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知县吓得跌坐在地,眼前的人正是在衙门那头扑了个空,遂一路打听着寻来的晏逐川。凌肃立在她身旁,手里提着那名不久前跑来给曹知县通风报信的小捕快。

在她们身后,一打灰头土脸的官差们被捆得如同粽子一般,此刻纷纷哭丧着脸朝他哀嚎:“大人,救救我们啊大人!”

曹知县见状心下顿时明白了几分,面上却不露声色。他爬起来正了正自己的官帽,咳了两声,一脸毫不知情的样子:“你们是何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晏逐川冷笑:“你这狗官!纵下假设名目敛财,恶索行人敢做不敢当吗?我一路行来,百姓声声泣血。制造冤假错案,任意拘捕良民……你的罪行简直可以从这里罗列到凤麟城了!”

“一派胡言!”曹知县试图瞪圆那双小得快看不见的眼睛,仍不死心地摆着县令的架势,“大胆刁民!擅闯本官府邸,还袭击官差,可知该当何罪?来人啊,给我把她们抓起来关进大牢!来人啊……”

“别喊了,省省力气吧。”凌肃将晏逐川递给她的令牌亮到曹知县眼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

曹知县只觉得被金光晃了一下眼,凑近了定睛一看,是一块凤凰形状的金色令牌,正面刻着一个“晏”字。

晏是国姓,曹知县即便是再愚蠢、见识再少也不会不知道这令牌属于谁了——当今圣上的亲妹妹,本朝唯一的长公主晏逐川,还是个战功赫赫、嫉恶如仇的大将军。单哪个身份拿出来,抬抬手指就能要了他的命。

夭寿喽,长公主没事儿跑来卧云县做什么啊,还偏偏让他惹上了。一瞬间曹知县只觉得眼前发黑,头有些晕后背冷汗唰唰直冒,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长公主饶命!长公主饶命啊……”曹知县对着晏逐川连连磕头,在场其他官差和仆从们面面相觑,也跟着呼啦跪了一地。

看着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抖若筛糠的曹知县,晏逐川沉声道:“你堂堂朝廷七品县令,食君禄,受官俸。身为父母官,不仅不为民分忧,竟还贪赃枉法,假公济私,残害治下百姓,真是丧尽天良,连畜生也不如!岂能容你这样的人立于县衙之下,牧养我玖岚国的子民!”

曹知县此刻大气也不敢出。他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虽说在这一方县城为非作歹了这么多年,也只是会耍些欺上瞒下的小手段。仗着天高皇帝远,民不敢告官,百姓的声音无法上达天听罢了。

可眼前这个,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还是刚正不阿的那种。纵使他有再多花招,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常言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曹知县的快活日子算是到头了。这顶乌纱帽保不住不说,性命恐怕都堪忧。

曹知县瑟瑟发抖地听着晏逐川下令将他关入大牢内,他的亲信以及那些为虎作伥的官差们也逃不过,家眷则暂时软禁在府里。还命凌肃飞鸽传书给卧云县所属州的知州,通知此事,让崔知州来料理后续事宜……顷刻间把他的未来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晏逐川此行虽是奉旨回京,但身份特殊,还须低调行事。

离开曹府前,凌肃对目瞪口呆的众人冷冷道,“谁都别声张,否则……”

“不敢,不敢……”那些仆从衙役们赶紧摆手,对天发誓守口如瓶,凌肃这才面无表情地走出大门,追自家元帅去了。

曹知县倒了的消息很快传开,不必再受贪官恶吏压迫的百姓们奔走相告,额手称庆。

因着消息严密,大伙也只晓得是有个不知名的厉害人物教训了曹知县。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日暮西沉,晏逐川和凌肃背着包袱牵着马踏在城中石板路上。因为不想太过高调暴露身份,所以她们放弃了住在县衙里,打算再找一家客栈。

晏逐川叼着根草杆,伸了个懒腰道:“顺手帮晏辰解决了个麻烦,他可得好好感谢我。”说罢又用手肘推了推凌肃,“哎,等到了宫……等到了家里你记得提醒我找他讨好处去。”

敢大喇喇直呼皇帝名讳的,全天下目前还没有第二个。凌肃面无表情地看着差点说漏嘴然后生生改口的自家老大,道出担忧:“姓曹的在此盘踞多年,就怕那知州也不干净。”

晏逐川摇头:“老崔那人我认识,老头高风亮节,清廉了一辈子,官官相护的事他干不出来。也就是脑袋轴了些,遇上这种会些小手段的奸猾之徒才会束手无策。”

晏逐川在街上漫不经心地随意打量,目光搜寻着客栈,突然眼角瞥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哎,你看,前面那个小丫头是不是有点眼熟?”

只见一个披着藕粉色斗篷的小姑娘,彷徨地站在街角东张西望着,似乎在辨别方向。左右两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身边还飞着一只圆滚滚白团子似的的鸟儿,正是洛曈和之前那个归云居掌柜的一双小儿女。

晏逐川心道这可真是有缘,而微风已经急不可耐地拖着晏逐川朝洛曈那边奔了过去。

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洛曈转过身来,见到来人后惊喜地睁大双眼。

“真巧啊,又见面了。”晏逐川稳稳地勒住了微风,以免它太过兴奋撞到小孩子。

洛曈还在犹豫怎么开口,小男孩就解释了起来:“大姐姐,洛姐姐担心你,想去衙门找你来的。但她不认得怎么走,所以就找我来带路……”

“可是哥哥也迷路啦,笨笨!”伶牙俐齿的妹妹在一旁说道。

“什么啊,还不是你一直吵,才害得我忘记路的。”

“略略略,就是哥哥笨!”

……

孩童们叽叽喳喳地吵闹了些什么,晏逐川仿佛都听不清了,只有那句“担心你”在脑海里不停回荡。

她晏逐川拜将以来,驰骋沙场出生入死,号称“玉面修罗”的她从来都是别人惧怕的对象。头一次,有人为她担心牵挂,晏逐川感觉心底某个地方被触动了,神情都不自觉柔和了许多。

被晏逐川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洛曈的小脸越来越红:“那个,大家都说,曹知县很不好对付的……”

唔,这样一解释好像更刻意了怎么办。

洛曈知道面前这个人武功很高,也很厉害,可能根本就用不着自己忧虑什么。但无法否认的是,看到这个人好好地出现在眼前时,一颗吊着的心才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回了肚子里。

晏逐川勾起嘴角:“从今天起,就没有曹知县了。”

洛曈一双杏眼难掩惊异之色:“刚刚我们一路过来,听见许多人在谈论这件事。原来是真的呀!你……”她想问晏逐川是如何做到的,又觉得发生在她这样的人物身上,似乎什么都不奇怪。心中千回百转,更觉得面前这个女子不一般起来。

“哇,大姐姐好厉害!大姐姐,我要跟你学武功!”小男孩满脸崇敬地望着晏逐川。

妹妹虽然不懂,也跟着拍起了小巴掌:“我也要我也要!”

晏逐川蹲下身,大笑着揉了揉兄妹俩的头顶:“好啊,想跟我学武功,那就长大来沧澜军找我。”

玖岚国全国上下的百姓,没有不知道沧澜军的,洛曈也不例外。

原来她是行伍之人,难怪身手不凡又杀伐果断。这样说来,能收拾掉曹县令也不奇怪了吧。单纯的洛曈并不懂得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只觉得邪不压正,理当如此。对于武艺高强且为人正义的晏逐川,她又多了一分好感。

天色渐晚,晏逐川牵起微风:“走,送你们回去,出来这么久你们爹娘要担心了。”

“大姐姐,去我们家住吧。”小男孩抓住晏逐川的袖子晃了晃。

“去嘛,去嘛!”妹妹也一把抱住晏逐川的腿,撒娇恳求,看起来当真是十分喜爱她。

晏逐川挑眉,有些哭笑不得:“你们爹可刚把我撵走。”

“不会啦。”小女娃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娘说过爹爹了,爹爹知错啦。”

“是,爹也想请大姐姐去住。”哥哥到底年纪大些,说着声音都小了下去,替父亲感到脸红。

晏逐川探询地看向洛曈,后者点点头,眼神明亮:“嗯!林掌柜还说要免去你的住店钱,向你赔罪呢。”说起这个洛曈便抿了小嘴,一副理直气壮的小模样,全然不见方才的娇羞怯弱。看得晏逐川忍俊不禁,想起洛曈之前维护自己的样子,心中更觉熨帖。

在洛曈看来,赔罪是应该的,她一点也不同情那个客栈掌柜,哪怕他的儿女都十分可爱。

“好。”

按晏逐川一贯的性子,其实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必要。但对着面前明眸善睐的小丫头,一时间竟鬼使神差般地答应了下来。

小兄妹俩一齐欢呼,洛曈踮脚朝晏逐川身后张望:“呃……你的那位同伴呢?”

“不用管她,会跟上的。”晏逐川抱起了妹妹,洛曈便自然而然地牵上哥哥,沿着从归云居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微风和汤圆都很机灵,自己跟在了主人身旁。

“方才听小兄弟对你的称呼,你可是姓洛?”晏逐川微微偏头,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是呀,我叫洛曈。”洛曈咽了下口水,只是说出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起来。

晏逐川轻笑:“很好听。”

她夸赞自己的名字好听呢。洛曈脸红红,心跳得愈发快了。

然而接下来晏逐川却没再说什么,一路沉默,气氛安静得洛曈仿佛能听到自己胸口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一般问过对方名字后,难道不是该说自己的了吗!怎,怎么就没下文了呢?

洛曈纠结万分,好想问问她的名字呀,可又怕对方有什么不便或是不愿告知自己。她偷偷抬眼看了晏逐川好几次,还是不敢开口,心中痒得就像有只小猫抓啊抓似的。

晏逐川早就注意到了洛曈的小动作,她其实就是故意不说的。洛曈千变万化的小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让她忍不住要逗弄一下这兔子似的小丫头,看看她到底会不会问自己。那明明好奇到不行却不敢问的模样,看在她眼里实在是有趣得紧。

就这样走了许久,久到小女娃都趴在晏逐川的肩头呼呼睡着了,拐过一个街角,晏逐川突然放慢了脚步。

“逐川。”

“咦?”洛曈反应不及,抬起头,水盈盈的大眼睛里透出几分迷惑。

“我的名字。叫一声来听听。”晏逐川低头,正对上洛曈扬起小脸,那双明亮澄澈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落雪铺满长街,夕阳在云霞中徐徐下沉,留下天边几抹微红。暮色从远山外暗暗袭来,落日的余晖在她们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周遭的一切仿佛突然变得安静,唯有洛曈那清甜软糯的嗓音,带着些许害羞和试探,像一片羽毛,轻轻巧巧地飘入晏逐川耳中,泛起阵阵痒意,亦落在了她心里。

晏逐川生平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名字念出来也可以这样悦耳。

几家炊烟袅袅,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街边巷口,不时传来几声狗吠鸡鸣,百姓们尽兴的攀谈声流动在空气中,给这寒冷的天气添上一层温煦。

凌肃牵着自己的马,十分有眼色地远远跟在后面。看着前方的两大两小,凌肃突然觉得,尽管中午没有吃很多,却莫名已经有种撑饱了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