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一直在看吗?”魏激浊道。

晋仇点头,魏激浊突然就笑了,“赵扬清的话主上不要在意。”

“他幼时便如此。”

“是这样,一向如此。我要死了,留着他保护主上吧,他不敢存祸心。若是可能,主上将魏梁接到晋家,替我看管着,我便无憾了。”

晋仇不作声,齐问的眼正使劲往外望着,身体与牢房边界紧紧贴在一起。

“还真是死人的日子。”魏激浊叹了一声。

他看见冷寒泽跟殷烈正向这牢中走来。

齐问的眼很亮,冲外面喊:“寒泽!我在这儿!”

冷寒泽听到声音了,却还是很慢的走,随着殷烈的步子,一下下,踏在地上,踏到齐问面前。

“我听到了。”他带着睡意的声音发出。

齐问脱力般坐下,“真是吓死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你怕死吗?”冷寒泽问。

殷烈一直未发声,齐问也没注意殷烈,只是道:“有些怕,计划失败了,我肯定要死。但是你别灰心,一次失败不算什么,我们寒泽还是很聪明的。而且我求过殷王了,把齐地给你,你跟我不同姓,也不会为我报仇。不会在齐地掀出什么乱子来。”

“我的确不会为你报仇,你在我心中什么都不是。”冷寒泽道,他面上果无表情,只一片睡意。

齐问呆呆地看他,哪怕心中知道,被人说出来还是难受的。

魏激浊拍了拍他的肩,“趁着没死,把想说的都说了,愣着干什么。”

“可我没有想说的了。”

“没有就别说,躺着吧,你不是喜欢睡吗?多睡会。”

“我不喜欢睡,是寒泽喜欢睡,我学的他。”

“齐问,你真是蠢。”魏激浊躺下,也不看崇修仙人了,单听着那些声响。

齐问不问,冷寒泽却有话要说,“你信我,本就是错的。我尚在襁褓之时,你为夺我,杀我爹娘,将我养大。虽有教养之恩,却有杀父弑母之仇,我对他们无一丝感情,他们死便死了。对你无感情,自然也不在意你之生死,两方皆不在意,而根据世事之理,我与你有仇,便要杀你。”

齐问不说话,他将自己的耳朵捂上了,捂地很紧。

冷寒泽不在意他堵没堵上,只继续着自己的话,“这仇我并不在意,也不想自己动手,诱你害崇修仙人,你必听我的,而你永无法害成他。齐地问的东西我可以给你答案,天未打算给你的,你费尽心思也不可触摸,只能殒身。”他要接着往下讲些事。

却被殷烈呵斥,“你不能闭上嘴吗。”

冷寒泽闭了嘴,也闭了眼。

齐问终于将耳旁的手拿下来了。

魏激浊细细地看他,“听完了?你不知道他不可靠?”

“我什么都未听见。”齐问目光闪烁。

看到崇修仙人时,终于回过了神,问:“仙人能借我一把刀吗?”

晋仇未借,殷王却向牢中扔了一把刀,齐问慢慢捡起它,冲殷王道了声谢。

下一刻,他手起刀落,那颗项上人头落到地上,滚了一圈,血溅在魏激浊脸上,他麻木地擦了下。

一瞬间的事,魏激浊都来不及躲。

恍惚地捧起齐问的脑袋,那颗长得艳丽的头脸上还透着不解。

“哈哈哈!真好!死前还干这种事,说这种话!殷烈,你平日便和这种狗交谈!你也是条狗吗!”

殷烈没说话,冷寒泽闭着眼,若有所思。

他能推出天有异动,便让齐问充当了异动的一环,一切如他所想的发展着,也成功结束。

他并不开心,也不难过,只有一种身轻感。

齐问对他很好,幼时带他玩闹,给他最好的东西,每一片布料都要他满意才用,自己是什么习惯,齐问便让那成为自己的习惯。

可齐问太无趣了,深深的无趣,喂不饱他这匹白眼狼。

“不回答,都不回答,真是好。”魏激浊大笑,他将齐问的头放到齐问自己的胸膛上,走到崇修仙人面前。

“主上,修仙到底是什么?命数是已定好的吗?我是为主上而死,还是主上任天操控,而天这一环要我死。主上,修仙快乐吗?修仙能成大道吗?一切都是命定的,努力活一辈子,整颗心都搭进去,也只是别人的提线木偶吗?这到底是为何啊!”

他的泪从脸上流下,直直地看着崇修仙人。

除了他自己的主上,他谁都不信,他不想死前给主上留下不好的一面,可他不懂。

“主上在听谁的话吗?就像齐问听冷寒泽的话一样,为何要听呢,是有放不下的事物吗?”主上没有太多私欲,更不可能为私欲做出种种,那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

“激浊,什么都没有。”崇修仙人道,他伸出手,穿过牢房的结界。

魏激浊连忙上前,握住那只手。

他很小的时候,迷了路,做错了事,握的也是这双手。

有主上在,他心中便不怕。

可他忍不住落泪,握了一瞬后,终是放开了。

像是别无留恋一般,他用刀刺向了自己的身体。

听见他们主上最后的话,“我会照顾魏梁。”那声音道。

魏激浊闭上眼,意识渐渐模糊。

牢中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剩四个人站着。

崇修仙人与殷王太庚站在一起,殷烈与冷寒泽站在一起,只是殷烈与冷寒泽之间离得远,殷王他们离得近。

“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要报仇我能理解。但同样的,你这一生都不该和我父在一起。”殷烈低着头,说道。

冷寒泽当着众人面,说出前面那番话,可能是殷烈指使的。毕竟冷寒泽真不像个话多的人。

但说出那番话了,便是意有所指,冷寒泽与父母未相处几日,尚要报仇,不念齐问多年抚养之情。崇修仙人与父母生活多年,自然也要报仇,殷王与他多年的感情在这仇意面前不值一提,硬要勉强,也终会被晋仇所害。

殷烈的话是对着晋仇讲的,却是说给殷王听的。

殷王自然明白,于是他道:“有话直讲,拐弯抹角的言辞是谁教给你的。”

“没人教我,我自己想的,爹你喜欢晋仇,把什么都给他,这要是个心软的,还可能放弃报仇。但晋仇的心脏污一片,爹也试过了,根本不可能软化。为此搭上殷地大半人命,还不知悔吗?又跟晋仇贴在一起。”

“孤杀晋仇父母的确有错,喜欢晋仇却无错。你没资格指手画脚。”殷王皱眉,将晋仇护在了身后。

殷烈的脸有些扭曲,“我不是怪爹杀人父母还期盼人能喜欢自己的行为,晋仇的爹娘本就心存反意,否则爹也不会杀他们。君杀逆臣是正道,可爹但凡存些警惕,也该离晋仇远点。”

杀来杀去这么多年,竟然还妄想在一起。

殷王的脸在殷烈说完此话后冷得瘆人,有怒火在他眸中燃烧,“你还有何话要讲,都一并讲出来。”

他低沉的声音在牢中愈发恐怖。

殷烈低着头,他很怕他爹,但他心中愤懑,要讲的何止方才那些。

“我的确有话要讲。”他抬头,越过殷王,看他身后的晋仇,“晋家犯上作乱,于晋侯献时便生反心,那个叔夺侄位的逆臣,趁殷王阏商年幼遂在天下安插自己的势力,知己无法撼动殷,便将灭殷的计划拖了几代人,狼子野心,天下皆知!晋侯载昌承其意,面上君子,背后小人,研秘法,以反殷,为殷王太庚所杀,灭其门,毁其家。却留了晋仇这余孽在,被他骗了感情,失了天下。”

他侧脸看他爹,也不称他爹为爹,只呼殷王太庚,殷王愈是冷漠,他愈是想苦笑。

“哈哈,祖上传下来的反意!没有一个忠诚的,用尽心思扳倒殷地,自己做修仙界之主,是不是很开心!看天下人都呼你为仙人是不是很开心!天下的灭门之仇数不胜数,能像崇修仙人你这样虚以委蛇,连自己都骗,最后又及时抽身的真不多。能骗殷王生孩子的,就更是只有你一人。你果然可与天地并称,可与日月同寿,用你那平庸的资质骑到殷王头上,用你那无趣的脸勾引殷王,用你的道貌岸然骗天下人!你是怎么想的?你有心吗?”

殷烈大笑着,听见他爹突然道:“他有。”

“他有?他哪里有。”

殷烈的呼吸被扼住了,他呆愣地看眼前,他爹的手攥住了他的脖颈。

“孤说他有他便有。你若能动些脑子,也不会被人泼污水。带晋仇进齐问的密室,害晋仇失去法力。指使吴国国君□□晋仇。带宋甫朱去殷地讥讽晋仇。于楚地放开迎神碑,叫天下人皆知晋仇失去法力或已身死。打开晋家结界,同魏激浊里应外合,欲害晋仇。这些是否都为你所做。”

“不是,有些我只是做了前面的事,绝无这些想法。呃……”殷烈感觉他爹的手加大了力。

“真不是我,晋仇进齐地密室,是为了救我,我没想害他。吴国国君我也不识,宋甫朱以往就常来殷地,楚地那个迎神碑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只是去看看,没想到出事。晋家结界是我不对,但晋仇也没受伤。爹,爹你松些手……”身为修士,殷烈比凡人的气息绵长,被扼住喉咙也不至言语停顿,但攥着他喉咙的那只手让他感到了彻骨的心寒。

他不想被爹讨厌。

但殷王的脸沉着,“谁能为你作证,谁信你的话。”

殷烈不作声,他爹就能给他作证,因这些事与他爹脱不了干系,可他哪敢把事扯到他爹身上。

如是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还好些,晋仇与冷寒泽都看着,他什么都不敢说,更不敢质疑。

扼在他吼间的那只手更用力了些,“不为自己辩解?那孤替你说,事情的确不是你干的,因孤一直在看着你,看你想杀晋仇又下不去手,将事情搅成一团,把遇见的人都扯进去,却不能达成自己的所想,只能背地里后悔,终是窝囊懦弱,一事无成。”

“爹?”

“孤有你这种儿子吗?做事前不想好,只凭着感情,只凭着揣测。为他人利用,为他人厌弃。”

殷烈试着掰开他爹的手,“我做事前会掂量,不像爹想的那样。爹是不是听了晋仇的话,觉得我不好?”亏他前阵子还护着晋仇。

殷王皱眉,“晋仇不曾与孤说话,只是孤自己做的事,自己能不知吗?你说晋地祖祖辈辈皆是逆臣,孤却知,晋侯载昌是忠臣,是君子,他唯孤命是从,他把孤看地比天道还重,他知孤疑天道,劝谏孤,无果后,也未想过反。你听他人言语,便信晋侯载昌是逆臣。听他人言语,便说晋仇是小人。却不知自己身上的脏水颇重,早被人当成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