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国西南地区,落霞镇仙果村。

江影正深一脚浅一脚的沿山路往前走。

她是仙果村小学的老师,这个月底教师服务期满,她将要离开仙果村小学。

不过一天还在学校,就一天不能卸下肩上的担子。她今天也如同过去三年一样,给学生们上了一下午的课。

谁知道快要放学时,天气突变,下起了大雨。

学生们眼巴巴的等到雨停,才能出发回家。可是雨后的山路湿滑难走,学生们年纪又小。

为了学生们的安全,学校连江影在内的三个老师一商量,决定兵分三路,送学生们回家。

江影把最后一个学生安全送到家后,决定抄近路返回学校。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加上不久前才下了一场大雨,整个天阴沉沉的,叫人担心,总害怕一会儿还要下雨。

她加快步伐,想要在天黑前赶回学校宿舍。今天已经很累了,只想赶快回去休息。她叹了一口气,沿着泥泞的山路不停的往前挪步。

仙果村四面环山,地势起伏。

盛夏的仙果村白天潮湿闷热,快入夜时气温又逐渐降低。

江影忙了一天,汗湿了的衣服穿在身上来不及换。这会儿山里的温度褪去,风又渐起。

凉风顺着她的毛孔入侵,她整个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此时她只觉得自己无比英明,出学校的时候随手抓了一件外套穿上了。要是只有一件薄薄的短袖,她怕是要冷死在路上了。

裹了裹衣服,她艰难的迎着风继续走。

好在走完最后一段高低起伏的蜿蜒小径,再转一个弯,走一段平地就到学校了。

她是抄了近道走回来的,从前有一次做家访,她的一个学生带她走过这条路。从学校的后山方向到大多数学生家,比走大路要快一倍。

只是这条路要更难走一些,尤其是她马上要走的这一段。

被踩出来露出土的地方很窄,土左边有一块突出的大石头,斑驳坚硬棱角分明。石头旁是一个倾斜度相当大的坡,只是被密密麻麻的植被掩住。

学生当时告诉她说,走到这儿的时候最好不要踩着石头。晴天还没什么,雨天石头滑,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旁边的坡不浅,容易受伤不说,自己也很难上来。

她心里谨记着学生的嘱咐,小心翼翼的踩着石头旁边狭窄的土向前挪。

这并不容易,天色越来越暗,好像把原本的灰色又调暗了几个度,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笼罩下来。

视线受到影响,只能隐约看到石头的位置,周围的景物朦朦胧胧隐藏在将入夜的灰暗之中。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了照,好在右边有树,树跟扎在土里,树干立在旁边,扶着走能稳当一些。

江影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扶着树,走了几步。眼看就要走过石头区域,前面路上的土从极狭窄逐步扩大,在可见到的范围内慢慢变宽。

应该是要走过大石头了吧,江影想。

她维持着重心不变,伸出一只脚往前试探,用了些力气,踏了踏变宽的土路。

她在土上踩了几脚,雨后潮湿的泥土软绵密实,踩上去微微下陷。

完全可以确定已经出了石头区域了。

她松了口气,准备往前走。这下加快速度,很快就能回学校了。

“有人吗?”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

江影听到声音整个人一激灵,刹那间汗毛倒立。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同时又毛骨悚然,脑海里像影音库一样疯狂着闪过各种各样的恐怖片段。

山村,天黑,独自一人,这太吓人了,她只觉得内心的尖叫声差点要冲破喉咙。

冷静,冷静。江影对自己说。

她低头瞄了眼自己刚踩过得位置,光线不足,看不出什么,但她也没敢直接拿光照着细看。

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伸脚猛踩了几下刚才她踩得位置,然后向前冲,准备一路狂奔回学校。

“嘭嘭嘭”跺了几下后刚冲出去没几步,刚才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是有人对吗?终于有人来了。”这次声音大了些,也更清晰。带着点欣喜和雀跃。

她又被吓了一跳,终于脱口而出一声尖叫,然后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

因为那个声音后她还听到左边坡下植被窸窸窣窣的动静。

山路前后无人,四周灰暗寂静,除了她左边的动静外再无声响。

微微的摩擦声在此刻被放大,细小的声波像砸在她神经上,让她六神无主,进退两难。

好在这动静没折磨她太久,刚才说话的声音又响起了,似乎是怕吓跑了她,一股脑说了好几句,“抱歉,您还在上面吗。我摔到坡下了,就在您左下方。”

“我一只脚动不了了,能麻烦您帮忙拉一下我吗?”

“您好,还在吗?”

噢,原来是有人摔到坡下去了。江影脑子还是懵的,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原来是人,她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紧接着还没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才意识到这是个男人的声音,黑夜山路上求救的男人?刚刚蜷缩起来的神经又迅速绷直,脑子里飞速跟着换台,从刚才的恐怖电影频道直接切到了社会新闻台。

她努力消化了一下刚听到的话,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直接答应去救吧,她没这个胆子,接二连三的动静把她吓得不轻,真想二话不说一路跑回学校,钻进宿舍被子里把自己裹起来。

可听到了求救就这样直接走掉,她实在做不出来,万一真的是有人受伤呢。山里湿气重且温度低不说,万一夜里遇上瘴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思前想后,左右为难,脚在土上前后划拉,踟躇不前。既不敢上坡边细看,又做不到掉头就走。

许是半晌没等到回应,底下的人又问了一遍“您在吗”。

江影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啊,我在。”

可能她声音里的害怕太过明显,又是女声。跟她说话的人竟反过来安慰起她来,“别……别怕,我真不是坏人。”

啊,真是不苍白且有力的一句话。她茫然又有点麻木的想。一直突突的飞快的心跳却渐渐平缓下来。

见她不说话,底下的人只好接着说,“我是今天下午到的仙果村,来找村里小学的谢老师。”

她听到后心里一动,谢老师确实是她的同事。仙果村小学一共就三个老师,她,谢老师,和另外一位小罗老师。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谢老师叫什么名字?”她壮着胆问了一句。

“谢子明。”那人回答。“本来是他到村口接我的,但我没联系上他,手机信号时有时无的。”

谢老师的名字他也说对了。她边想着边往声音方向走了一步。

大概是她有了回应,给了那人信心。他接着往下说,“等了一阵我就自己过来了。村里人给我指的这条路,说到学校快。谁知道半路下了大雨,我没注意脚下,在石头那儿滑倒摔下来了,左脚伤到了。”

描述的信息大致真实准确。她边听边严谨的分析。然后把手机从攥的发麻的左手换到右手,准备往边缘那里探看看情况。

底下说话的人已经理清了思路,逻辑清晰语气诚恳,“我确实是出了意外,向您救助。如果我是恶意蹲守在这里的坏人,我怎么能确保一定有人从这里经过,而经过的又一定是我可以制服的人呢。”

他说话时江影已经渐渐离坡近了,正拿着手机的手电筒往坡下方向照。

他还没说完,“我自己上不去,手机信号也没信号。还没等到人来,天就黑了。我包里有衣服和水,本来想着实在没人来,我裹着衣服坚持到天亮,明天再想办法。”

“那要不……你就……”江影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摇了摇头,挪到石头旁边借着手电筒的光伸头去看坡下的情形。

这个坡倾斜度很大,植被密集,大小高低参差不齐的植物成片分布。她顺着光线看到一个人影,正斜靠在坡背,边上还有块黑影,大概是他的包。

她往外伸手机,想要看的再清楚一点时,一个小的长方形的东西从底下飞上来,砸到她手上后,弹到地上,正要往下溜,又被植物挡住。

江影下意识的用另一手摁住,东西是皮质的,砸到她手上并不疼。她拿到跟前看,是一个男士钱包。

“我的证件、卡和现金都在钱包里,你可以先押着。”那人对她说。他应该是看到了手电筒的光,就把钱包对着光扔了上来。

江影想,他这时候已经相信她会帮忙了吗。如果她是个原本就不打算救他的人,拿着他的东西走了,那他的境地就真的是雪上加霜了。

江影拿着钱包,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坡底下的人还在等着她的回应。她来不及多想,打开钱包看了看,把里面的身份证取出来,拿手机拍照。手机背后的手电筒光照在身份证上,小小一张卡片在黑夜里也清晰可见,防伪条线闪着细细的光。

卓诚,身份证上的名字。地址是B市的,是她大学所在的城市,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她知道谢老师是B市人,那么他来找谢老师的话还是可信的。

身份证上的照片也不寻常,不同于平常大家都想销毁的那种。

照片照得很好,剑眉星目,可以说是很英俊的长相了。只是可能因为证件照的缘故,表情严肃,看上去甚至有点冷。很难和刚才有条不紊耐心解释劝说她的人联系起来。

想到这里江影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自己在想什么。看着手机拍照框里的证件照,“咔嚓”一声迅速拍完。

她把证件放回钱包里,把钱包塞进裤兜,打开微信把照片发给谢老师。

虚弱的手机信号格从第一格冲到第三格又退回来,当场验证是来不及了,她想。但是把照片发给自己同事总是安全些吧,即使自己已经快信了他说的话。

她站起身,边举高手机滑稽的转了半圈边看信号格,像小时候看的小品上,刚买了小灵通的人满屋子找信号的样子。

转完了把手机拿回眼前,很好,信号稳定在两格,图片的发送进度稳定在百分之一。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屏幕。和卓诚——她记得身份证上的名字——说话间天早已完全黑了,只有手机屏幕和背面手电筒的光照出一小块亮的区域,在黑夜的山中小的微不足道。

四周安静的可怕,除了树木花草的沙沙声,似乎连蝉都疲惫的不想再叫一声。

她咬了咬下唇,皱着眉头,艰难的想要说服自己,不管是走是救,只要说服自己,哪个都行。

刚才一句一句说着自己情况的卓诚已经没再说话了。

他把钱包扔上来说了句里面有什么之后,就没有再开过口了。

他似乎是静静的在等着她做决定。

屏幕上的图片发送进度开始动了,从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三,她拿近想要再看清楚一点,可下一秒数字模糊了。

“啪嗒”一声在寂静的山中夜里尤其明显,她听见了,也看清了,是水滴滴在了手机屏幕上。

江影回过神来,又开始下雨了。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只看到天空暗暗的云影和几颗稀散的星星。还好雨不大,淅淅沥沥的淋在身上。

她握了握拳,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略冷的空气,像是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