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地住好,殷烈又开始做他的饭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还加了些喝的,变着花样,没有一日是相同的。

晋仇却不喜欢,他本就不爱吃食,对此全无欲望,碍着殷烈的缘故,却不得不做些不愿做的事。

看着殷烈新端上来的饭菜,晋仇终是打算说明,“下次还是不要做了,我五日吃一顿已足够。”

甚至不吃亦可。

“怎么,不爱吃?你要求倒是高,自己都成废人了,我乐意养你,你还挑三拣四的。”殷烈放下盘子,他整日做饭真是为了晋仇,饿不饿的在其次,伤口的恢复才是他所在意的,晋仇不爱给自己上药,相信什么几日一次就够,可真是鬼话,要不是他每日在饭菜中变着法地给晋仇调养身体,晋仇能好的这么快?

不知好歹。

“我是怕你累,每日做三顿,所耗时间太多。你正是修行的好时候,别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上。”

“我乐意,你要是不爱吃就别吃了。等着吃我饭的多了去了,我现在开门,外边就有一位。”殷烈挑着眉,走到门边,猛地把门拉开,使紧贴着门的某人失去凭靠,险些栽在地上,那人瞧着一副困顿的模样,看见殷烈,还有些睁不开眼。

“别睡了,起来吃饭。”殷烈冲那人说道。

那人的眼虽还未睁开,却一摇一晃地走到了桌边,晋仇觉得他看了自己一眼,随后拿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一口菜。

“几时来的?”他问。

冷寒泽没放下筷子,只是道:“一直都在。”

殷烈关门,坐下,在旁笑,“要是没有第三个人,我至于做那么多饭吗?就凭你那饭量,怕不是每日都得糟蹋无数粮食。”

晋仇沉默了,有些话他未说,比如他知道饭不会浪费,混元最近常来,有他吃剩饭,谈不上浪费。

“你们吃吧,我去睡了。”他道。

殷烈坐下扒了口饭,“爱去就去,明日不给你做了。”

冷寒泽顿住,用他那双不再慵懒,而暴露出来的浅色眸子看着晋仇,不说一句话。

倒是混元的声音突然出现了,“让他做饭啊,我要吃的,你连剩饭都不愿意给我吃吗?”

晋仇静默,关门走远了。

留殷烈在屋中端着饭碗,将好吃的都夹到了自己碗中,“整天什么都不干,吃得比谁都多。还不如不吃的呢。”他瞥了一眼冷寒泽。

冷寒泽充耳不闻,早殷烈一步将菜吃到了自己嘴里。

“你在委屈吗?”

“委屈个鬼。”

“世间早已无鬼了,鬼便用来指虚无不存在的事,但这不是好话,崇修仙人肯定不愿听你这般讲。”冷寒泽的眼闭着,手中的动作却不停。

殷烈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跟我爹,谁更厉害些。你觉得天如何?”

“我与你爹比,自然是你爹厉害,他才是天道下的第一人。但我无法谈天,你不是信天吗?既然信就永远信下去,休管他的对错。”冷寒泽给殷烈夹着菜,看殷烈闷闷不乐的脸。

“我会不会错了?”

“你是对是错于大局都无影响,只要享受一切就可以了。”

殷烈放下筷子,声音闷闷地,“他们都说你是聪明人,你看得到过去未来吗?我会怎么样,我爹会怎么样,晋仇会怎么样。”

冷寒泽坐到殷烈身旁,他比殷烈矮太多,神情却宛如老者,“你们都不会有事,一直都会有人宠你。”他说完便像是累了般,彻底合上眼,睡着了。

殷烈看着他,在这熟悉而陌生的楚地,他站起,道:“明日不做饭。”

冷寒泽没有睁眼,混元却在晋仇耳边大声吼道:“明天我要吃饭!”

晋仇与殷烈住的很近,但他可以确信,殷烈听不见混元的话,“你可以自己去求他。”

“他没见过我,我也张不开嘴啊。”混元趴在床边,撅着嘴。

晋仇看着他透明的身体,同上次比起,混元的状态似乎更不好了些,“你以前不是个爱吃甜的,为何现在要喜欢殷烈的饭。”殷烈做什么都喜欢加糖,委实让他难以消受。

“我心里苦,就想吃甜的。”混元不扒着床边了,转而躺在床上,盯着那一层层的纱布。

他身体快要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只余空朦朦,无法遮蔽的一切。

“混元,急是无用的。”晋仇漠然道,他不想回混元苦不苦的事,因他本身对此已无大的感觉,往日做出的一切都像是假的。哪怕失了法力,失了晋家,也不能让他为之心急。

混元却是猛地从床间爬起,赤脚踏在地上,“我都等了多久了,怎么可能不急!你也该努力,最多两千年,我最多再等两千年!”

“百万年都等来了,两千年真的让你如此煎熬?”

晋仇看着混元站不住的身形,他知道混元一直想分裂出另一个自己,但天只可能有一个,就算真的分裂出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让你在虚空中一直煎熬着试试?我忍太久了,晋仇,再等下去我连自己都快抓不住。”

“但你必须等,你记得以前的祸端。”晋仇坐着,在他未执掌修仙界前,修仙界中人认为天上有神,只要一直修仙就可碰到。但殷王知道没有,殷王知道所有的神都被天所灭了,殷王疑天,他告诉殷王不要乱想。

但他不得不承认,世间原有的神的确为天所灭了,在他执掌修仙界后,更是宣扬世间只有天道,而神,天便是唯一的神,除此再无其他。

“我也不想引起祸端,我跟他们说我太寂寞了,他们只会让我忍,说什么天道该是无情无欲的,可我不想听他们的话,他们便是我因寂寞造出的,有什么理由阻止我的行动。”混元坐在地上,神情很是沮丧,“我想着将自己完全分裂,再造出一个我自己,来陪我就行了。可我失败了,我分裂不了我自己,天向下塌去,万物陨灭,一切都像是无法再挽救。”

混元说到此处便笑了,晋仇看着他的笑,听混元道:“一切可恐怖了,但真的不算什么,我诞生不知多少年了。‘天地混沌未开之时,有神居焉。其无形、无声,不闻不感。然其一日九变,状似无端。亿万年为一朝夕,彼时无物即造物,天地未分即开分。其神于天而圣于地……’这是某人书上写的,他既然写了,便该知道,我活太久了,像这种天塌地陷的事也遇过太多次,虽每次看都觉得惊恐,却没有不能挽回的时候。天当然不会塌,只是那些被我造出的神开始疑心我。”

“哈哈,疑心我?竟然还想杀了我,他们以为自己真是神吗?没有我,他们什么都不是。我对他们很好了,看出他们的举动也没惩处他们,只等着他们自己悔过那一日,结果没等到,只等到他们扬言要让天变成真的天,无情无欲,只会运转而无思想的天,他们想用另一种方式杀死我。晋仇,你觉得可能吗?”混元凑到晋仇身边,他□□的脚上是血,他所呆的屋中被他染上浓重的戾气,他眼角下撇着,面色不善地看着晋仇。

晋仇很冷静,“不可能,他们做错了。”殷王也做错了,一切疑天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嗯,对,所以在他们动手时,我也动手,杀尽了他们。”混元又躺回地上,他的身体更透明了,嘴角倒是挂着笑,仿佛想到了当年的一切。

“但你还是知道自己错了,分裂自己本就是件漫长的事,操之过急便会生事。”

“所以我现在很谨慎了,你看我一直在慢慢地分裂自己,准备好各种事,唯恐再发生多年前的悲剧。”混元看着自己透明的躯体,叹了口气,“分裂自己可疼了,你明天记得叫殷烈多做些饭,要花样不同的,我想补补。”

“还有呢?”

“没有了,我来到你面前,你便知道该做什么。你可比我造出的那些混蛋玩意儿懂事多了,所以别做傻事,晋仇。”混元的身体渐渐归为虚无,于屋中消失了。

晋仇静坐着,有些事他一直未与混元交谈过,比如混元是怎样将自己分裂的,他分出的真是另一个自己吗?

为无法预见的事耗出全部,看来天也是个愚的。

门外渐渐有风声传入,晋仇顺着声响出去,看见殷烈接过一片落叶,“你来的倒挺快。”殷烈冲他仰起叶片。

“巫祝的信吗?”,晋仇问。

殷烈点头,“嗯,告诉我们后日一起去看迎神碑,我跟你打赌,碑上一定是我爹的名字。”

不用打赌,本就会是他的名字。晋仇心中清楚。

“明日多做些菜,下次不要动不动就跟人打赌,这种事不好。”

“容易倾家荡产吗?”

“不容易,只是打赌双方很可能是不平等的,一方比另一方知道的多,便不是赌,而是骗。”晋仇走到桌边,拿起筷子,夹起所剩不多的饭,他的伤已全结痂了,不出几日,痂脱落,露出红痕,再变淡,就会和先前一样平滑。

殷烈把自己碗里的菜拨给晋仇,“早说你要吃啊,我怕浪费就全夹到自己碗里了,现在全给你吧,我也吃不了。”

他的眼很亮,晋仇经常看着看着就觉得殷烈对他与殷王还有幻想,他们能一家团圆,坐在一起的幻想。不知道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是谁教给殷烈的?晋仇吃了一口菜,发现殷烈做的肉果然太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