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烈从晋家奔出,那些结界进来难,出去却是容易。

礼乐声响彻整个晋家,所有人都在喝着,歌颂晋家先祖,歌颂崇修仙人及天。

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离去,但随他一同离开晋家的是崇修仙人。

由晋至殷,何止千里,寒冬烈风,伤人身躯。

“我带你走要比你自己快些。”崇修仙人跟在殷烈身旁道。

殷烈不说话,只喘着气,他到底年轻,法力不够深厚,速度更是不及崇修仙人,如是崇修仙人带他走,不过一瞬便可到达。

“你要回殷地,我不拦你,但你需知,殷地不一定在等着你回去。”

“殷王不会见你。”

似是被崇修仙人的话刺激到了,殷烈怒吼一声:“闭嘴!”

崇修仙人便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家执拗的儿子。

在晋家感觉不舒服想要回殷地,但家哪是那么容易回去的,殷王说的话一向有用,说不让殷烈回去便不会让殷烈回去,可惜殷烈并不懂他爹。

两人踏着云,走了五个时辰,才到殷地。

云中的雪花使殷烈的狐裘全湿了,又冻起来,僵直一片,用手掰的话可能稍费些力,便能将他那价格不菲的衣物毁了。

崇修仙人只着云衫,却是不曾沾上半粒雪。

殷王住在帝丘,这里守卫颇严,殷烈想进也得从正门,经守卫同意方可进入。

此时天已全黑,甚至半夜将近了。

殷地那些身着玄衣的修士有序地站着,暗处应有更多,只是看不见。

殷烈望了眼远方巍峨而连绵的宫殿,他无法看见自己最想看的那一座,有些失望。

“我爹在做什么,睡了吗?”,他问那玄衣修士,却无一人回答。

于是他从第一个人面前走到最后一人面前,依次问了遍同样的问题,当然还是没人回答他。

“我爹不许你们回我的话,对不对?他还不许我进去。”

殷烈的脸色很难看。

“如果我偏要闯进去呢。”

殷地修士还是不说话,他们甚至不看殷烈,仿佛眼前没有殷烈这个人。

“你们知道我不会硬闯,大过年的,惹我爹不开心,怕是永远不想回家了。”

殷烈又开始望向远方,远方什么都没有,灯虽将殷地的宫殿照地极亮,却无半丝热闹的氛围。

殷地人是不过年的。

“如是崇修仙人想进呢,让不让进?”殷烈又问。

那几个玄衣修士面露杀意,还是不说话。

“你看,殷地更不欢迎你。要不是你同我在一起,他们估计还能回我些话。”殷烈疲倦地笑了一声。

他被殷地人宠惯了,还没碰上过这种事,但总不好在晋仇这个外人面前出笑话。

“跟我爹说一声吧,就说我在这里等他,跟他说我想家了。”殷烈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腿间,闷闷地道了句。

崇修仙人知道他最不喜欢蹲着,因为他排斥一切可能影响自己身形的动作,虽然八尺四已经很高了,却没有达到殷烈心中的期望,他平日里努力拉伸自己,最不爱曲着自己的腿,更不愿弯腰。

但人要是伤心,便管不得这些了。

他面前那些修士不动。

“你们肯定还是关心我的,不跟我爹说就不说吧,太晚了,天亮之后有人路过这里,我爹不可能不知道我在。”殷烈不抬头,雪落在他身上,积了一层。

崇修仙人用法力给他拂去。

招来他一声怒喊,“你没看见殷地不欢迎你吗!还站在这里,生怕我爹不会将对你的怒气迁到我身上!”他扭头,眼眸一片猩红。

看见崇修仙人神色连变都未变后,又道:“没人跟你说过吗?你这种安慰人只用法力的方式真的毫无用处。”此话说完,他又将头埋起来了。

崇修仙人也蹲下,“有人说过,我妹妹晋柏就说过。在殷地的司刑台上,她哭了,我用法力将她的泪擦去,她说了跟你差不多的话。”然后她被殷王处死了,连通着他父晋侯载昌,都成了血泥。

他希望殷烈能跟他回晋家,在殷地等再久也无用,而且这里太冷了,厌恶他的人又太多,待久了会出事。

“晋柏什么样?我听人谈起过她,说晋地被灭的原因之一是我父想娶晋柏,但晋侯不愿。但这明显是街谈巷议的闲话,一点都不可信。”要是将晋柏的名字换成晋仇的本名,晋松,他还能信些。

崇修仙人很高兴殷烈能跟自己说话,便一直同殷烈蹲着,“晋柏同我长得有些像,但更清冷些,常常心有不忿,讽刺恶人,但她不敢在我父面前讲,因为那不是合规矩的事。我一直怕她嫁人,唯恐丈夫对她不好,她却喜欢上一个凡人,还是资质最差,用灵药培养也无修仙资质的那种。哪怕是现在的我,也只能勉强使他活三四百岁。但晋柏就是喜欢他,为此和我吵了许多回。”

“后来那个凡人死了,对不对?”殷烈道。

崇修仙人点头,“对,死了。晋柏的心也跟着死了,变得比以前怪异了些许。但她还是我父的孩子,殷王如要娶妻,的确是她最合适。当时天下的女修,唯她身份、资质都与殷王相配,但她跟殷王连见都未见过。”司刑台上那日也不被允许看殷王的脸。

“她跟我爹相配只因她是晋侯的女儿,晋侯身份尊贵,她的身份当然也尊贵。但我爹不可能喜欢她那种的。”殷烈看崇修仙人一眼,“他喜欢你这样的,长得清疏,仙风道骨又偏偏能接受作恶,平日不爱言语的。会讽刺恶人的姑娘他不喜欢。”

殷烈对他爹殷王太庚看得倒是很准,殷王与崇修仙人在一起时,两人能平淡地坐上一整天,谁都不觉得无趣。

“我爹杀晋地人,是因晋侯载昌意图谋反,说是为了一个姑娘实在是可笑。”

的确可笑,但殷王不会因晋柏杀人,不代表他不会因晋仇杀人。如若可能,他会为了晋仇留晋侯载昌他们一条命,但他会杀了更多与晋交好,可能破坏他与晋仇关系的人。

崇修仙人不说话了,他学着殷烈的样子,望了下殷地的宫殿,以他的眼力都无法望见尽头。

这里比六千年前更大了些。

雪越下越大,在殷烈与崇修仙人的背上积了厚重的一层,让他们宛如两个雪人。

第二日到了,阳光冒出,雪便化了些。只是一个人都没有出现,门前的修士换了,殷地寂静异常。

傍晚又开始下雪,阴阳起伏,第四日的寅时,殷烈晃晃荡荡地站起了身。

他嘴唇很白,眼神很涣散,话却说地很清晰。

“回晋地了,有时间再来。”

动着自己的腿,殷烈揉了一会儿,转身便走。

崇修仙人走在他身侧,“回晋地后要专于修行,多打坐,你虽有天赋,底子却不太好,对修行之路会有阻碍。”

如是六千年前那套修仙法则,被雷劫劈劈倒还能好些,现在修仙界没雷劫了,也就没了一种提升的方法,只能更努力些。

“我根基不差。”殷烈道。

崇修仙人看着他,“不周山脉在腾跃期,机会难得,能修行就不要浪费时间在玩闹上。”

殷烈撇了下嘴,“说是腾跃,除了变幻莫测的山体,也不曾出过其他事,单是灵气旺了些,看不出众人歌颂它的缘由。”

“伟大的事物往往是不彰显身形的,不周山脉喜欢使自己的山体变幻莫测,已算是张扬,不能期盼它再做出更多了,否则便要招致他人的贪婪。”

殷烈呼吸着天地间从不周山脉散发出的灵气,“那我便闭关几月,三月出关,去齐地看看。”

修仙之会决定的比试从二月初二开始,晋地为第一个,齐地为第二个。因是头次,崇修仙人身为修仙界的主宰无不去的道理。

殷烈想去,他倒是也猜到了。

只是殷烈可能会惹事,崇修仙人叹息一声,还是道:“好,三月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