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归云居客栈二楼某间房里,烛火摇曳,暖黄色的光线笼罩一室。洛曈侧身躺在床上,小脑瓜里回想着白日里发生的点点滴滴,毫无睡意。

今天是洛曈在卧云县逗留的第二天,本来按照计划,她今日应当去租马车继续赶路才是。

自打昨日和晏逐川一同回了客栈,洛曈脑海中便一直浮现出那人神采飞扬的模样,恣意到有些邪气的笑容,以及……她的名字。

逐川。

当时只顾欣喜,仔细想来倒是个特别的名字呢,洛曈从未曾听过逐这个姓氏,不过又觉得也许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也说不定。

早上在大堂用膳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晏逐川,让本想和对方告个别的洛曈觉得有些遗憾。

用过早膳后,洛曈就背上行李去了车坊。本来都谈好了价钱准备出发了,一个伙计突然跑来跟车坊老板说了些什么,老板就突然改口说车夫今日告假,无论如何都不租给她了。

想来颇为奇怪,那可是卧云县唯一的车坊,难道就只有一个车夫不成?真的就这么巧么?洛曈揣着疑惑在街上逛了一天,天黑回了客栈,打算明天再去问问看。

虽然继续赶路的计划被意外耽搁,洛曈却并未如她自己想象中一般气恼沮丧,心底某个小角落反而升腾着一丝名为开心的情绪。然而这点愉悦的心情在她用完晚膳也没见到晏逐川时就烟消云散了。

逐川她这一整天在忙些什么呢?还是已经离开卧云县了?自己同她,真的就仅有一面之缘了么?洛曈才发现,萍水相逢,自己其实对对方了解甚少。她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会停留几日……自己都一概不知。

洛曈轻轻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心下感慨人真是贪婪的动物,明明昨日还在为和她交换了名字而心满意足,才过了一天,就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情了。

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响亮。晚膳时心事重重没吃多少东西,现下又无法入睡,洛曈腹中空空有些难捱了。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一阵寒意袭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喷嚏。和洛曈一起睡在床里的汤圆被惊醒,朝被窝里缩了缩,把头埋进羽毛里继续呼呼大睡。洛曈下了床,穿好衣裳,轻轻拉开房门,打算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来。

路过楼梯旁边的上房时,洛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记得逐川就是住在这一间——如果她还在这里住着的话。从门缝朝内看去,里面黑漆漆一片。洛曈按捺下有些纷乱的心绪,摸索着下了楼梯,轻手轻脚地朝后厨走去。

后厨无人,皎白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洒满一室清辉。洛曈小心翼翼地张望着四周,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想到从前师姐讲的那些神鬼精怪传说,心里突然感觉有点毛毛的。

虽然是饥饿驱使,洛曈也明白擅自取用和偷盗没有什么区别。她想了想从身上找出一串铜板来数了数,放在了柜子上。

夜里寒冷,洛曈在手心呵了口气搓了搓,正准备找找有什么可以拿来吃的。突然从头顶上方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小曈曈也来吃夜宵么?”

被吓了一跳的洛曈一边拍着胸口安抚差点跳出来的心脏,一边想道这声音听起来有些像逐川……她仰头看去,就见一个黑影倒挂在房梁上。随后那黑影从房梁上一跃而下,果然是这一天都没见到的晏逐川。

洛曈又惊又喜:“逐川?你怎么在这?”

“晚上在外面没吃饱,过来找点吃的,没想看到了一只小馋猫。”晏逐川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自己碍于身份隐瞒了姓氏,现在倒觉得是个正确的决定。听着小丫头大大方方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晏逐川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晏逐川今日一早就出去了,她要去县衙里处理曹知县一案的后续事宜,因此还须再在此地逗留一日。路过车坊时恰巧看到了洛曈,心思活络起来。她悄悄叫来车坊伙计,塞了一些银子让他们今天不要把马车租给那个小姑娘。

车坊老板乐得赚意外之财,反正又不是要他做伤天害理之事,于是便有了后面车夫告假的托辞。

旁观了全过程的凌肃再次摇头感叹有钱真是可以为所欲为。

再说那崔知州,甫一接到晏逐川的飞鸽传书便动身前来。只是老头上了岁数脚程较慢,于是派人连夜快马先赶来同逐川交接。故而晏逐川今日一整天都在和崔知州派来的人谈曹知县一案,并一同用过晚膳方才回到客栈。

在塞外行军打仗,饭量小是不行的。一向胃口很好的晏逐川晚膳没吃饱便来寻夜宵,刚进厨房就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便下意识地纵身躲上了房梁,随后便看到了也来找食物的小洛曈。

“我,我晚上也没有吃太饱……还有,你刚刚叫我什么?”看着靠自己越来越近的晏逐川,洛曈感到脸颊渐渐热了起来,一定又红了。幸好夜里这么黑,她应当看不见吧。

“曈曈啊,小曈曈。”晏逐川伸手捏捏她的脸,“怎么,不喜欢?那我换一个。”

“不,不用换。”洛曈忙摇头。师父和师姐一直喊她曈儿,而朋友们都叫她阿曈,长这么大,还不曾有人这样叫她呢。不过她并不讨厌,似乎还蛮喜欢这种感觉的。

晏逐川哈哈大笑,小丫头真是……太可爱了。

晏逐川指尖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脸颊上,微微有些凉。倒是不同于她那看起来风风火火的性子呢,洛曈暗自想道。

“我刚刚看了一圈,这厨房好像没什么能直接吃的。”晏逐川双手撑在灶台上,偏头问道,“你会煮饭吗?”

洛曈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在清荼谷的时候一直是师姐煮饭,师父懒,而她则是没这个天赋。曾经试着做过蛋花汤结果蛋花直接沉底,煮的面用筷子夹都夹不起来……最后师姐只好放弃教她下厨。

“巧了,我也不会。”晏逐川语气轻松,满不在意,“不过想来也没什么难的,我看看……应该要先生火吧。”

晏逐川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蹲下身往炉膛里面瞧。洛曈则借着月光看了看四周,只见满地倒是堆了不少食材,砧板上有一腿羊肉和排骨,旁边水桶里游着几尾又肥又大的鱼,米缸面缸旁边,是一箩筐鸡蛋,各种蔬菜也是应有尽有。

洛曈正在思考挑选哪种食材,鱼好难处理的样子,切肉也不容易,做面食又太久……正犹豫着,突然发现屋子里有一股浓烟弥漫开来。她一回头,看到晏逐川正蹲在灶台前边咳边骂:“这玩意怎么一直点不着啊!”

“呀!”洛曈急忙走过去弯下腰,挥散开浓浓的烟雾朝炉膛里看去,“这种木柴不能直接烧的,我记得师姐每次都是先把几根干柴点着,再丢进去引着柴火烧起来的。咳咳……”

说罢洛曈便挽起衣袖,伸手准备帮忙。手腕伸了一半还没碰到柴火却被晏逐川握住:“我来弄就好,你去外面等一下,这里太呛了。”

洛曈却摇摇头,抿着嘴跑到墙边,摸索着踩上小板凳,伸手推开了窗子。通了一会儿风后浓烟渐渐散去,总算是不那么呛人了。

这时晏逐川也成功地把火生起来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心想煮个饭真是比打仗还难。

“小曈曈想吃什么?酸咸苦辣你尽管挑,只要不是甜的一切好说。”柴火烧起来后,整个后厨也亮了不少。晏逐川信心倍增,沿着案板旁的瓶瓶罐罐挨个摸过去拿起来看,分辨着调料们。

洛曈暗自好笑,这人明明方才连柴火都点不着呢,一转眼倒拿起大厨范儿来了。不过她倒是觉得这样的晏逐川十分可爱。

要是晏逐川此刻知晓她堂堂一国大元帅被人在心里夸可爱,怕是会蹦起来把房子点着了。

“唔……做点简单的吧,鸡蛋饼如何?”洛曈握着两个鸡蛋眨眨眼,她打小最爱吃鸡蛋了,蒸鸡蛋炒鸡蛋煮鸡蛋煎鸡蛋……百吃不腻。

晏逐川点点头,在锅里倒上油。洛曈拿过一只碗,将两个鸡蛋打了进去,想了想又添了两个,而后抱着蛋碗努力搅拌起来。虽然不会做菜,不过给师姐打下手的事她还是常做的。

“呀,忘记加盐了!”鸡蛋搅得差不多时洛曈突然喊道,随即一个盛着白色粉末的罐子被递到了眼前。洛曈接过来正准备往碗里倒,突然福至心灵般将罐子转过来,只见上面写着一个明晃晃的“糖”字。

“咳。”晏逐川望天。

洛曈忍俊不禁,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往蛋液里加了些面粉,又从水缸中舀了一瓢水倒进去,继续搅拌面糊。

这时锅里的油也差不多烧热了,晏逐川回头欲询问下一步该如何,就看到洛曈抱着碗认真搅拌的模样。炉火跳跃的光映在洛曈脸上,让她不知不觉地就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出了神……莫名觉得,这画面太过温馨了些。

向来对别人的家事毫无兴趣的晏逐川突然就有些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家,才养得出这么一个乖巧灵动的小家伙。听洛曈提到有师姐,莫非她是某门某派的弟子?可小家伙软软糯糯的,身上几乎看不出什么江湖习气。若说是大户人家的闺阁千金,却又天真烂漫许多,并不像是在高门大院里被拘束惯了的……

“曈曈。”晏逐川接过那碗鸡蛋面糊倒进锅里,像模像样地晃了几下,“你一个人出门到此……你家人为何不与你同行?就不担忧你的安危?”

“我从小被我师父收养,亲人只有师父和师姐二人。”洛曈歪着头,盯着锅里渐渐成形的面饼,“师父不在家,师姐也去京城探亲啦,我这次从谷里出来,就是要去找师姐一同过年的。”

“哦?这么说你是要去凤麟?”倒是恰好和自己顺路,晏逐川心中一动。卧云县离凤麟还有好几日的路程,尽管曈曈的师父听起来像是隐居的世外高人,可小曈曈看着文文弱弱的,手无缚鸡之力,实在让人难以放心……等下问问小家伙愿不愿和自己一起走好了。

洛曈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呀,该翻面啦!”她发现蛋饼跟锅底要黏住了,急忙拿起锅铲去铲蛋饼,铲了半天却翻不过来,眼看一面要糊了,另一面却还没熟,着急起来。

晏逐川凑过来,拿着锅把轻轻一颠,蛋饼飞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个身,又“刺啦”一声落回了锅里。

“这个好玩。”晏逐川发现了乐趣,拿着口锅甩来甩去的,反正对她来说小菜一碟毫不费劲。

眼看着蛋饼两面都被煎至金黄,可以出锅了。突然窗外传来“嗖嗖”破空两声,晏逐川神色一凛,就见两道银光穿过飞在空中的蛋饼迎面而来。晏逐川反应迅速地出手,定睛一看,食指和中指间夹住了两枚银色飞镖。

镖身泛着幽蓝的光,暗器带毒。

洛曈还呆呆地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被晏逐川猛地拉过去按着蹲到了一堆杂物后面,紧接着又是几道寒光闪过,几枚飞镖扎在她们身前的粮桶粮袋上,米面瞬间洒了一地。

“你躲好,我出去看看。”晏逐川低声嘱咐道,那双好看的眉眼此时透着冷冽的寒意。她起身迈出一步,想了想又回头拉起了洛曈,“你还是呆在我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