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二,崇修仙人的生辰,也是忌日。

不周山脉塌的那天,谁都没有想起两者之间的关系。

因仙人从不在乎凡世中的种种,更勿论生辰这些了。只在他死后,晋地为他书写生平,才发现这惊奇的相似。

活像是天的笑话。

“这是早就想到仙人会以身救我等啊!”

“天道着实可尊又可怖。”

“是了解仙人,才如此。也是对修仙界仍存挽意,才未像毁了不周般毁了一切。”

“只可惜仙人了,平生为天下,从未有过私心。”

“是知他不会有私心,才让他做修仙界之主。也是因他不会有私心,才能以一人之死平息天对整个修仙界的怒火。可惜现在有些人,竟敢在仙人的忌日大肆歌舞,与女子做荒谬之事,委实不堪!”

众人俱在堂下,悼念崇修仙人。

可惜他们作为修士的耳力委实太强了些,再是专心,也为屋外的声响所扰。

“哈哈,你把腰再挺些,方才的样子好看,现在的太软了,不合我的胃口。”

“可你明明说我什么样子你都喜欢。”女子娇嗔一声。

“那是骗人的。”男子叹气,“我喜新厌旧的很,方才觉得你什么都好,现在却厌了,厌了便不会再纵容你的怠惰。更何况我方才也是骗人的,既然一开始便是假,现在直说出来,就是真烦了。你再不听话,就是自讨没趣,耽误我与其他姑娘的交好了。”这声音起初是柔的,越到后来越冷,还真是没耐心了。

“外面的是谁!这般不要脸!”堂中的人都站了起来。

有人摆摆手,“殷王之子殷烈,除了他,还有谁敢在仙人的忌日这般。”

“殷王不管他?仙人生前虽与殷王有种种过节,也不至于纵子在人死后侮辱吧!”

“嘿,这个不成器的,殷王早不管他了,听说他的儿子殷恪才是要做下一代殷王的人。”

“殷王年岁几何?一万岁?看样子还能活很久。如不是仙人为天下而死,如今也应好好在晋地活着,执掌修仙界吧。”

屋中有些静,崇修仙人死不过百年,却像是过了很久,修仙界暗流涌动,谁都知晓以往的平静彻底过去了。

“啊!你小些力嘛,真是坏!”外面传来一阵呜咽混着羞涩。

紧接着又是几句,“我难得来京地,你若不喜欢这样,便让其他人来了。”

“人家喜欢,可不许你去找其他人,喏。”肢体的触碰声传来。

街上似乎终于有人如堂中一般忍不住了。

“你这淫贼怎不去死!”

“竟敢在仙人忌日做出这般举动,料定是不想活了!道友们,都出来,为贫道做个证!今日便要手刃这不轨之人!”

“好!杀了他!”

“杀了他!为仙人解恨!”

“……”

殷王坐在册府望着下面种种,一言不发。

“有什么可看的吗?”晋仇同他传声。

今日来京地是为找殷烈,但四月初二,街上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殷王却偏要看,还制住了他放出神识一起看的举动。

“没什么可看的。”殷王道。

殷烈正在与众人打斗,他周围的女子见乱全跑了,没一个肯留下,只剩殷烈,一边言语讽刺众人,一边施着法。

面上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灵气却渐渐乱了。

他这些年不勤于修行,法力没弱,对灵气的控制却大不如前。

对付几人还好,街上的修士却跟打不完一样,一个接一个的,耗也把他耗地没力气了。

“别在旁边观望了,爹,你再不出来我就要死在这陋巷了!”

“什么陋巷!你竟敢骂我京地是陋巷!看你一副气虚的样,还真配不上我京地!”

“配不上?那你京地的女子就别粘着我。”殷烈原想着狠狠地骂回去,最后却收住了自己的话。

来这儿本来是气气晋仇,谁成想晋仇没什么反应,自己还陷进去了。

“恪,在吗?救救你爹我啊!”他直接冲册府的方向传声。

他爹跟晋仇都来了,殷恪照理应在帝丘镇守,但试一试总是没问题的,万一把儿子叫下来了呢。

殷王还是没动,晋仇却冲殷烈的地方传了声。

“恪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我爹呢?他怎么不出手,想看我死吗?”

“我可以出手。”晋仇道。

殷王虽不想让他看下面发生了什么,他却猜出了一二,如今听见殷烈的传声,不禁叹了口气。

殷烈近几年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什么莺莺燕燕都去勾搭,唯恐身上没有脏污。

“不用你救!”底下的殷烈回。

晋仇便真的未再管他。

“放他自己闹,不受些伤是不知道回来的。”殷王握住了晋仇的手,低声道。

晋仇也握住了殷王的手,他这些年看不见东西,便跟殷王很是亲近。握住殷王手后,又顺势轻轻地抱了他一下,抱完便不想殷烈刚才的话了。

半个时辰后,底下终是静了,殷烈拖着半残的身躯,爬上了册府。

血流在地上,他“嘭嘭”敲着门。

敲了几下未果后把门踹开了,可能是未想到门这么容易开,一个不稳,踉跄了下,险些跌到地上。

进来也不说话,瞅见屋中白茫茫一片,中心有泉,便过去,就着手捧了几口水喝,也不管这水中有没有脏东西。

“整天这样,你们两个不在一起是不是就浑身别扭,当着我的面也要这般亲近。”他喃喃一声。

殷王皱着眉,手中继续把玩着晋仇的发丝,像是不愿放下。

晋仇却是起身,站到了殷烈面前。

“我同你爹要去远游了,再有一月,殷地便是你的,这次来是带你回去。”

殷烈从地上猛地惊起,“殷地是我的?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能做殷王吗?修仙界都传,我爹要直接跨过我,把殷王之位给恪。我觉得他们说得很有理,我怎么配当殷王,恪才应该做殷王!”

“你做完,殷恪才可做。”殷王低沉的声音传来,像是不打算谈论此事。

他说什么便该是什么,底下人没资格反对他。

殷烈沉着脸,他不敢反对他爹,真是见鬼了,他这几年隐隐猜出了他爹的意图,怕他爹跟晋仇独自外出被晋仇算计,便在这些年做尽了荒唐之事,想是到时候就算他爹不做殷王,也会直接把位置交给比他正经许多的殷恪,到时候他就有时间尾随他爹跟晋仇了。

有他在,他爹不会上晋仇的当。

可他都特意找了批矫揉造作的女人在他爹面前演戏了,他爹却还是要将殷王之位给他。

天下哪有这样的理。

“你怂恿我爹的?你觉得我当得了殷王?你不能为了你自己,把整个殷地交到我这种人的手中吧!”不敢质问自家爹,便冲晋仇喊了一声。

喊完却发现晋仇没反应,对了,他把自己戳聋了。

“你听没听见我刚才的话!”他冲晋仇传音一声。

晋仇坐到了殷王身侧,“没,你爹不喜欢我听其他人的传音。”

谁信你没听见啊,殷烈苦着脸,他当了殷王便没有时间管他爹跟晋仇的事了,晋仇这么会装聋作哑,他爹背地里不知道怎么心疼晋仇,听晋仇话呢。

其实当了殷王也还是有时间的吧,恪会做好一切的。

殷王却在这时道:“殷恪不会帮你做一切,殷地交到你手中,如出了事,你愧对殷,亦愧对孤。”

他说完,牵起晋仇的手,跟晋仇一起出了册府,像是不愿再与殷烈待于一处。

殷烈愣愣地站在云雾渐渐消散的屋中,冷寒泽出现在他身边,道:“殷王不会有事的。”

“你知道什么啊。”

殷烈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京地的街上,只一二行人,晋仇平稳地走在街上。路两旁的屋中,是歌颂、哀悼崇修仙人的乐。

殷王跟他一起走着,没有人注意他们,自然不知这街上走过的,正是他们为之哭泣的崇修仙人。

有几人是哭这因崇修仙人逝去而大变的修仙界,有几人是哭自己,又有几人是真舍不得崇修仙人。

路中多出来一个人的脚步声。

“元灯灼要娶宋家的姑娘宋甫朱了,他今天正躲在屋子里,嚎啕大哭。”

“你跟殷王去哪座仙山?要我指座风景好的吗?”

“殷恪这些年是不是越来越好了,真不愧是我,什么都能做好。”

“我们是一家人吧,你怎么不理我?”

混元跟在晋仇身边,自从晋仇戳瞎自己耳目后,就很少跟他说话了。但有时还是能道出一两个字的。

“你们远行后,修仙界就该乱了,再然后两个我并存,修仙界消失,一些修士存活。我让你做天帝怎么样?你喜不喜欢,不喜欢吗?天帝也不喜欢,你可真难哄。”混元委屈的声音又响了一会儿,见晋仇决心不理他,就消失了。

晋仇却突然弯起了嘴角,清浅地笑了一下。

他停住脚步,搂住了殷王的腰,贴近了殷王的脸。

“今后想做什么,去林间吗?还是海边,听闻极北尽头的雪山上有万千光芒,要去看吗?只跟我去看。”

“可。”殷王没什么犹豫,他像是早就知道晋仇会这么说,只抱紧了对方。

他们的脸贴的很近,心贴地也很近。

未来还有许多的、数不尽的岁月,不用想任何事,只有他们二人,可以自在行走,再不被拘束。

“前日创出来的符要改改,你觉得它何处不对?”晋仇突然问。

“不对的地方我已经改了。”殷王道。

晋仇闻言,松开抱着殷王的手,掏出布帛,细看了几眼。

“我原以为是殷恪做的。”

“只有我会碰你东西,你知道的,不可能是旁人。”

“可这种改法太急,对修士要求委实苛刻,可能会伤施法者自身。”

“你我二人之修为,不会为它所伤。”

“阵法创出,怎能单为自己着想,还需再改。”

殷王皱眉,似有不愉,看着晋仇的脸却终是缓和了下来,道:“好。”

晋仇收起布帛,再次抱紧殷王,“哪怕远行以愉己,终不可忘人之本,修行参悟实比他事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番外完了,我去写《火树银花合》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