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的娘亲?”洛曈喃喃自语了一遍,不敢置信地抬头,眼前的女子蛾眉淡扫,肤若凝脂。乌黑的秀发绾着流云髻,身姿丰盈窈窕,雪白的衣裙随风飘着,下摆时起时落……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说她是师姐的姐姐才比较像吧!

不过再仔细端详,眉眼间同师姐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的。同样是柳叶眼,凌夫人的眼波要更柔和,师姐的则更清冽;嘴巴就不是很像了,凌夫人的朱唇丰润饱满,师姐的则要更薄更寡淡些,不知是不是随了凌爹爹……

正当洛曈神游天外之时,凌夫人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汤圆也飞回了洛曈肩头。

凌夫人弯下腰,笑眯眯地捏了捏洛曈的脸蛋:“你就是我家墨儿常挂在嘴边念叨的曈儿吧?果然比她说的更呆更可爱!”

“凌……凌伯母。”洛曈明白了“仙女姐姐”的身份,连忙乖乖叫人。

“继续叫仙女姐姐我也不介意哦。”凌夫人冲洛曈狡黠地眨了眨眼。

“我介意。”突然间,一件雪白的狐裘被猛地盖在了凌夫人身上,玉笙忙上前替她系好。

“师姐。”洛曈望向来人,开心喊道。

凌京墨点了点头以示回应,而后开始对一旁的凌夫人耳提面命:“娘,您看看现在是什么季节,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靠谱点?您看看您穿的是什么,大冷天的,您是要冻死自己让我们披麻戴孝地过年吗?”

凌夫人委屈地噘嘴,像个小孩子:“穿那么厚一点都不美了,人家弹琴想要点仪式感嘛……”

凌京墨抑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拉起洛曈就走:“曈儿,我们吃饭去,不必理她。”

“哼!死小孩!一点都不可爱——”凌夫人在后面气呼呼地喊着。

原来师姐的娘亲是这个款式的呀……洛曈暗暗想道,好有趣呀,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呢。

“曈儿,你怎么找到我娘这边来了?”凌京墨牵着洛曈的手,淡淡问道。

“我听师姐的话正在厅堂等候么,汤圆突然就飞走了,我一路追着汤圆,不知不觉就到这里了。”洛曈感叹,“师姐的娘亲好美喔,弹琴也好好听,汤圆好似就是被琴声引来的呢。”

凌京墨点头:“我娘是当年江南第一琴师的亲传弟子,弹琴是她人生一大乐事。刚刚那个新来的丫鬟玉笙你见过了,跟她一起的还有个玉笛,此外还有我娘的贴身丫鬟锦瑟、瑶筝,全是她亲自赐的名。”

“看来师姐的娘亲真的很喜欢曲乐呢。”洛曈听得一脸认真。

“后来家里经商,她每天忙得不可开交,难免荒废了琴艺,还因此郁郁寡欢了很久。故此有了弟弟之后,铺子里的事几乎就全交给弟弟了。她自己每日在家中弹琴奏乐,自在得很。”

洛曈好奇地歪头:“咦,那师姐的爹爹呢?”

“我爹……”凌京墨似是想到了什么无奈之事,按了按眉心道:“等下你见到他,就明白了。”

说话间众人走到了正堂,下人们鱼贯而入端上饭菜。席间坐着一位儒雅俊逸的中年男子,想来应当就是凌员外了。

“爹,这是我师妹曈儿。”凌京墨拉着洛曈上前,洛曈乖乖叫人:“凌伯父。”

“好孩子,来吃饭吧。”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凌员外温和一笑,招呼众人落座,“曈儿,到了我们府上不必拘束,就同你在谷中一样。”

“对,咱们先吃。”凌夫人也由丫鬟扶着过来了,“这几日铺子里忙,安儿大约又要晚些才能回来了。”

洛曈乖巧点头,挨着凌京墨坐下,心想师姐的爹爹这不是很好么?一边不解地偷偷看凌京墨。

凌京墨姿态从容地为洛曈夹菜,眨眨眼——你且看着吧。

众人安静地用膳,凌夫人和凌员外都对洛曈关爱有加,洛曈受宠若惊。

过了一会儿,只见凌员外悄悄地往凌夫人身边蹭了蹭。

凌京墨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洛曈的腿——要开始了。

“娘子,你吃这道凤尾虾,这是我亲自下厨做的。”凌员外殷勤地给凌夫人夹菜。

见凌夫人吃了,凌员外又夹了一道菜:“娘子,再尝尝这个松鼠桂鱼,也是我做的。”

凌夫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吃了。

“娘子,还有这个清炖蟹粉狮子头你一定不能错过,我特意盯着炖了整整一个时辰。酥酥烂烂的入口即化,好不好吃?”凌员外满含期待地望着凌夫人,眼里闪着期冀的亮光。

“好吃。”凌夫人不好意思地往边上挪了挪,“这么大张桌子,你干嘛非要过来挤我。”

“不,太远了我会思念娘子。”凌员外仿佛没看到般继续蹭了过去,并幸福地把脸伸到凌夫人面前:“既然都好吃的话,给点奖励么。”

“哎呀不要。”凌夫人面色绯红,推开凌员外,“老夫老妻的,孩子都在呢。”

只见凌员外突然慢慢坐直了身体,表情变得哀伤,双眼漫上盈盈的泪光,嘤嘤抽泣了起来:“娘子,你好狠心……呜呜……你还推开我,你是不是厌弃我了呜呜……”

洛曈被眼前一幕惊呆,拼命握紧了筷子才没掉到桌面上。

凌夫人又羞又气,将筷子一撂道:“我吃饱了,墨儿你照顾曈儿多吃些。”而后起身便走出了正厅。

“娘子,你去哪啊?等等我啊娘子……”凌员外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巴巴地追了出去。

洛曈望着消失的二人,还有些呆呆地难以消化,转脸见凌京墨以及其他下人都是一副司空见惯了的样子。

“喏,就是你见到的这样了。”凌京墨淡定地喝了一口莼菜银鱼汤,“我爹啊……虽然平时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实则一时半刻都离不得我娘,分开久了就要闹,自然不愿去料理生意了。

“自打娶了我娘之后,我爹他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下厨就是赖在我娘身边。”凌京墨又给洛曈舀了一碗酒酿圆子,“他厨艺是真没得说,我娘一大把年纪了还不会煮饭,都是我爹宠的。自从成亲起我爹就从来没让我娘下过厨,弟弟也是吃爹做的饭长大的。”

洛曈嚼着嘴里的酒酿圆子,味道甜甜的,师姐的爹爹和娘亲这样子,其实很幸福呀。

入夜时分,凌府厢房内,姊妹俩头抵着头,亲密地聊着分别数月以来的家常话。

“你说你这次来的路上,还误打误撞遇到了端木姨母的旧桃花?”凌京墨听洛曈讲了事情始末,也很是意外道。

洛曈点点头,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师姐,你如何看待此事呀?”

“何事?”

“就……就是,端木姨母和方婆婆是眷侣的事。”洛曈小心翼翼地咽了下口水,心如擂鼓般紧张地等待师姐的回答。

凌京墨奇怪地扭头看了师妹一眼:“虽然同为女子,但她们两情相悦不是么?玖岚国也没有哪则条律说不允许她们在一起。”

洛曈闻言,心底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淡淡的窃喜,然而凌京墨的下一句话又给她雀跃的小心脏泼了一杯凉水。

“况且那是别人的事,同我又没甚干系。”凌京墨从床上坐起来,摸摸洛曈的头道:“明日我让玉笙来跟着你。我不常归家,玉笛和玉笙是娘临时拨来伺候我的,做事稚嫩了些,想来你也不会嫌弃。”

“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不会迷路?”凌京墨停下正跨出房门的脚步,回头静静地望着洛曈,眼底含着淡淡的揶揄之色。

洛曈气鼓鼓地在床上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门口,不吭声了。

“好了,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去给师父传书知会一声你在这里,你早些歇息。”

“师姐……”洛曈的声音从被子中闷闷地传出来。

“嗯?怎么了?”

“想听师姐弹琵琶了……师姐弹给我听好不好,就像我们在谷里那样。”

“好。”

听着凌京墨远去的脚步声,洛曈从被子中慢慢露出头来,望着天边如钩的弯月,在黑夜里吁出一声轻叹。

师姐,若是有一天,当事之人不再同你没甚干系,你还会如此想么?

洛曈拍拍自己的脸,心说都还不知能不能和逐川再相见呢……现下倒思量起这许多来了。

夜凉如水,院子里,琵琶声悠然响起。指尖轻拢慢捻间琴音流淌,时疾时缓,变化无常。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剔透。而后聚成潺潺的溪流,穿过层峦叠嶂,汇入滔滔江海,最终归于平静。只余幽幽泛音飘散在夜空中,如鱼儿跃出水面时漾起的一圈圈波纹。

满怀心事的少女,就这样枕着这悠扬婉转的琴音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