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的六千年过得极慢,但变化总是有的,原有修仙体系因世人违抗天的命令而被废除,幸有崇修仙人,奉天命以掌修仙界,才使万法不至废,而新法生。

只是崇修仙人太过淡漠,将凡俗之事理好便不常管这些了。

修行之路漫漫,崇修仙人每一次闭关最少都要五百年,五百年对于现今的修士来说已不算短,多少修仙门派的掌门究其一生都无法仰望崇修仙人的身姿。

所幸仙人终究是怜悯的,为防修仙界出事,每六百年,崇修仙人必于晋家密地召开大会。

届时众人可去往晋家,一睹崇修仙人的真容。

“崇修仙人真名究竟为何?”松柏下有木台,台上有人,本不是能容太多人的地方,现在却是人潮涌动,天上地下,密密麻麻,宛如蚁群般聚了极多。

“真是个傻的,这小道人究竟多大,怎连仙人的名谓都不知晓。”

每次的修仙大会都会有一批人来到晋地,晋地也安排了人来招待,松柏下的台子就是用来解答的。

可世人的心皆不同,问出的问题也是千奇百怪,有的甚至很幼稚,很可笑,让人觉得这小道人年龄委实太小了。

不知崇修仙人的真名,还在这种场合问出,而不是私下问,这的确是小道人才做的事,正因为年纪小,所以大多数事都不懂,也爱在众人面前公开问。

他人问灵法是如何施展的,你偏问崇修仙人的名谓,真是不想引人注目都难。

幸的是现如今的修仙之人极为讲理,闻言顶多笑笑。

“我是真不懂,才问的。”那问出话的道人看上去年纪也不小,身形修长,八尺有余,只是眉目间尚存些稚嫩。

“知道你不懂,崇修仙人本名晋仇,乃晋侯载昌之子,当时修仙界同凡间一般,有自己的君王,就是殷王,底下一公二侯,子伯无数,晋侯势壮,为殷王不喜,杀之,晋侯之子晋仇幸得天所救,隐忍不出百年,终报父仇。”这声音轻盈盈的,不知从何处发出。

想必是说话的人不愿暴露自己,才这般。

修仙界敢在众人面前谈论崇修仙人的,真是不多。

敢在晋地谈论崇修仙人,还提起当年往事的,就更少。

谁都知道这是个禁忌。

松柏之下瞬间宁寂成一片,独留些螽斯在鸣叫。

“平日经常有人谈论这些吗?”崇修仙人站在松柏后,他身边只跟着韩羡鱼一人,两人隐着身,说着密话。

瞧崇修仙人的脸实在是瞧不出什么,但他无疑是不开心的。

提起殷王跟当年往事怎么可能让他开心。

韩羡鱼甚至不敢回话,他垂着首,默默道:“以往不曾这样,许是知道主上出关,宵小全出来了。”

宵小?崇修仙人不语,他看着那个说话的人。

人群静了后,那问出此问题的小道人竟然又开口了,“哪有人会叫晋仇,父母不会随便给孩子起这种名,你当着众人的面诓我。”他声音有些弱,却很坚定。

崇修仙人的神色有些变化,他看着那道人,发现此人的脸他果是熟悉的,想必是哪位故人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父母没教,还是故意如此,竟干出这种事来。

不过他只看着,也懒于打断。

“我哪里骗你,崇修仙人的确是叫晋仇,道号崇修,只是仇这名是殷王灭了他满门后给他改的,他原先应叫晋松,只是当年就没人敢叫他晋松了。嘻噫。”回话的人笑着,这回她的声音有些清晰,绵绵软软的,倒是个女子。

女子与男子无什么差别,敢这般说崇修仙人,料想是不准备出晋地了。

只是在场的诸人都不动,他们甚至不敢窃窃私语。

自崇修仙人掌管修仙界,便教人们要依君子之行,君子哪里会大吼大叫,哪里会背后说人,哪里又会因别人说你而心生不快。

他们俱被礼法包围着,是以众人没有敢动的。

唯恐动了,便要被人斥责为心不净,意不端。

真正的修士是不会因他人的言语而乱己心的。

“啧,当真无趣。”又是那个女子的声音,这回更清晰了,她的人也像是更近了,此时一步一步正在向那小道人的方向走去。

崇修仙人仔细盯着那女子,看见了她欣长的身姿,也看见了她那张脸,眼眸中的冷意似乎是冲着晋地来的,那嘴角在笑,眼却在冷瞥,似乎是矛盾着,只余晚霞妆留下淡淡的红晕,眉配合着脸蛋上了远山的青色,似有些昏昏沉沉的,搭在他人身上只怕极丑,搭在她身上却只道是美艳不可方物。

“这妆容倒是许久未见了。”崇修仙人道,他神色依旧如常,只是言语也开始飘忽。

韩羡鱼不敢多猜,“可是主上的故人?”

崇修仙人哪里有这样的故人?

他还是看着那女子,“晋柏在时,我曾想过让她以此妆嫁人。”他罕见地用了“我”字,自从扳倒殷王,世间的规矩便越来越严,“我”这种带有强烈色彩的称呼是极少用了。崇修仙人平日根本不这样称自己。

但晋柏的身份,或许勾起了他的回忆。

那是他的妹妹,六千年前连同着他爹一起死于殷王手下。

崇修仙人目睹了全程,那场面极惨,他连想都不愿想,又怎会平白提起。

韩羡鱼不敢说话,他们眼前的女子当然不是晋柏,那她又会是谁?

“羡鱼,你心中有猜测,却不说。”崇修仙人道。

他似乎又变成了六千年前的晋仇,只因与此有关的那些人在出现。

“小道人貌似什么都不懂,但他是懂的,只是故意问。你听他满口都用“我”这个自称,便该有猜测,除了殷地、元地的人,谁会这般。他那有些泛圆的脸也着实像元伯。”

“主上,元伯的脸是瘦削的。”

“不是瘦削的,羡鱼,你还是个孩子啊。”崇修仙人抬手,摸了摸韩羡鱼的头,他动作熟练又陌生,不知上一个被他摸头的人是谁。

台中的那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却还是不动,似乎不知怎么应对,干脆当做没看见。

晋地的修士竟也不管。

那女子站出,自己也发觉无聊了。

“你们真的不动?我说出崇修道人被殷王灭门的事你们也不动?”她笑着,站到小道人旁边。

小道人避嫌般躲了躲。

“啧,你看他们这副呆板的样子,有什么可留的,不如跟我一起去快活快活。”女子可不管小道人躲避自己的动作,她伸手,那手上却是套着层白纱,朦朦胧胧地,只是手又很软,搭在小道人的身上,柔若无骨般。

吓得小道人立马跳了起来,仿佛遇到洪水猛兽般。

“你这是非礼!”

“非礼?哪里是非礼?明明是勾引,你看不出吗?我最爱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道人了。”

“修士怎可如此!晋地怎么会出你这种人?你当自己是勾栏院中人吗?”小道人声音有些颤,他睁大眼,似乎未想到自己会碰上这种人,还是在晋地碰上这种人。

女子倒是捂唇一笑,她的手再次伸出,轻纱般的烟裙划过小道人的衣衫,随着他们的触碰,烟雾愈发浓烈,直要冲破松柏林。

一个无形的法术在施展,崇修仙人看着,依旧没有出手。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也就在他神思微动的那个瞬间。

烟雾散去,松柏林中那股苦涩的木香再次淡淡地飘荡于大地上。

小道人仍在,女子却消失了。

韩羡鱼站在台中,不知何时从崇修仙人身边离去的。

“主上命我来此,方才之事已过,望大家不要在意。”他拉过小道人的手,再次回到了崇修仙人身旁。

那松柏之下随着他的离去竟又开始如先前一般了,仿佛刚才的事真的没发生过。众人仍可问修仙上的问题,而不会问崇修仙人的往事。

只是小道人,崇修仙人看着韩羡鱼身旁的他,方才自己并未令羡鱼去阻止,羡鱼却是去了,像是看出了什么,又不想让自己知道。

果然是长大了,再不如幼时那般听话。

“可是元伯之子?”崇修仙人问那小道人,小道人不小,崇修仙人一眼便知他够两百岁了,身形又长过八尺,哪是什么小道人。

“是,晚辈名为元灯灼,道号河洛。未成想会在仙人面前出丑。”他面上有些泛红,看到崇修仙人的那一刹那,他脸上生出抹敬仰兴奋,但立刻被他压下去了。

崇修仙人看得出,“元家倒是很少起道号。”

殷地、元地都是不爱起道号的,六千年前元伯为赵子所杀,更是怨恨晋地、赵地这些爱起道号的人,不曾听过哪个元家人把道号挂在嘴边。

元河洛低着头,“我为自己起的。”他似乎也知道不好,因此未抬头。

崇修仙人看着他的脸,似乎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元家掌门可来了?为何不与你父一起走。”修仙界六百年一次的大会就要开,元家掌门势必会来,如若他的幼子在晋地出事,倒真是不好交代。现如今修仙界要子嗣越来越难。元河洛这样的本应被严密保护着,哪会让他只身遇险。

元河洛抬头,“父亲正在闭关,元家派了我来。我还未到过晋地,就摆脱众人出来看看,未想到会碰上那女子。”他攥紧自己的衣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崇修仙人看着他的手,未问那女子的事,也未问韩羡鱼方才为何要放走那女子。

他只是转身,道:“我送你去客栈,下次勿要乱走了。”

自遇到元河洛,崇修仙人的称谓便变了,不知是否有意如此。

客栈是晋家为各门派的掌门准备的,元河洛听此却是神色一暗,但他还是跟上了崇修仙人的步伐,三人的身影消失在松柏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