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峻歇了一会儿就走了,临走前给卓诚也倒了杯茶,从沙发起身递到卓诚桌前,

“啧啧,看这桌上一堆东西,来,先喝口茶提提神。”

“你良心发现了?还是又有什么事要说?”卓诚伸手接过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瞧你说的。”沈峻站在他办公桌另一侧,目光真诚,“我就是看你辛苦,慰劳慰劳你。你再加把劲努努力,我年底就又能多拿一茬分红了。”

卓诚知道他没憋好屁,懒得理他,靠在椅背上不接话。

沈峻丝毫不受影响,咧嘴一笑,“那行,我就先走了。”

卓诚嫌弃的转过头,眼不见为净,又转回视线对着沈峻往门口晃的背影补了一句,“明天来早点,别又迟了。”

沈峻响亮的答应了一声,“得嘞。”推开办公室门走了。

沈峻走后,卓诚揉了揉太阳穴,打起精神,处理手边剩的一点事情,再抬头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自回国创立言山资本以来,卓诚鲜少有最近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状态。

几年前卓诚带着从前在海外的团队和积累下来的资金,开始在国内做风投业务,当时国内本土的风投行业也是刚起步,发展情况尚不明朗。

言山资本就是在那个时候奠定了国内风投行业的龙头地位,投资项目行业领域繁多,涉及互联网,医疗,生物科技,教育等领域,而且多个经过卓诚拍板投资的公司都飞速上市,发展扩张速度极快,公司估值不可限量。

卓诚也被业内奉为传奇,当时专业财经杂志文章里都用上了“点石成金手”这样夸张的称号,足可见卓诚和言山资本在风投界战绩凛然。

言山资本的投资神话带动了行业的投资热潮,加上互联网行业发展的热潮,风投行业涌入大批的资金。

除了VC(风险投资)公司,PE(私募股权投资)也纷纷开始涉足,沈峻说的融盛就是其中之一,是他堂弟沈岐主理的一家私募。

融盛这么不招沈峻待见,不光是因为沈岐是沈家里搅屎棍一般的存在,更重要的原因是,融盛的投资做法和他们实在不是一路。

融盛在投资商业项目初期的做法卓诚也略有耳闻,沈峻还绘声绘色的给他讲过,

“咱们言山给被投方发TS(投资意向书),那真是底下人跑断了腿,聊破了嘴,精挑细选,颤颤巍巍的发一封出去。发了TS,咱们放心,被投公司安心,那叫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勤勤恳恳的往下走流程。只要创业公司那边没什么问题,都能一路安安稳稳的走到投决会,八成最后都能拿到咱们的投资。”

“那时候环境多么友好,大家多么专注,过程多么安心。”

“现在倒好,不知道从谁那儿开始,反正我知道融盛算一个,发TS跟上学时候课代表发作业似的,一批一批的发,仗着TS有排他期,先把项目占段时间再说,拖着人家创业的等的黄花菜都凉了,最后给人说,你们公司不行我不投了。一批完了接着再发下一批,他们以为是占茅坑呢吗,占了茅坑也没见他们拉屎啊。”

卓诚当时被他一个又一个的比喻说得哭笑不得,“行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淡定吧。”

“我还淡定,他们这样搞,市场都浮躁成什么了。”

还真让沈峻说中了,在本土风投市场野蛮生长的这几年,问题层出不穷,大小VC/PE机构竞争不停,骚操作不断,搞得市场上创业者们也是左右摇摆,军心难定。

但在强劲的发展势头面前,这些问题显得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近两年互联网和创业热潮带来的无数个风口和项目,让整个市场热的发烫,红的发紫。而市场的焦点除了一飞冲天的创业公司,就是作为风投龙头的言山资本了。

即使卓诚的团队已经是以选项目严谨,投资流程严格著称,被投项目仍然是数不胜数,投决会的频繁程度之前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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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高频率的开会过了一周,卓诚回了趟老宅。

卓诚已经有好一阵子没回来了,小时候几乎是长在老宅里,爷爷奶奶带了他几年。上中学后他就回来的少了,再后来几乎一年也就能回来一两次。

这周末爷爷大寿,虽然不是整寿,没准备大办,可他要是没出现,那就真是太不像话。

所以卓诚干脆直接从公司过来,打算在老宅住两天。

到了老宅,他给司机交代了一声礼拜一过来接,就下车往院门口走。

老宅在一片城北胡同的四合院落里,静谧隐蔽,远离喧闹。

他走进院里,和正往出走的一行人打了个照面,他认出是谢家的几个小辈,卓谢两家一向熟稔,想来是谢家让他们提前过来给爷爷过寿帮忙的。

“二哥,回来了。”其中一个跟卓诚打招呼。

卓诚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个大哥,世交里比他小的常这么叫他。

他一一点头示意完往里走,看到落到一行人后的谢子明,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

“老谢。”卓诚开口叫他,见到他有点意外,但想想又合情合理,爷爷过寿谢子明八成是会来一趟的,两个人从小玩在一起,有时候时间一晚,爷爷让人去谢家说一声,就让谢子明住下了。

“回来了。”谢子明走到卓诚跟前,“刚老爷子还和我说起你呢,不见你人来,都有点不高兴了。”

“我哪敢不来,一忙完就赶过来了。你怎么样,回来待了这一阵。”卓诚边说边往院子旁的花架边走,示意谢子明也过来。

“就那样吧。”谢子明走过来,倚在花架边上。

一句话卓诚问的随意,谢子明也答的轻松。但看上去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卓诚在仙果村和他待了几天,见过他带学生时候的样子。再看看现在谢子明的状态,差别大的让他难以忽略。

在仙果村的时候,谢子明虽然会时不时出神,看着村里他一手盖起来的楼,一手带起来的学生出神,眼里常有思念与哀痛。待在仙果村的时间渐长,那份哀痛有所消减,但仍萦绕在他周围未曾散去。

然而那时的谢子明是有温度的,尤其是和学生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还会和学生提起他的妻子,提起他曾陪妻子到仙果村写生的日子。

现在站在卓诚对面的谢子明,倚在四合院中伶仃的花架边上,青衫落拓,目光淡漠,仿佛还是从前B市谢家那位翩翩公子,只是那份温度已经消失不见。

卓诚微皱了皱眉,看着好友,眼里有一丝担忧。

“没什么事,我最近开始整理阿冉的画了。”谢子明开口,扯了扯嘴角,安慰起卓诚来,又像是安慰自己,“慢慢习惯她走了就好了,村里两年我过得还可以,B市,大概也可以吧。”

“诚子,我以为我可以。”谢子明抬头看花架上垂下来的枝叶,侧脸像是包裹在沉的让人揪心的悲凉里。

卓诚以为自己看错了。仙果村气候潮湿,早间经常有雾气,谢子明早上带着学生在室外活动,往往头发间带着水汽,他从雾气中走出来,进到室内,片刻后水汽被他的温度蒸发消散,全然不受雾气半点影响。

而b市干燥无雾,空气中的颗粒八成是灰尘,而不是水分。

此时身在B市的谢子明却像是被看不见的雾气隔离开来,疏离的站在雾气另一侧,与世间温度远远隔绝。

“老谢,”卓诚不由得开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揪的难受。

“我会好好的,”知道好友要说什么,谢子明收回看向花架的目光,“我也必须好好的,不然阿冉会很不安心。”

“你也别担心我了,”谢子明从倚着的花架上离开,站直身体,“倒是你,平时工作太累,多注意休息。”

卓诚答应了一句,仍看着谢子明。

谢子明倒是难得的笑了,“行了,真没事。你快进去吧,老爷子刚还□□叨你呢。”

卓诚叹了口气,拍了拍谢子明的肩,“忙完这阵子我去找你。”

谢子明点了点头,朝院门方向往外走。

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来,转头问卓诚,

“后来你和江老师联系了吗。”

卓诚被他突然一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微微点了点头。

不过谢子明也没等他回答,自顾自的轻叹了一声,

“当时只道是寻常。”

说完就接着往外走,身影片刻就消失在院门后。

卓诚站在原地,不知怎么的,脑海里闪出江影那对浅浅的梨涡。他停了片刻,往院内屋子走。

谢子明走前撇下这么一句话,弄得卓诚进屋的时候脑子还在想。

皱着眉头换了鞋,和老宅给他来开门的阿姨点了点头,才把刚和谢子明的话放在一边,理了理衣服,拐过门厅往里走,

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中气十足的一声,“哼!你还知道回来。”

他连忙抬头,看见爷爷坐在正中的沙发上,拐棍靠放在一侧,吹胡子瞪眼的往他这边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