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皱起眉,快步走到床前,一把抬起男孩的脸。男孩任由安德烈狠狠地揪住自己的下巴,即便被尖硬的指甲抠出一道道鲜红的伤痕,那张白色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堪称“表情”的表情。

 “造反?”怔怔地左思右想呆看了许久,安德烈甩开手中的男孩,自嘲地“哼”了声“他不过几岁,竟然也会参加那些即便奇迹发生也不可能成功的所谓‘革命’?”

 “哦,要我说,大概20岁吧。”大胡子威利装模作样地换上学术口吻“‘变色龙’的年纪不太好认,一般看上去都要比同龄的普通人年轻些,加上沦为奴隶营养不良休息不规律…要我说,应该是20岁以上没错。”

 “…他什么时候会清醒?”“你还指望着玩他?!要我说,你随便上他个几次就把他直接扔给我们算了。真正清醒时的‘变色龙’比最冷漠的猫更不爱亲近人…就是所谓冷血动物,知道吗?”

 大胡子威利扯起高音喇叭一样的声音吼着,突然停下使劲抽了抽鼻子“说真的,倒不如趁他脑子糊涂时多玩几下还比较够意思…”

 “不要答非所问。”大胡子威利正色看了看安德烈。公爵没有血色的脸一如既往地淡漠,但那双隐藏在黑色发丝间的眼里却直直地射出冰冷的寒光,几乎在瞬间将威利全身的血液冻结。

 大胡子威利本能地颤抖了一下,觉得周身稍稍温暖起来、血液重新缓缓流动之后才“嗑嗑”作响地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地回答:“一个星期。”安德烈再度握住男孩的脸,轻轻触摸面颊上新鲜的腥红色伤痕。男孩瑚珀色的双眼定定注视着远方的某一点,依旧一动未动。

 ***最初只能看到细碎的灰点和大片的色块,但慢慢地,眼前的事物一点点现出轮廓,颜色也越发鲜明。耳畔传来嘤嘤鸟鸣和风吹过时树叶惬意地“哗哗”

 声。他迷惘地睁开眼,呆呆地注视四周陌生的环境…宽敞的房间,漂亮舒适的大床,精致的家具,以及窗外大片大片的爬山虎和仿佛已生存了几百几千年的高大树木。

 被自己的身体压住的手臂微微发麻,他尝试性地动了下食指,然后以极慢的速度一个接一个弯下其他的手指。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手指似乎并不属于自己,感觉就像是在挪动他人的身体。他奇怪地弯了弯眉毛,想就此思索些什么,可一开始深入思考,脑子就像即将裂开一般剧烈地涨痛。

 算了算了,他模模糊糊地想,反正怎么样都无所谓。他躺在床上,逐一确认身体的完整性。花了一段时间适应过自己的身体后,他一点点弯起手臂,帮助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床铺很软,他又使不上劲,稍一发力,撑在床上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沿着床单滑出去。反复折腾了好几次,等他真正坐起来,头发和身体早已被汗水湿透。他费力地掀开大而沉重的被子,三下两下推下床,自己则蜷起腿,这才诧异地发现身上穿着衣服。

 之前完全没有碰触布料的记忆,一直都是赤身裸体地行走生活,就这么突然被人穿上衣服盖上被子,也难怪会觉得浑身不自在。胡乱拉扯了几下衣服,如此反复检查了好几次,终于腻了之后,他翻身下床。

 动作较刚起来时灵活了许多,脚触地后油然而生的安全感和熟悉感也让他安心了不少。他“噌”地站起身,还没站稳,整个人就重重倒在了地毯上。地面比记忆中的柔软许多,他好奇地扯了扯地毯上几根向上竖起的线,许久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慢慢扶着床檐站起身。

 脚下不太稳,他摇摇晃晃了好一阵,总算习惯下来。转过身,他跌跌撞撞地朝门的房间走去,突然注意到右手边有什么东西也在缓缓移动。他迟钝地转身看过去。那里也站着一个人,焦黄色的头发横七竖八地翘起,面色苍白,两眼泛红。

 那个人穿着和他一样的宽圆领长袖上衣,领口和袖口也都开了一个小小的V字形缺口。他歪歪脑袋,那个人也以相同的幅度歪过脑袋。接着两人同时抬起自己的手,三下两下抓了抓陌生的头发和陌生的面孔。…镜子。他对自己说。但镜子里那张应该是属于自己的面孔却并不熟悉。

 我有多久没有看过自己的样子了?他闭上眼,不怎么吃惊地发现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思考不成。算了算了。他摇摇头,脑袋晃得隐隐发涨。他打开门,手扶着厚实的墙壁一点点向前移步。

 不知道该去哪里,但就是不想一个人呆在那个房间里。沿着深深的走廊走了很久,周围依旧见不到半个人影。

 他有些心焦,心里空落落的,突然失去了前进的勇气,惶惶然地停下脚步,气力耗尽的身体沿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下。这里不是熟悉的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应该躺在规定的地方,而不是呆在这里。

 要是被巡逻警发现…他怔怔地想,纷至沓来的思绪几乎将脑子炸开。巡逻警巡逻警…他嚅嚅地念着,心里莫名地翻滚起无可名状的巨大恐惧旋涡。

 “可恶!”安德烈对着人去床空的房间低低骂了一声。原本以为宠物即使醒了也会乖乖躺着不动,却没想到他会有力气和胆子在陌生的地方到处游荡。安德烈单枪匹马地在偌大的房子里晃悠了几个来回,怎么也没发现那个新宠物的踪迹。

 原本嫌麻烦便随手将佣人一并打发走,只留下一个每天来打扫一次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年迈的厨子随时准备三餐和下午茶,现在看来,凯说得对,这种做法实在有欠稳妥。

 不管怎么说,总该留下一两个人以备不时之需要。再后悔也只是浪费感情。安德烈怒气冲冲地掏出烟抽了几口。稍稍平复下不快的情绪,安德烈回到空荡荡的房间前,怔怔站了一会儿,意外地听到许许的抽泣声。

 循着声音追过去,安德烈总算在已经封闭的走廊角落里找到了哭得不成人形的“宠物”他的双眼因为悲伤的关系染上了浅浅的蓝色,眼角笼着一层薄雾样的紫色氤氲。看到安德烈,他呆呆地愣了片刻,然后才想起似的拖着沉重乏力的身体慢慢朝后移动,试图逃出安德烈手臂可以触到的范围。

 “别动。”安德烈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熄。那个“宠物”半是好奇地看着微弱火光的摇晃和消失,紧紧盯住扬起的烟好一阵,然后才将视线再度投回安德烈身上,重新换上警惕的眼神。

 眼中的紫色渐次消失,只在眼底残留了一片倒影般的浅蓝色。安德烈愕然地看着那双眼的色彩变化,深深回了口气,忘却刚才挤在肚子里的火气和不快,作出温柔的声音轻轻地说:“别怕,过来。”

 “宠物”眨眨眼,不知是明白还是不明白。“我不会伤害你。”缩在死走廊尽头的人依旧没有动静。“你要是不过来,我可要过去了!”安德烈敲了敲为了削弱压迫感而特意弯下的腰,直起身体大步走了过去。

 “宠物”慌慌张张地朝后躲去,被逼到角落里后才认命地闭上了眼。安德烈抓住他瘦小的肩膀和手臂,那单薄的身体冷得惊人。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他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就连短而浓密的睫毛也抖个不停。

 安德烈将他抱在怀里,稍稍帮他暖了暖身体,然后慢慢摸上他的脸。手指一触上他的脸“宠物”立刻像被惊醒似的睁开眼。安德烈冲他笑了笑,安慰道:“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我在这里,你就是安全的。”

 “巡逻警…”“宠物”第一次开口,长久没有出口的干涩声音有些嘶哑。“这里没有巡逻警,放心好了。”“宠物”张张嘴,似乎还想要问什么,却没有想到适合的词句。

 “我的名字是安德烈,你现在是我的财产。这么说,你明白吗?”确认他的确在听自己说话,安德烈继续道“既然你已经属于我了,还是该给你取个名字,这样叫起来比较方便。”

 “名字…?”他念着这个陌生的词,浑沌的脑海里倏忽闪过什么。他抬起头,半是茫然地看向那个虽然板着脸,但语调温和的男人。“亚兹。就叫‘亚兹’好了。”安德烈再度摸摸那张冰冷的脸,擦去浅浅的泪痕,指腹小心翼翼地压过他的眼角。

 “亚、兹。”他吃力地重复自己的名字,空白一片的脑子一时还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何在。“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我还可以再给你取一个。”

 将他的懵懵误读成窘然,安德烈拢了把黑色的长发,补充道。他愣愣地瞪大眼,旋即突然明白过来,一个劲地点头,似乎要将脑袋从脆弱的脖子上晃下来。

 “喜欢就好,不用点那么用力,亚兹。”安德烈好笑地按了按亚兹脑后翘起的乱发。名字…我有名字了?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被人如此呼唤。缩在男人的怀里,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暖洋洋地荡漾开来,周身犹如泡在温暖的水中,舒畅得几乎愿意立刻死去也在所不惜。

 “安、德烈。”亚兹终于抬起脸,第一次迎上安德烈的面孔。安德烈冲他笑了笑,亚兹一把搂住男人的脖子,将冻得僵冷的身体整个埋进那个向他展开的怀抱。***

 不知是因为天生如此还是洗脑导致的后遗症,亚兹的学习能力很慢,语言的恢复也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时至今日,他还是有很多单词无法顺利说出口,不论安德烈耐心地教上几十几百遍,他依旧前记后忘,像个对学习不屑一顾的调皮学生。

 由于长时间身为奴隶,一直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他的身体状况也很糟糕,虽然不至于下不了床,但其有限的精力根本无法保证较长时间的活动。

 安德烈给他每天5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让他自己到处转悠,也好尽快熟悉环境,但亚兹往往走不到2小时就精疲力竭地倒在原地,无法挪动半步。作为一个宠物,不论从头脑还是身体上来说,亚兹无疑都是不合格的。

 他不会像其他精明的宠物那样紧紧缠着安德烈,张弛有度地看着他的脸色撒娇,他也不会像一个称职的仆人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好安德烈的生活起居。相反,除非安德烈主动靠近,他总是适当地和安德烈保持一定的距离。

 安德烈问他话,他也只是言简意赅地答上几个简单的字词就不了了之,完全没有一般的宠物该有的献媚或崇敬态度。

 另一方面,没有安德烈陪在身边的亚兹简直一无是处。肚子饿了不知道去找吃的东西,口渴时想不到喝水,走路总免不了三番五次摔倒在地,弄得身上到处都是斑斑的伤痕。

 想把这种连保障自身生存都做不到的愚钝家伙培养成人见人叹的高级宠物,无疑是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