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尔德许许地吐出一口长气,手里的针筒随声滑落“砰”地敲打在地板上。回声在空洞的房间里来回荡漾。杰拉尔德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针筒,只沉沉闭了眼,放松全身心静静投入“Joy sugar”

 带来的愉悦之感。Joy sugar是不久前开发的新型毒品,是一位事业失败的烟草制造商无意中从一种价格低廉的烟草中提炼出来的。

 虽然原料便宜,提炼工序也粗糙得令人乍舌,却足以带来毫不逊色于其他副作用强烈的“药物”的幻觉效果和肉体体验,也因此在资金贫乏的贫民区内非常走俏,甚至一跃成为百无聊赖的士兵间最受欢迎的“药品”

 而每每提起那位从一堆低劣烟叶、大麻里“挖掘”出Joy sugar却最终因极致的幻觉不幸坠楼的烟草商,人们或简单地投以不屑一顾的冷笑,或对其临死前的体验做一番夸大的想象,便径自沉浸于五彩缤纷的美妙幻象之中。

 杰拉尔德的梦境是一片纯白。单纯的白色之中,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地一闪而过,如风如雾。杰拉尔德急急忙忙抬步想要追上去,却再也无法捕捉到那个支离破碎的影子。

 眺望四周,除却永无休止的白色雾蔼。一无所有。迟疑地向前踏出一步,杰拉尔德的脚底延伸出一小片漆黑的色块。白色的空间仿佛被他一脚踩破,漫无边际的黑色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在视线被黑暗完全吞没之前,那个稍纵即逝的影子再度飘过,一个声音悠悠地响起:…不杰拉尔德猛地睁开眼,眼前黑压压的景象让他一时无法辨认自己的位置。

 墨绿色的眸子惊愕地来回转动。意识到自己依旧躺在原来的房间之后,男人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粗重的浊气。从舒适的躺椅上坐起来,杰拉尔德熟练地拉下卷起的袖管,以老道的动作迅速地上下整理了一遍自己的衣冠。

 确认自己的仪容已完美无缺之后,他简单搓了搓面部的肌肉,帮助自己完全脱离刚才的幻境。房间外面,一屋子的宾客正在等待主人的到来。杰拉尔德走到门前,伸出去要摸门把的手却突然僵在了半空。

 梦中的影子又一次自男人的脑间一晃而过。…不坚决的声音反复回荡,似乎在暗暗强调着什么。“阿尔艾尔…”杰拉尔德轻轻地呼唤不知在心中重复过几百万遍的名字,良久终于定下神,毅然决然地推门离开了这间充满回忆的狭窄房间。***

 安德烈和凯款款步入大厅,守在门口的侍者恭恭敬敬地鞠躬,起身的刹那高声向屋内所有的人报道:“安德烈·侯内塞恩公爵到!凯·洛克卡勒伯爵到!”

 “受不了!”越过大门的刹那,安德烈就开始低低抱怨起来。凯充满歉意地抓了抓长满了尖刺刺短发的后脑勺,似乎在为自己将请帖送到安德烈面前而迫使他不得不参加宴会感到抱歉。

 “至少也请麻烦你在这里坐满1、2个小时再离开吧!否则要是因此而被人憎恨的话未免也太不划算了。”

 “我不介意多一个被人讨厌的理由。”安德烈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从口袋里掏出烟来。虽然嘴里那么说,但他还是找了个僻静角落安顿下来,好歹也算是听从了好友的意见。

 凯释然地笑了笑,一直紧绷的肩头总算因朋友的体谅而放松下来。放眼望去,大厅里来往的人无不是有名有姓的豪门贵族。三五个人一群地聚在一起就当前的政治、时尚之类不咸不淡的话题轮番高声发表庸俗无聊的高谈阔论。

 女人们都以无可挑剔的手势握着精致的酒杯,唾沫横飞地叨叨不休,在别人发言时才发觉自己早已口干舌燥,浅笑着将美酒送进嘴里;男人们则挂着做作的客套笑容彼此吹捧,点头哈腰的同时眼神里却流淌出不屑一顾的嘲讽光芒。

 靠在墙上的安德烈冷眼旁观大厅里的景象,打了个哈欠,无视侍者送上来的烟灰缸,懒洋洋地将烟灰抖落在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上。

 “啊,杰拉尔德·洛克菲来了。”凯小声地提醒。安德烈总算振作起精神,定睛望了过去。内门里果然闪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四周的人们齐刷刷地向男人出现的方向致以注目礼。

 一片空旷的沉寂之后,不知是谁最先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于是人们恍然大悟般地纷纷发出“啊…”、“呀”之类的感叹词,算是为成功刷洗又一轮屠杀人数记录的将军接风。杰拉尔德简单地举起手向贵族们示意,一言不发地隐入了热闹的人群中。

 稍有些年纪和身份的贵族无不警惕地往与将军相反的方向缓缓移动,而一群正值婚嫁的年轻女孩却半推半就、战战兢兢地凑到年轻的将军身旁,声音颤抖地一一介绍自己的头衔和姓名。

 安德烈匆匆瞥了一眼那些女孩,发现她们无不是一些徒留空名的落魄贵族后裔。“时代不同了!”

 安达·哈菲尔伯爵不知何时来到了安德烈的身边,一边愤愤不平地往嘴里灌了一口苦艾酒,一边冲安德烈连连抱怨“野蛮的军人竟然也能踏入神圣的厅堂,这在过去是绝对无法想象的!”

 “野蛮”一词让安德烈想起了窝在自己家里的罗伊·哈菲尔,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安德烈语气快活地应了声“的确如此”立刻被凯偷偷跩了一脚。

 “安德烈,”已经微醉的老哈菲尔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喘起粗气说话时,被酒气和大厅里的滚滚热浪熏得通红的大鼻子不甚文雅地左右抽动,逗得安德烈牵起了嘴角。

 “嘿,安德烈,你还是老样子!我们多久没见了,嗯?5年?还是6年?…你和你父亲一个样,都是天生的帅气胚子!”

 “谢了。”安德烈忍住不去看老哈菲尔的大鼻子,低下头又点了根烟。“哈菲尔伯爵,您不去那里喝酒吗?”生怕安德烈在这种场合说错什么话,凯急忙凑过来,试图赶在老哈菲尔激动地大吼大叫之前把他支开。

 “嘿!凯!好小子!你也长这么大个儿了!嗯?!”被酒精熏得晕晕乎乎的脑子显然有些无法支配老人的言行,一直以贵族身份为傲的哈菲尔竟然也学着花整晚窝在酒吧里耗时间的乡下人的口吻招呼起来。

 “哈菲尔伯爵…”“对了,安德烈,你那个美丽的姐姐克劳廷娜今晚会不会来?”老哈菲尔“吃吃”

 笑起来“你有没有听过那个拙劣的诗人是怎么写你姐姐的?‘克劳廷娜!克劳廷娜!/所有的美丽和欲望’简直笑得死人!”“在克劳廷娜·侯内塞恩面前,任何人都会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安德烈敛起笑容,如是说。

 “的确是这样没错!”不顾躲在安德烈身后的凯猛向自己打过来的手势,老哈菲尔连连点头“克劳廷娜她…”

 老哈菲尔的声音被大门口的侍者的报告声盖了过去。随着一声带着许许颤音的“克劳廷娜·文·艾斯顿可文森王子妃殿下驾到!”整个大厅被一阵恐怖的寂静笼罩起来。原本人声鼎沸的大厅瞬间沉默,仿佛所有的人都已死绝,又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被吸走了。

 姿态僵直的人们无不直愣愣地瞪视那抹立于门口的动人姿影,竭尽一切力量将那抹身影深深刻入脑中,铭刻在记忆里。

 虽然是参加宴会厅,但克劳廷娜没有穿着起厚重的华贵礼服,只简单地套了一身斜纹软呢套装,柔软的黑白色块与她白璧无瑕的肌肤和漆黑的秀发相映成辉。

 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大厅里的异样,克劳廷娜缓缓移动着,人们的视线也随之一点点前进。“承蒙王子妃殿下大驾光临,我深感荣幸。”第一个说话的是宴会的举办人…杰拉尔德·洛克菲将军。

 整个大厅里,除了安德烈之外,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克劳廷娜的非凡魅力征服的人。虽然嘴里毫不停顿地吐出一连串赞美之词,将军的眼神却与之前完全没有区别。

 墨绿色的双眼始终像是搀了冰块一般没有丝毫热度,若不是那双眼珠时而因话题的转变而略微移动,简直和收藏在盒子里的祖母绿宝石无异。

 “谢谢。”克劳廷娜微张开嘴,懒懒地回应。接应过王子妃后,作为当家人的杰拉尔德挥手命令停滞了许久的乐队重新开始演奏新的曲目。指挥者愣了神,慌忙答应下来,转过身前不忘再偷偷睨上克劳廷娜一眼。

 克劳廷娜许许朝不断向自己放射灼热视线的人群走去,人们立刻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她团团包围,不少人以老朋友的口吻向她询问着最近的情况和王子的身体状况。克劳廷娜一派温和地笑着,不紧不慢地回答人们接二连三的问题。

 “她真美,不是吗?”老哈菲尔手里的酒不知什么时候已洒了一半,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感叹了一句,叽咕着什么转身离开。“她还是老样子。一旦没有人吹捧她就无法正常呼吸。”安德烈将烟头扔在地上踩熄,冷冰冰地做出评价。

 “但她的确很美。不可否认。”凯喃喃着,似乎就此思索了些什么。安德烈冷哼一声,转身往空寂的阳台走去。凯怔了一怔,急急地要追上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肩膀。凯忍不住开口要骂,却在转过身后失了声。按着他肩膀的人正是杰拉尔德·洛克菲。

 “能不能请你回避一下,让我和安德烈·侯内塞恩公爵私下谈一谈?”不容回绝的冷酷声音。该来的还是会来…凯闭上眼,无力地垂下肩膀,突然感受到某种无可名状的沉重疲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