德烈闹翻也在你们的计划之中?”

 “侯内塞恩伯爵阁下,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那个声音听出了凯话中的嘲讽,缓缓冷却下来,恢复了军人的口吻,死板而生硬“这是上天的暗示,旧王朝将覆灭,新王朝将建立,历史的巨轮已经开始转动,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时代的行进。”

 “改姓洛克菲的新王朝?”凯低喃着,慢慢闭上眼。儿时的青花石板路在脑海里铺开一片,贫穷的人们肮脏的面孔渐次飘过,每一个都在怒吼,在申诉,却无人理会。铁锈的臭味充斥鼻间,血,到处都是血,臭哄哄粘乎乎的血。同样是人,却被称为“贱民”的人们的血…***

 安德烈一觉醒来,脑袋还在涨痛,却也顾不得许多。亚兹走了,走得干净利落,同时消失的除了罗伊,还有安德烈放在书房抽屉里的一把枪。

 瞪着空落落的抽屉,安德烈扶着脑袋跌坐在椅子里。蒂凡小心翼翼地靠过来,两手轻轻按住安德烈的脸,然后把自己的额头慢慢压了上去。安德烈怔了怔,失魂落魄地拍拍凑过来的小脑袋,浅浅叹道:“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蒂凡紧紧抿着嘴,突然一把拽住安德烈的衣角。安德烈毫不费力地甩开他,起身拿着电话匆匆拨了个号码。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吼了一通,安德烈的神色从平静到激动到愤怒,最终又化为冰冷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