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琼尼出生在贫民窟散发着腐臭的街道上。那天晚上,天上所有的雨水似乎都被什么人一股脑儿倾倒而下,夹带怒气的雨声隆隆。虚弱的女人歪倒在狭窄的青花石路上,不省人事。偶尔有几个人路过,无不急急忙忙地赶自己的路,甚至不愿向那个女人投去同情的一瞥。不管怎么看,都并非光荣的出生。没有祝福,没有欢笑,没有暖融融的房间和小床,甚至,没有父亲。

 后来,女人在人们的咒骂声中拖着幼小的凯嫁了人,于是凯冠上了“琼尼”…一个酒鬼的姓。在很小的时候,凯就深刻了解到,自己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那个成天除了喝酒就是打人的男人,仅仅只是这个破烂家庭的一家之主,只有母亲,那个满腹牢骚整晚整晚抱着自己哭泣的女人才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想,这样的亲人,或许没有比较好。渐渐地,他开始疲于安慰母亲和反抗父亲。日复一日的殴打和咒骂似乎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家庭就是这样,他这么告诉自己,所谓的家人,就是发泄怒气的对象。

 直到那一天,侯内塞恩的黑豹家徽闪着耀眼的光芒招摇过市,而在人们目光聚集的中心,一个黑发的少年带着厌倦的表情冷冷地睨视不断向他送出祝福的人群。那就是贵族。凯听到旁边有人带着憧憬的口吻这么说着,终于明白这世界并不是公平的。

 有人仅仅为一个温暖的角落欢欣鼓舞,也有人在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面前漫不经心地直打呵欠。

 回到家里,冰冷的现实残酷得让人直打颤。母亲用喝剩的酒瓶打爆了那个酒鬼的脑袋,肮脏的脑浆和腥臭的血流了一地。

 男人不成形的脑袋歪扣在肩膀上,笨重的身体倒在地上。凯慢慢走向已经失神的母亲,每踩下一步,脚底就响起一声呕人的“卟叽”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妈…妈?母亲没有说话,曾经美丽非常的蓝色双眼直愣愣地瞅着远方,嘴巴巴地半张,但就是发不出成句的音来。

 第二天,凯是被屋外隆隆的雷声吵醒的。他抬头看看外面,大雨倾盆,天黑压压的,分不清是早上还是晚上。左右看看,男人的尸体依旧倒在原来的位置,似乎已成为房间的一部分,而母亲的身影,怎么也找不到。

 心里涌起什么,凯慢慢走出屋子,看见曾被自己唤做“母亲”的女人双脚悬空挂在门檐上,四肢冰冷,脸色发紫。你就是凯?似乎听到有人叫自己,凯恍恍惚惚地抬头,厚重的雨帘后,昨天在街上看到的贵族少年正站在自己面前。抱歉,我来晚了。我是来接你的,凯。僵硬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凯愣愣地瞪着仿佛在自言自语的少年,缄口不语。

 你现在的名字是?凯…凯·琼尼。好,听好了,凯。我是代表洛克卡勒家族来到这里的。你是洛克卡勒的血脉,因为身份的关系,你的母亲并没有和你真正的父亲成为眷侣,不过这不重要。

 你只需要知道,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凯·琼尼”你是凯·洛克卡勒伯爵。凯抬头望望头上那片黑色的天空,眼前飘过昨日贵族少年冷漠的眼。雨水接二连三地打下来,重重敲在只穿了一件单衣的身体上,很痛很冷。

 那个眼神冰冷的少年脱下大衣,盖在凯的身上,突然浅浅地笑起来。别怕,一切都过去了,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雨水会冲走所有的东西,你已经重生了,凯·洛克卡勒。凯茫茫地看向少年温和的笑颜,突然鼻间涌起一股酸楚,久违的泪水夺眶而出。

 生来第一次知道,伤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原来,人的怀抱…也可以这样温暖。***罗伊呆在原地,直直地看向刚刚吐出让他诧异不已的话语却依旧面不改色的亚兹,许久,打结的舌头才恢复过来。

 “你疯了,亚兹。”“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亚兹把手里的书本合起来,略一耸肩。

 “不值得大惊小怪?亚兹,你以为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要离开这里!你要去…”想起安德烈和凯还在不远的房间里,罗伊慌忙堵住自己情不自禁地大呼小叫的嘴“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留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和安德烈在一起,每天无忧无虑的,不是很好吗?”

 “你不是我,所以你不了解。”亚兹说着,突然就站起来,伸起双手一把按住了罗伊的肩膀,将他缓缓拉近“罗伊,我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你,是因为我相信你会帮助我。你会的,没错吧?”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罗伊扭过脸,试图避开亚兹的视线。“凭什么?”亚兹笑起来,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笑。奇怪…不,莫如说是扭曲的笑容。嘴角向上扭起一个古怪的弧度,眼底的褐色还没有完全退去,近距离看过去就像沉在眼眸深处的一滩泥泞,目光荡漾着与笑颜毫不相干的冰冷色调。

 与安德烈令人发指的残酷笑容不同,亚兹的笑脸让人浑身发毛,比起恐惧,似乎更多的是让人难以言明的厌恶。

 “你一直都在追逐里维斯,罗伊。你的眼里从来没有我,你虽然看着我,但你只是在寻找残留在我身上的里维斯的影子。其实你心里清楚,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有关里维斯的事,除了跟着我没有别的办法。”

 “这算什么?威逼利诱?”罗伊自嘲地苦笑道,气势渐弱的语气里少了反抗。里维斯…为了那个人,即便背叛安德烈也无所谓吗?哼,理所当然的吧!比起安德烈,里维斯当然更重要,但…见罗伊同意了,亚兹放开抓住罗伊的手,微微一点头,算是表示合作成立。

 “就这么说定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转移安德烈的注意力,帮助我离开这里。然后…”相比亚兹难得的滔滔不绝,罗伊反而踌躇了下,慢吞吞地问:“问你个问题行吗?”

 “什么事?”虽然表情上没有变化,但亚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高兴。“你…为什么要去军部?”

 罗伊突然的问题让亚兹迟疑了片刻,他转过身望向脸色僵硬的罗伊,又慢慢地将视线投向楼下满园郁郁葱葱的月光草,眼底淌过一丝温和的柔蓝。

 “去见一个我爱的人。”罗伊猛地瞪大了眼,突然想起什么,以试探性的口吻小声问:“那个人…是指杰拉尔德?”

 亚兹瞥了罗伊一眼,冰白色的视线,之前柔和的声音和色彩不知在何时已经烟消云散。“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多事…”

 罗伊抿了抿嘴,手足无措地抓着脑袋,吞吞吐吐地说“如果你爱的是那个男人的话,那安德烈呢?你对安德烈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至少,最起码的感激…”

 “是啊,我很感激他。”亚兹的视线牢牢钉在罗伊身上,似乎是要证明自己的决心“但也仅此而已。”

 “…我说,你总是这种态度,安德烈早晚会被那个蒂凡抢走的。”罗伊夸张地叹气。“他又不是我的东西,哪来什么抢不抢的?”亚兹漫不经心地敷衍着,目光悠悠地飘到书房的大门口,久久凝视了一阵,又慢慢转回罗伊身上。

 缩在门外的蒂凡慌忙转过身,见里面再没有大的动静,心想自己应该没被发现,终于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那头奴隶终于知难而退了…一把抱住大枕头跳上柔软的大床,蒂凡心头一阵欣喜。

 自己终于又能够独占安德烈了。这么想着,之前的耳环事件也好,安德烈与凯突如其来的争吵也好,还有自己在那头奴隶面前片刻的犹豫和愤慨似乎都成了过眼云烟。

 想着想着,似乎忆起之前与安德烈一同相处的时光,蒂凡甜甜地笑起来,慢慢沉入了梦乡。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远处似乎传来有人摔门离开的声音。好吵…不过那些都不重要,用不了多久,安德烈就又是自己一个人的了。很快很快…

 ***安德烈悄悄打开亚兹的房门,动作轻柔地进了房间,原本打算径直来到床边,却突然犹豫起来,握着门把的手抖了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关上了门。

 窗帘没有拉上,透明的月光洒进来,映得亚兹银白的头发一片雪白,仿佛蒙了一层蔼蔼的薄霜。亚兹睡着了,白皙的皮肤因为被窝的温度而起了血色,看起来总算还有些生气。

 自从成年以后,亚兹不是看书就是睡觉,每天书房…卧室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着。他从不主动和安德烈说话,偶尔安德烈叫他,也只是懒洋洋地抬头算是回答。和过去那个虽然冷淡但还算粘人的“小猫”

 相比,现在的亚兹冷漠得让人发颤。安德烈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拨开亚兹的刘海,定定凝视青年熟睡的面孔,不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和笑颜。

 亚兹的睫毛颤了下,然后慢慢地,像是听到什么人的呼唤似的睁开了眼。看见安德烈的刹那,亚兹微微张了嘴,但又像后悔似的慢慢闭紧,最终还是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吵醒你了?”安德烈笑问,却笑得疲惫不堪。黑色的沉默在冰凉的空气中来回游走。屋外的风哗哗地吹过,激荡起一片暗绿色的波浪。亚兹缓缓从床上坐起身,一字一句淡然地开启安德烈最不愿提及的话题:“那个人再也没回来过。”

 安德烈怔了怔,随即认命地点头,扬起一个苦笑:“他生气了。换了我,大概也会生气吧?”亚兹直勾勾地看向安德烈,似乎对男人过于简单的回答感到惊讶。

 “你担心了?”安德烈捋了缕亚兹垂在脸颊边的银发“眼睛的颜色变了。”亚兹慌忙垂下脑袋,半是掩饰地揉着眼睛,再抬头时却撞上安德烈调侃的笑脸。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亚兹蹙起了眉。

 “抱歉抱歉。”安德烈笑起来,像过去那样揉起亚兹的脑袋。亚兹扭过头想避开安德烈,却没想到安德烈突然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重心不稳似的往亚兹身上倒去,额头紧紧抵在亚兹的胸口。

 亚兹试着朝旁边移了移,无奈被安德烈扣住,一点也动弹不得。察觉到亚兹的反抗,安德烈安抚地浅浅叹道:“抱歉,不要动。就这么维持一会儿。”

 沉默再度横曳在两人之间。静静抱着安德烈,亚兹恍惚想起来,以前,杰拉尔德也总喜欢像这样靠在自己胸口,整晚整晚…“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

 安德烈突然发话,亚兹回过神,摸了摸男人散在自己胸口的头发作为回应。“也许当初我不该把凯带回来。”安德烈往亚兹怀里靠了靠,出口的语句因为被衣物阻隔的关系听起来闷闷的。

 “那家伙,其实更适合在更广阔的地方奔跑,而不是跟在我后面参加那些无聊的宴会。可是,如果真把他留在那种环境里,我真怕他活不到成年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