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叫阿清的少年,和洛曈年龄相仿,全名端木清,他娘便是一代神医端木昔。

多年前端木神医携幼子来到清荼谷定居,洛曈自小请脉吃药,调理身体一干大小事宜全都仰仗了这位神医。端木清幼年便和洛曈师姐妹相识,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端木昔想把一身卓绝医术尽数传给儿子,却不料端木清从小便对医人一事兴致寥寥,反倒对于诊治谷中的飞禽走兽异常上心,立志于成为一名兽医。幸而端木神医也不是那迂朽不知变通之人,慢慢便也想通了由他去。医者仁心,反正都是救济天下苍生,人也好兽也好理当一视同仁。而自己有几个好徒弟,也不愁衣钵无人继承。

端木清关心飞禽走兽,自然与同样喜爱它们的洛曈很合得来。洛曈心地善良,平日里遇到生了病受了伤的飞禽走兽便都带去给端木清诊治。这次这只小鹿,便是几个月前洛曈在一处断崖边发现的,当时它跌断了后腿,伤的很重。没想到端木清果真将它医治得活蹦乱跳宛如新生。

洛曈对端木清没有完全说实话。

几个月前,师姐凌京墨过生辰那天,京城的家中来信说想念她。

自打五岁起随师父入清荼谷修习剑法,便没有回过几次凌家的凌京墨心有戚戚,本打算年关时再回家的她便提前回去探亲了。

洛曈本想着和师父两个人在谷中过年,结果几日前师父也突然独自离谷,甚至没有来得及嘱咐她,只匆忙留了信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办,事了即归,让她安心在谷中等候。若是实在孤单,可以找个相熟之人陪她去京城找师姐。

之所以师父的信中写明了要“相熟之人”“陪同”,就是因为小洛曈在师父和师姐的宠爱下长大,打小就没有独自出过清荼谷。虽然性格乖巧不会惹事,可若要独自一人上路……也是很让人担忧的。

洛曈一向对师父和师姐的话言听计从,不过这一次却有自己的想法。

很快就要过年了,大家都在忙着打扫家里、置办年货以及和亲人团聚。洛曈一点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别人添麻烦。

虽说谷中的爷爷奶奶、叔伯婶子们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同辈的哥哥姐姐们平日也都经常和她一同玩耍,若要帮忙送她去京城必是无二话的。可洛曈清楚,别人也都有自己的家人要陪伴,而自己真正的家人,只有师父和师姐二人而已。

眼下这二人都不在,她想靠一回自己。

洛曈深觉自己已是大姑娘了,不就是独自出远门嘛,清荼谷内许多更小的孩子都出过谷呢。只要出了谷,到最近的县城里问问路,再雇一辆马车,之后就好办啦。

师姐家在京城,师父也去过那里,四舍五入便等于自己也去过了,嗯,没甚么可怕的!洛曈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打气,对师姐的思念和对谷外世界的好奇与向往让她又勇敢了一些。

心下既已有了决定,洛曈便打算回屋内收拾一下要带的盘缠行李。

转身朝屋内走去的时候,洛曈的余光瞥到院子里石桌上仿佛有一个白色的小身影。她站定一看,倒是吃惊地愣住了:“咦,汤圆?”

“汤圆你居然还在呀,是不是没有吃饱呀?”看着扑棱着还不甚强壮的小翅膀朝自己飞来的白团子,洛曈忙伸出双手捧住了它,伸出手指摸了摸它圆滚滚的小肚子,无奈道:“都这么鼓了,再吃会撑坏的哦。”

汤圆“啾啾”地叫了几声,歪着绒绒的小脑袋在洛曈的掌心里蹭个不停,似乎有点着急。

洛曈这下明白了小家伙的意思:“你想跟着我呀?”

汤圆满意地眯起眼睛,“啾啾”两声表示了肯定。

“我也很喜欢你喔汤圆,可是……我要出远门了,要离开清荼谷啦。你这么小只——”洛曈话未说完,便看到汤圆黑黝黝的圆眼睛里传递出一种名为不赞同的表情。

洛曈扑哧轻笑出声:“是是是,你想说我不该以貌取人……不,以貌取鸟对不对?是我不好,不该小瞧了汤圆。那我们便结伴而行吧!有我洛曈一口饭便有汤圆的一粒米,我会保护好你的!”

把汤圆放到肩上,洛曈回到屋内开始打点行装。

师父走之前留了很多银钱给她,加上洛曈平日里自己攒的,足够一路用到京城。她又从柜子里找出了从前端木昔给她的可以用来防身的各类药粉,塞了一些衣服干粮之类的生活所需。

洛曈不知道师父何时归来,想了想还是留书一封,写明自己的去向。又写了一份贴在院门上,以免有人来家中却寻不见人。

布置好一切以后,洛曈背上行囊,沿着出谷的路缓缓前行。

虽时值隆冬,然清荼谷花草树木种类繁多。洛曈一路走来,只见积雪覆盖之下,仍能看到苍松翠柏傲然挺立,腊梅、山茶和迎春花也不畏严寒,争相盛开。谷中生灵仿佛是知道她要离开似的,都出来跟在她身后一路相送。鹿和兔子围着她蹦来跳去,松鼠们往她怀里丢了好些松果,鹰在她头顶的碧空久久盘旋……

......

洛曈从未出过远门,对路途长短没有概念,没有坐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多久才能到最近的卧云县。

走了半日,肚子开始饿了。幸好路上遇到一个赶牛车进城的老伯,老伯见这女娃娃一个人在路上走得怪累得慌,于是便好心捎了她一路。

卧云县坐落于卧云山脚下的官道上,城镇不大却是南北往来的要道,要去京城的人少不得要途经此地,故而城里有许多的驿馆客栈。

进城以后洛曈便谢别了捎她进城的老伯,转眼就被城里集市般的热闹景象吸住了目光,睁大了一双漂亮的杏眼在心里连连惊叹。

“啾啾!”一个毛绒绒的雪白小脑袋从洛曈的斗篷下钻了出来,眨眨眼,抖抖小翅膀飞了出来,似乎也在为没见过的景象感到惊奇。

“汤圆,你睡醒啦?”洛曈仍是满脸难以抑制的兴奋神色,“我们到卧云县啦,是不是很热闹?”

不能怪洛曈没见过世面,实在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得见清荼谷外面的世界。

虽然只是一个小县城,人来人往的烟火气也和平日谷中的清幽景象相去甚远。只见街上叫卖的,揽客的,赶路的,闲逛的……男男女女形色各异,令人目不暇接。

玖岚国民风开放,没有男尊女卑之陋习,从前还出过女帝。当今圣上因着自身经历的缘故,更是禁止民间重男轻女,行行业业男子从得女子也从得,但凭本事论高低。因此这一路来看到的大姑娘小妇人,几乎和男子一般多。

洛曈把背累了的包袱抱在胸前,一边慢慢往前走,一边想着要找个地方吃饭住店,汤圆紧紧跟在她身边飞着。

一家名为“归云居”的客栈映入眼帘,看着比旁的客栈要清静一些,洛曈悄悄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决定就是它了。

走进客栈,洛曈找了个窗边的位子坐下,招招手叫来店小二,要了一碗鸡丝汤面加两个蛋,和一份豆沙凉糕,又要了一小碟瓜子给汤圆。

等待上菜的时候,洛曈有点无聊地东张西望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上传来,洛曈好奇地扭过头朝窗外看去,只见二人骑马一前一后地疾驰而来。一黑一灰,前面的那匹马高大异常,十分强壮,浑身乌黑发亮,唯有四蹄雪白,马背上的人也是一身黑衣。

“踏雪乌骓……”洛曈不由喃喃出声。

洛曈酷爱各种飞禽走兽,自然对马也颇有了解。踏雪乌骓乃是世间极难得的良驹,野性难驯,然一旦认定主人便极忠诚。还有传闻说此马属龙种,所向无敌,可日行千里……能成为乌骓马的主人,她不由得对那黑衣人产生了几分好奇。

转眼的功夫,那二人二马在归云居门口停了下来,为首的黑衣人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小二,留下一句“伙计,饮马。”便大步走入客栈,另一个青衣人紧随其后,看样子是也要在这里打尖或住下了。

此刻正是晌午,酒楼饭馆生意正盛的时候,洛曈进店的时候还没有多少客人,现下却已几乎座满。

那黑衣人和同伴目光四下扫了一圈,见只剩下洛曈坐的那片角落还有空桌,便朝那边走去。

洛曈胆子小面皮薄,在那二人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低下了头做鸵鸟状。余光感受到他们在自己旁边那桌坐了下来,紧接着一个略微低沉的好听女声响起:“小二,有什么吃的?”

这声音清冽而有磁性,有点雌雄莫辩,却不似汉子们那样粗犷沙哑。洛曈终是忍不住好奇,抬起头偷偷朝邻桌瞧看,不由一愣。

方才离得远,未曾看得仔细。此时比邻而坐,只见那黑衣人,虽是一身玄色劲装的利落打扮,头发也不拘小节地高高束起,英气逼人。五官深邃轮廓分明,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高挺的鼻梁,薄唇微抿。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洒然不羁的霸道气质,然而精致姣好的面容和细腻的肌肤却显示出她分明是个女子。

黑衣女子听过店里的招牌菜,打断伙计要继续推销的吆喝:“得了,就来叫花鸡,红烧蹄筋,两个馒头两张饼,还要一壶好酒,不,来一坛!”

“好嘞,姑娘爽快!”伙计应着下去了。

那黑衣女子察觉洛曈一直在偷瞄她,大方地转过脸来,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挑挑眉,有些玩味地勾了勾嘴角。

洛曈未料到对方会突然朝自己看过来,似是惊了一跳,急忙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坐好。不知怎的突然害羞起来,心跳也莫名快了几拍,默默地想这人可真好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