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幢房子里身兼医生和女佣两职的罗伊骂骂咧咧地安顿好亚兹,急冲冲地跑到楼下开门,在见到门对面的那张脸后“啪”地合上了大门。

 “谁来了?”之前还坐在沙发上和凯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安德烈叼着烟走过来。凯闻声收起调查资料,懒洋洋地靠在安德烈身后,也衔起一支烟凑到安德烈嘴边点燃。

 “没什么人,一个送报纸的。”罗伊打着马虎眼,耸耸肩膀往楼上跑回去。安德烈拉住罗伊,牵动嘴角笑问:“你倒是告诉我,有哪个送报纸的会特意跑到山里来?开门去!”

 做了个鬼脸,罗伊不甘不愿地回到门前打开门。门的另一头,一个身材小巧的金发男孩皱着眉嘟着嘴,不知在叽咕些什么。见门开了,他慌忙伸手把门一推到底,大大方方地迎着罗伊抗议的视线走了进来。

 “安德烈!”忽略一边的罗伊,男孩旁若无人地扑到安德烈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腰不肯放开。

 贪婪地感受着男人身上的温度,许久,男孩才扬起脸,露出如清澈的秋日天空一般毫无杂质的碧蓝眼睛,夸张的笑容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说不尽的喜悦和甜蜜。

 “蒂凡?”安德烈奇怪地嘟哝着男孩的名字,比起打招呼,更像是在向自己有些混乱的头脑确认什么。

 “哦,‘最爱的那一只’来找你了。”凯趴到安德烈背上,朝好友耳朵上吹了口烟,饶有兴味地绕过安德烈的肩头俯视抱住安德烈的腰不肯放的蒂凡满足的表情。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啊?!”匆忙关上门,心直口快的罗伊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和你没关系,佣人!”蒂凡冲罗伊做了个鬼脸,把脑袋埋进安德烈的怀里。“你说什么!?”

 罗伊急得两眼发直,慌忙朝安德烈吼起来“叫他回去,这小子不能留在这里!他一定会妨碍我们的!”

 无视罗伊的愤怒,安德烈把蒂凡微微推离自己身边,轻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说过让你乖乖在家呆着,有空再去看你吗?”

 “可是…你什么时候有空?那之后你一直都没来看过我。”似乎想起了那么多日来空虚的等待和寂寞,蒂凡明亮的眼里笼起一层落寞的沙尘“我想你了,所以来这里见你,有什么不对的吗?你说过的,只要我爱你,做什么都没有错。”

 在一旁的罗伊做了个要吐的表情。凯也笑起来,凑在安德烈的耳边轻声道:“处处留情就是这种后果啊。”安德烈半开玩笑地伸手把粘在自己背上的凯一把推开,继续哄着蒂凡:“现在你见到我了,满足了就回去吧。

 这里很危险,我不想让那些粗暴的家伙伤到你。”见安德烈露骨地瞟了眼自己,罗伊立刻不服输地瞪了回去,嘴里忍不住叽咕起“花心鬼”“谎话连篇”

 之类的话发泄自己的怨气。“可是,我想呆在你的身边,安德烈。”蒂凡说着,把安德烈搂得更紧。

 再次抬头时,碧蓝的眼里蒙上了一抹透明的水气,泪水在眼角晃悠着,几欲涌出“我想留下来,和你在一起。我再也不想一个人…”

 “喂,绝对不能让这小子留下来!”注意到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头,罗伊收起玩笑的心态,咬牙切齿地吼起来“你忘了他上次是怎么对亚兹的吗?”

 “安德烈…”凯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虽然没有像罗伊那样激烈地表示反对,但敦促的声音里却透出几许急切和焦躁。

 “既然你不想走,那就留下来吧。”安德烈用袖口蹭去蒂凡滚动在眼角的泪花“不过你要乖乖的,不要再找亚兹麻烦,明白吗?”

 “嗯。”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蒂凡立刻破涕为笑,变脸速度之快让人不由怀疑之前的哀伤和忧愁都只是精湛的演技。

 “搞什么啊!你这人耳根子怎么这么软?!”罗伊急得直踱脚,那几近抓狂的表情似乎恨不得把蒂凡从安德烈怀里拎出来撕成碎片“让个小鬼哭两下就被说服了!好啊,我也哭给你看,你立刻就把他从这里扔出去!”

 “你就算了吧,哭起来都没有美感。”安德烈冷冰冰地顶了大吼大叫的罗伊一句,俯下身凑在蒂凡耳边交代了些什么,蒂凡快活地应了声“嗯”连蹦带跳地跑上了楼。

 “…到时候亚兹出了什么事,你可别来找我!我才不会帮忙!”狠狠甩下句气话,罗伊也“咚咚咚”地冲上了楼。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亚兹的房间里,凯笑着叹道:“罗伊那家伙嘴上那么说,其实还是很担心亚兹啊。真不想管他的话,离开这里不就好了?真是不干脆的家伙。”

 “你想说什么,凯?”安德烈在好友身边坐下,长长地吐了串烟。凯掐灭口中的烟,直截了当地问:“连那个罗伊都为亚兹的事急得直跳脚,你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安德烈,难道说你终于开始对感到变色龙厌烦了?”

 “厌烦?”安德烈勾起唇苦笑起来“面对那种冰冷无情的生物,也许厌烦才是比较正常的反应吧。…如果真能对他厌烦就好了。”“安德烈…?”“我只想确认一件事,凯,而只有蒂凡能帮我弄明白。”

 领悟到好友的真正用意,凯低下头,嘴角淌过苦涩的笑。“是吗?”“而且,一直把蒂凡独自关在那所孤零零的大房子里实在有些残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感觉的确不太好受,尤其是在夜晚降临以后…”感觉脑海里猛地晃过什么,安德烈蹙起眉不再多说。

 仿佛要赶走纠缠好友的阴霾一般,凯拍了拍神情陡然严肃下来的安德烈,试图用精力充沛的轻松口气开辟一个自己很关心却一直没机会提起的崭新话题:“你今天突然叫我来,应该不止是为了分享我的调查结果吧,安德烈?我照我们的约定好的时间到达这里,你却一直不在,那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知道早晚都得面对这个疑问,安德烈微一叹气,但还是下定决心一般硬梆梆地说了出来:“我去见了克劳廷娜。”

 “为什…”凯恍然大悟,慌忙收住疑问反问道“为了军部的药方?为了治亚兹的毒瘾?”“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怕黑的小鬼了,凯,别作出那种担心的表情。”

 安德烈笑起来,把夹在指间的烟塞进凯的嘴里,堵住他接下来的问话。“人是会变的。那么多年过去了却毫无成长的话,未免也太可悲了,不是吗?”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凯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喃喃。***蒂凡蹑手蹑脚地溜进书房,不动声色地关上门,四下里望了望,没看到安德烈的身影,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浓浓的失望,踏步准备走人,却听见书架后面一阵翻书声,以为是安德烈在那里看书,刚要兴冲冲地扑上去,却看见亚兹不慌不忙地捧着叠书从里面走出来。

 看见蒂凡脸上露骨的失望和厌恶,亚兹脸上完全没有动摇的样子,不发一言,只管自顾自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慢慢打开书本看起来。

 虽然之前在安德烈的陪伴下看到过这个人昏迷时的样子,但眼见他和平常人一样自然地走动、看书还是带给蒂凡不小的冲击。

 上次见面时,明明是比自己还瘦小的干巴巴的少年,短短几个月,竟然成长为让人不禁为之屏息的美丽青年,说蒂凡没有因此受到打击当然是骗人的,但更多的是不服气。

 明明只是个奴隶,却以一副贵族似的傲慢眼神睨视对方,明明受到安德烈无微不至的照顾,却连一丝感激的表现都没有。

 这样的家伙偏偏能够独占安德烈这么久的时间,实在是不可思议。相比之下,自己每日每夜可怜巴巴地守着空落落冷冰冰的房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喂,你…”本想离开的脚步停滞不前,蒂凡转过身,硬声硬气地叫道。亚兹闻声抬起头,明明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有一股说不尽的轻盈感。

 那双银色的眼眸望过来时,蒂凡蓦然体验到一种几近窒息的压迫感。与安德烈带着血腥肃杀气的冰冷眼神不同,亚兹的眼里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但也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那种不可捉摸的感觉让人不由得感到害怕。

 分明是自己叫他的,现在却觉得说不出的后悔。蒂凡咽了口气,避开那道冰白色的视线,硬梆梆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亚兹愣了一下,随即举起手中的书本给蒂凡看,说:“看书。…在书房里,除了看书还能干什么?”

 “你也知道这里是书房?”像是要给自己打气一般,蒂凡的声音陡然大起来“那你也应该知道,奴隶是没资格进书房的!更不用说看书…”“那你不也进来了?”

 “我又不是奴隶!我是安德烈最爱的…”蒂凡突然收了声。最爱的什么?宠物吗?那和那些成天在主人身边晃悠的猫猫狗狗又有什么不同?安德烈…那个说着温柔话语,但眼神总是冰冷的安德烈会像爱人一样爱自己吗?“为什么这里的人总喜欢说一些奴隶、贵族之类的话?”

 亚兹突然开口,虽然是在无奈地叹息,声音却如刀刃一般直刺到蒂凡心里“不断地贬低自己,抬高别人就这么让你心情愉快吗?”

 仿佛是在谈论异次元的话题,一向口齿伶俐的蒂凡突然变得张口结舌:“可、可那是事实啊!就算不去说,事实依旧是事实。”“就算是事实,只要愿意去做,还是可以改变什么的吧?”

 “啊?”不明白亚兹话里的意思,蒂凡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又壮起胆子吼起来“随便你怎么说都行!但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安德烈养着的,你、安德烈…没有安德烈的话你根本什么也做不成,连活下去都是问题!如果没有安德烈,你现在还在那个肮脏的地方趴着,等那些士兵来‘光顾’你呢!

 光是这一点,就够你报答安德烈一辈子的了!”亚兹沉了脸,不知是因为蒂凡的话还是回忆起不快的记忆。

 “你、”蒂凡咽了口唾沫,视线突然被亚兹耳边一道异样的光亮吸引过去。那是安德烈的耳环,是当初自己认出亚兹是安德烈的新宠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