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兹?安德烈一个激灵跳起来。原本一直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亚兹不知何时已杳无踪影,只留下一个空落落冰冷冷的被窝与安德烈冷眼相望。

 “亚兹!”不安的感觉如潮水涌堵在胸口,安德烈试着呼唤男孩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自己底气不足的空虚回声。安德烈急急忙忙冲出房间,嘴里不住地喊着小猫的名字,希望能够像第一次那样把他唤回自己身边。

 “亚兹!”冲下楼,接二连三地打开客厅里的灯光,亮堂堂的室内除了安德烈以外空无一人。“怎么了?”还穿着睡衣的罗伊听到喊声找了出来,靠在楼梯边向已然失魂落魄的安德烈询问。

 看到安德烈惶惶的落魄模样,罗伊顿时明白了什么,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态试探性地问:“你不是陪着亚兹吗?他人呢?”安德烈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责备他问了一句没意思的废话。

 罗伊被男人带着肃杀气的凶狠眼神吓退了半步,慌忙收了声。直到安德烈急吼吼地冲过他身边时才想起似的问:“哪里都找过了吗?他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他走得太远…也许他一个人上了三楼的阳台?”

 “我这不是要去那里找吗?!”吼什么啊?我也在为亚兹担心啊!不满于安德烈恶劣的态度,罗伊在心中为安德烈的没耐性直咋舌,但还是匆匆忙忙地跟着他爬上了几乎都只是做摆设用的三楼。

 安德烈的这间别墅只有二楼半,所谓的“三楼”其实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平屋顶,没有什么实质的用处。因为房子位于山里的关系,三楼的风很大,身体健康的人上去也禁不住这样的风吹上一刻钟。

 加上亚兹的身体状况一直不乐观,安德烈始终将他的活动范围限定在一楼和二楼。照理说,照亚兹这种温吞吞的性格,是决不会一个人跑到陌生地方去的。

 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考虑那么多,比起怀疑亚兹一个人跑出房子进入山里,落入无依无助的可悲境地,溜到三楼的情况固然无可避免地存在一定危险性,但相比之下无疑要乐观得多。

 安德烈推了推位于屋顶、通往三楼的锈迹斑斑的窄门,本该纹丝不动的旧门竟轻易地向上大大敞开。来不及为眼前的事实高兴或是更加紧张,安德烈和罗伊赶忙爬上三楼的开放式阳台。

 冷嗖嗖的风仿佛在欢迎他们难得的造访,不遗余力地冲了过来。安德烈不快地撩开挡住视线的长发,顶着大风眯起眼在宽敞的屋顶上寻找亚兹的踪迹。

 “在那里!”罗伊瞄到一个单薄的身影,慌忙向安德烈报告。安德烈放眼望过去,黑漆漆的夜里,果然隐约可见一个惨白的影子。高高瘦瘦的身影在萧萧的风中显得格外脆弱,不堪一击,似乎再多站一会儿就会被嘶吼的狂风席卷在地,撕成两半。

 “亚兹!”不安越发剧烈,安德烈焦躁地唤着他的名字。暴烈的强风中,安德烈的声音似乎经过很大的努力才艰难地到达男孩所在的地方。亚兹像是怔了一怔,细瘦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晃晃了一阵,才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向安德烈。

 “亚…”安德烈后面的话被风卷去了。也或许即便没有这阵风的偷袭,他也无法顺利地发出后面的音节。

 虽然是在黑暗中,但亚兹的身影却清晰可见。并不仅仅因为他身上穿着干净素雅的白色衣裤,事实上,他的头发、皮肤几乎都是和夜月一样的冰白色。

 被风扬起的发丝里再也见不着一根焦黄色的头发,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有金属冰冷质感的美丽银发。细细看去,亚兹的身材也比过去高了许多,身形依旧很瘦,但现在的他俨然拥有一个成年人的正常身高,而非过去那个小巧得可以缩进怀里的身体。

 “他…”罗伊惊讶地瞪视亚兹身上的惊人变化,一时忘了语言。风在此时劳累似的停歇了。之前遮挡住亚兹面孔的头发也随之平静下来,服顺地贴在他的耳边。

 看清亚兹的面孔的刹那,罗伊原本因为诧异而瞪大的双眼越发染上难以置信的神采。“…里维斯?”听到陌生的名字,安德烈茫然地看向俨然陷入现实与梦境之冲击的罗伊。

 “不,不对!不会的!”罗伊喃喃地自我纠正“你不是里维斯…你是阿尔艾尔!”***亚兹懒洋洋地躺倒在洒满暖融融的冬日午后阳光的窗边,包裹在柔软丝质布料下的修长身体像猫一样慵懒随意地歪斜在躺椅上。这个已然拥有和年龄相称外表的青年身上穿着与他的外表极班配的素色服装。

 领口和袖口的蝴蝶形设计充满了诡秘的东方味。银白色的衣服下摆分毫不差地垂荡在青年脚跟往上一点的位置,每当他走起路时就轻扬地微微朝后翻卷,使他原本就如猫一般轻盈的脚步越发缥缈。

 整件衣服以象牙白为底,袖口和躯干的部位则另外绣上了细致的乳白色花纹,只有左胸口处有一个突兀的圆形黑豹标记,那是侯内塞恩家族的标志,也是他属于安德烈的证明。

 似乎是听到什么声音,亚兹懒懒地睁开双眼。银白色的美丽眼瞳在阳光照耀下不断地变换各种奇异的色泽,那仿佛猫科动物一样的细长瞳孔也随之微微扭曲了形状,从尖锐的纺锤样逐步转变成透起氤氲水气的温润椭圆形。

 “…安德烈。”亚兹轻轻张开嘴,发出叹息似的低语。虽然外表看起来有种脆弱得不盈一握的纤细感觉,但那嗓音却是实实在在的男人的声音。并不很粗,也不低沉,但天生的冰冷质感却有股让人打从心底发颤的威慑力。

 硬要用语言形容的话,就像枕在柔软的血红色天鹅绒上、在森冷冷的月光下折射出刺眼寒光的锋利刀刃,魅惑而危险。…你根本不明白一只成熟的变色龙究竟有怎样的魅力。此时此刻,安德烈终于明白那一晚罗伊的话并非虚张声势。

 作出毫不动摇的样子稳步走近亚兹,安德烈在青年躺着的躺椅上坐下。亚兹扬了扬眉毛,虽然没有大声抗议,但还是朝与安德烈相反的方向略微移了移身体。

 “睡不着?”无视亚兹的不满,安德烈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额头。那里的温度很低,若不是因为人类皮肤特有的柔软质感,摸起来的感觉几乎和触摸冷冰冰的爬虫类无异。

 安德烈细心地慢慢撩拨开凌乱的银色刘海,将躲藏在头发下的面孔露出来。那是一张与之前的稚气男孩完全不同的脸,不止是因为年龄造成的差距,两张面孔笼罩在完全不同的气息之中。

 如果说以前的亚兹是一只天真无害的小猫崽,那现在的他感觉就像凌驾于一切之上、唯我独尊的贵族帝王猫。

 但比起这张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美丽脸蛋,安德烈更喜欢亚兹的双眼…那对仿佛将空中一闪即逝的耀眼流星永驻在瞳孔中的银色眼眸。

 亚兹拍开安德烈在自己眉眼间移动的手,一点点从躺椅上直起身体。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做的安德烈苦笑一下,默许了他的无礼。

 亚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刚迈出的步子没有踏稳,又跌坐回躺椅上。不怎么服气地抓着椅背,亚兹瞥了眼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安德烈,再次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挪步走到窗前。

 即使外表再怎么改变,亚兹还是那个亚兹。走路会摔倒,看到火苗会天真地抬头停留视线,不喜欢安德烈强硬的拥抱和碰触的亚兹。

 只是,比起过去的那个小小的他,亚兹似乎又有了一些细微的改变。他不再像过去那样依赖安德烈,以前明明半步也无法离开身侧的男孩已经萌芽起独立意识,每时每刻都想着要脱离安德烈温暖的怀抱。…真正清醒时的“变色龙”

 比最冷漠的猫更不爱亲近人…也就是所谓的冷血动物。记得第一次见到亚兹的时候,大胡子威利就说过这样的话。虽然被洗过脑,已经没有了过去的记忆,学习能力也显得很一般,但成年后的亚兹似乎也拥有了一个成年的头脑,这一点,从他清晰的谈吐就可以窥见一二。

 亚兹不再亲近…或者该说没有以前那样愿意容忍…安德烈,不仅仅是因为“变色龙”固有的天性,也是他那个比起过去已经清醒许多的脑子独立做出的判断。最终,被牵制住的人还是自己吗?一直以为自己已牢牢握住了亚兹脖颈上的绳索,却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被绑住的可悲家伙。

 不断地主动亲近,想方设法地寻找话题,无微不至地给予照顾…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让眼前这只孤傲的变色龙能够转过身好好看自己一眼,即便只是匆匆的一瞥…可悲,真的好可悲。

 一直以来,安德烈从不为自己的贵族身份感到过些许的骄傲。一名贵族,一个生来就要站在万人之上的人,一个注定要受万人景仰膜拜的人,一个无论如何抗争也不得不屈服于繁文缛节、受制于教条框架的人。

 如果自己的地位换来的是永远的禁锢,那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此刻,安德烈却为自己的头衔和财产感到欣慰。正因为拥有了它们,他才可以像现在这样傲慢地独占亚兹,将他藏在那些贪婪的视线够不到的地方。

 “安德烈?”亚兹浅浅呼唤着他的名字。安德烈温柔地回以一笑,闻声来到亚兹身边。随着他的视线望出落地窗外,别墅前的院子里铺天盖地的月光草随风轻轻摇曳,与季节不符的鲜红枫叶落了满地,像是刚从温热的体腔内淌出的新鲜血液。

 安德烈想起那天亚兹倒在血泊里的情景,胸口突地一紧。再也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又想起亚兹变身的那个夜晚,仿佛在嘲笑自己的空荡荡的被褥,清清冷冷的月光,风中飘荡的危险气息,以及,满怀满怀的失落感…再也不想体验那种感觉。

 安德烈蹙起眉,慢慢地搂住身边的身体。被抱住的亚兹不出所料地挣扎起来,却被安德烈强硬地制止。

 将怀里的身体面向自己,安德烈盯住那双一无所知但又像无所不知的美丽眸子,低低地命令:“留在这里,永远。”

 猛地停止挣扎的亚兹张皇失措地抬头对上安德烈的视线。注意到那对晶莹眸子深处紫罗兰色的动摇,安德烈知道他能够明白自己所说的话,将怀里的身体搂得更紧。

 “不要离开…我的身边。”这是一向以自负羁傲着称的安德烈·侯内塞恩公爵最灼热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