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捆?”,身着玄衣的男子们手中拿着绳,一人将晋仇踩在地上,一人接过绳,思索该如何动作。

其他人的手中亦有绳,他们围观着。

“晋仇的法力已被禁锢,又无法动,一具有感觉的死尸该如何对待,这不是我们很早之前就懂的事吗。”

“可王在看,单调的捆住太无新意了。”

“单调?哪怕是最简单的绳也能使人生不如死。”说话的人将绳子收到自己手中,扳过晋仇的脸看着。

他的膝盖抵住晋仇的腹部,发狠般碾了碾。

晋仇的瞳孔紧缩,却无其他动作。

他的脸跟日后不大像,还带着些富有人间气的东西,比如隐藏很深的倔强、仇恨,与他一如既往的青松白雪。

玄衣修士们站着看他,在属于晋地叶周的街上,所有晋地人都消失了,只剩这些从殷地来的,象征死亡与不幸的玄衣人。

绳被加诸在晋仇身上,与他身体的每一处关节相连,在捆住的瞬间,那粗糙的麻绳割开了晋仇本已破烂的肌肤,流出带黑的血水来,很难想象晋仇这种修士的血会脏污成这般,几年前他还是修仙界交口称赞的贵公子,德行无缺的典型,现如今竟连血都是黑的了。

“王喜欢血还是其他的?”

“王什么都喜欢,只要晋仇不好过,王便会开心。”王开心他们便会开心,用一个人的受伤使脸上难见笑容的王对他们点头真是太划算的事。

绳捆上的地方越来越多,割裂了晋仇身上原有的那些伤口,有些破烂的肉掉了下来,落在地上。

“昨日割的肉太多了。”一人说道。

其他人并不太爱言语,只回:“腐肉迟早要割的,他身体好,恢复的比一般修士快。”伤好的快,受的苦便更多。

只是伤受的太多,血渐渐流的少了。

晋仇的身体颤抖着,双眸紧闭,喘息很是粗重,那些粗糙带碴儿的麻绳割裂着他身上已有的伤口,使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来自他自己,恶心的感觉愈发浓重,他终是忍不住,呕了起来,却因无法动,而只是微微张开了嘴,发出难耐的呕声。

身上的绳子似乎被解开了,他试着睁眼,发现自己的感觉是对的。

除了一开始的几句,这些来自殷地的修士并不再说话,这才是他们的本性,每次开头的话只是为了让他心生恐惧,殷地执刑的大部分人是不愿言语的。

身体渐渐放松,那些绳子被解下来时带走了一些血肉,殷地修士并不在乎他会不会死,解绳中途撕下的肉当然更不会在意。

今日要结束了吗?

晋仇的眼神有些茫然,他身上的伤口都在冒着火,巨大的灼痛燃烧着他,将他本有的那些情感全部烧净,仿佛只要什么都不想,不去理会,便也不会痛,不会觉得苦。

可他还是个人,并不曾超脱的人。

嘴被掰开,那些带着血腥的麻绳伸了进来,口舌被摩擦着,喉咙开裂。

“呕,嗯,呕……”

伸进来的麻绳还在增多,晋仇试着挣扎,却摆脱不了,他睁眼,视线模糊中仿佛看到了殷王那张冷硬又高高在上的脸。

他有些看不清,同父亲晋柏他们一起跪在司刑台上时,他想过看清殷王的脸,却在看清的那一霎那感到眼睛疼痛,再看不清他物。

虽有一刻便好了,却也是在警告他,殷王并不喜欢别人看清他的脸。

进来的麻绳似乎越来越多了,肚腹有些鼓起来,疼痛加剧,他开始猛烈的抽搐,血肉崩开,四周吵闹又静寂。

再醒来时,叶周又是以往的模样了,没有殷地来的人,只有那些冲着他指指点点,将他满门都当作耻辱的晋地人。

身体渐渐能动,他在地上爬着,想找处屋檐躲起来。

却被人踩了几脚。

他疼得蜷缩在地上,感到喉咙间有东西堵着,使他发不出声来。

“少主这是去哪儿了,莫不是被人玩弄,嘴里还留着股绳?”这人晋仇很熟,殷王也很熟,晋仇在晋地受的大部分苦都是这人带来的。

他名为荀季,晋家的臣子,他折磨晋仇,他全家同当时的叶周一起为殷王所屠,他苟且偷生,他厌恶晋仇,又为晋仇而死。

他蹲在地上,看着晋仇,微微笑着。

“少主不要怕,荀季这就帮你把东西弄出来,很快的,疼一下就过去了。”

的确是疼一下就过去,他身边的人摁住晋仇,而他自己拿着那股绳,猛地发力,带血的绳飞出。

很长,晋仇的眼猛地睁大,瞳孔发散。

他挣扎着摁住自己腹部,里面被绳刮过,疼得让他发疯,但他最后也只是发出微弱了的闷哼声。

周围越来越吵。

“这就是沽名钓誉的君子,看见没,失势后脏地跟烂泥一般。”

“我叶周竟是跟过他们父子这种人!”

“呸,让他挪开些,挡住路了!”

“……”

晋仇被人踢着,一脚又一脚,叶周人恨他父不忠于殷,连累晋地。

殷王看着一切,看着晋仇没有一个亲人又为众人所厌、所折磨,他的骨肉都开了,再无松柏的模样。

心中有些闷痛,殷王站在晋仇旁边,仔细看着他。

事情有些不对,危险的感觉传来,殷王猛地睁开眼。

客栈内空茫茫的,只余一些普通的摆设,他躺在床中,披着玄石所编织成的被子,想起自己是在做梦,一场六千年前的梦,那时他刚杀了晋仇满门,因不满晋仇为天所佑,又恐其生事,便日日派人去折磨他,而自己在水镜中看着一切。

“王方才是被梦吓着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殷王看见了床边的晋仇,他不再那么狼狈了,已是众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崇修仙人。

“你如何找到这里的。”他试着不再想梦中的事,却因梦是真实发生过的,而一时间难以忘记。

“想要找总是能找到的,王喜欢的住处不多,而我与王生活百年,只要王不摆脱以前的习惯,我便能找到。”崇修仙人未从床边站起,他看着殷王,猜测殷王是做噩梦了,十有八九还是关于他的噩梦。

殷王天资甚高,于修行一事上从不曾受阻。殷地众人更是宠他信他,殷王阏商就这一个孩子,将什么好的都给殷王,思来想去,殷王活了八千多岁,唯一的不顺便是遇到了自己,自己趁他失忆欺骗他的感情,又杀了殷地众人,夺了他的位,害死了两人的孩子。

这一切对殷王来说想必是噩梦。

殷王果真沉默了,他从被中起来,披上衣衫,直直地看着崇修仙人,似乎要从其中看出破绽来。

“你身上没有疤痕。”他突然道。

崇修仙人点头,“是没有,你知道,我身体一向好,比大多数人恢复的快。”所以这些年来也不曾留过疤痕,现在会让他受伤的事很少发生,也无验证的机会。

倒是殷王,方才他看了一眼,发现当年那些事对殷王的身体造成了些影响。

隐约可见伤痕。

但以殷王的法力,外加殷地的药,这本不该出现的。

“要吃橘吗?我从晋家带来的。”崇修仙人凭空变出两个橘来,他先前去晋家,看见橘长得颇好,想起自己当年与殷王一起种它的场景,便摘下了。

修仙之会向来冗长无趣,他却不曾提前离开过,这事有一就有二,他前几日离开过一次,这次揣着橘,果然又提前离开了。

很轻松便找到了殷王,只是方走到他床边,他许是知道有人来,瞬间便醒了。

撕开橘皮,里面的果肉露了出来,团在一起,紧紧包围着对方,他掰了一半给殷王。

殷王接过,却并未吃,来自崇修仙人的东西的确使殷王放心不下。

“殷烈今日说话了,要每十年于各地办一次比试,美其名曰锻炼弟子,但我看他只是唯恐天下不乱。”

“你答应他了?”

“他与齐问一起的,后又拉上其他人,赵、魏、齐、楚、元、韩,还有你我的殷晋与宋地都同意了。”

“他代表的殷与宋?”殷王的脸色很难看,低沉的有些恐怖。

崇修仙人吃了瓣橘子,“有些酸。”他突然转变话锋道。

殷王垂眸,也吃了瓣,“酸的话可以给孤。”

“我以为你会让我直接扔。”

“你不愿浪费。”

他说完这话,屋中有些安静,只崇修仙人并未将剩下的橘子给他,只是一个人吃着,“殷烈是我们的孩子,我问过混元了,你不要再怀疑他。”

“晋仇,你信混元的话?他的话如若可信,你我都不会受苦。”

“我不信混元,我只是信殷烈。”不信殷烈的心思,却信殷烈的身份。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盼着有自己的孩子已盼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