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修仙人的画像贵国可是不打算还了?”

“使臣说的是什么话,既然借了哪有半年便追还的道理。”

“说好了只借一月!,贵国国君如此胡搅蛮缠,岂不是看不起我国,试图以一幅画像失信于我国!失信于天下!”

吴国的大殿上,冠冕高悬,衣着青袍的君王闻言一笑,看样子并不在意那气得怒目圆瞪,面露狰狞到直要呕血的使臣所说的话。

“哪有那么严重?”

“嗤,既不严重,便等着我随国的战书!国君来前早已交代,如画像不还,只得以血偿之!”使臣的腰挺得笔直,他就着这个姿势垂首,第一次力度颇大,第二次明显减轻,第三次虽垂,却只有垂的姿势,而头颅高立,比未垂前竟还要高上半分。

如此三垂首,直如玄铁做的笔杆般,傲然不屈。

朝堂上见此状的大臣纷纷言语,虽声细弱蚊蝇却明显是要让人知道的样子。

“随国的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提战事!”

“可不是要提吗?那可是崇修仙人的画像,以玄石为底,铜绿着色,辅以世间第一大画师,传闻已活了千年的师朱道长费百年时间亲手画成。号称画中有三气的神图。”

“三气我可清楚是什么,画中有形为一气,他人的形也就不足道了,这画中却是崇修仙人的形,庄严肃穆,清尘脱俗,号称举世无二。”

“是这般,第二气是画中有格,观其形而心境自然,外物不侵于内,道法充盈于心。使观者之品格亦被感染。三气为画中有法,自六千年前,天命崇修仙人掌管世间,凡人与修士间的差距便愈发明显,凡人本就无修仙的资质,而据传听崇修仙人讲道便能脱胎换骨,或可使自身大变,拥有修仙之能。此画无法起到崇修仙人讲道的效果,却也隐含灵力,使人可望法之边。”

“大人说的对。这般重要的画放到鄙人手中是万不舍得借与他人的,随国国君大度,竟是能做出此举。可惜借一日也是借,借两日也是借,既借了一月为何不再借一年呢,好事做到底,自身福祉才会愈发多啊。”

这话说得委实太不要脸,但吴国势大,随国势小。哪怕随国使臣再是舍命,也不见得能追回那幅画。

他自身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一副腰杆挺直,宛如松柏的样子。

“崇修仙人光明磊落,你们吴国这些人拿着他的画像却做如此污浊之事,当真不怕报应吗!”

“报应?寡人自小便着青衣,誓要以崇修仙人为楷模。平日里更是清汤寡水,要是有报应,也是报应在你随国身上,你们那个国君胆小如鼠,哪里配得上崇修仙人。”吴国的君王轻蔑地笑了,他左侧嘴角微弯,又下勾。

随国国君确是胆小,否则也不会将崇修仙人的画像交出。但吴国国君又是什么好人呢。他看不上随国国君,自身却还不如随国国君,一个只知在表面上动功夫而擅长强取豪夺的人,他只可称为小人,与崇修仙人那种君子是相差甚远的。

他借崇修仙人的形象来抬高自己的举动更是极为可笑。

“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使臣说出了几千年前,郑地最后一位郑伯的话,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冠。

“来前我向随地众人发誓,不取画像便以身殉义。今你吴国自君至民,皆荒唐无耻,不通人言。我无法取画归国,便应撞死在这大殿之上!”他说完,直向柱上撞去,身形不乱而勇猛,无半丝犹豫可言,恍然一副以身取义的样子。

但人与柱毕竟隔着距离,他行至半,闻吴国大殿上一片笑声。

自君至臣,皆不屑于这随国使臣。

“小国来的便是这样,为了一丁点小事便要寻死觅活。”

“瞧他那动作,恐怕还想着中途会有人去拦他,以为我们为了名声也不会让他死在殿上。”

“真是可笑,就会些以死相逼的手段。”

“唏嘘啊,不大气的人便是这般的,看来随地人果不配拥有崇修仙人的画像。”

参差不齐的笑声传来,随国使臣停下了自己的步伐,他再次整冠,如看猿猴般望着吴国国君。

“我既说死,便不会再活。只你吴国君臣,自被天,被崇修仙人看在眼里,他定厌你如粪泥!”

吴国的大殿上一片沉寂,君笑臣便笑,君不笑了臣自然不笑。

吴国国君坐在高位上,俯视着底下的使臣,他那幅画本就是抢来的,也不打算还。至于被不被崇修仙人责怪?当然不会,仙人怎会管他们凡俗的这一切。再言那幅画,他实在是喜欢,哪怕是耗上吴国的全部国力,他也是不打算交出去的。

“如此,你便去死吧!”他道。

崇修仙人怎么会厌恶自己,自己可是他最忠诚的信徒之一。

吴国国君托着自己的下颚,已不再打算同这随地来的小人说话。

只是他看到了使臣的眼,沉寂如死水,那里面好像在诉说着,崇修仙人定不会饶你。

他想看个真切,却发现使臣动了,他再次向着大殿西侧的柱子撞去,丝毫不拖泥带水,宛然一副就死的样子。

死了便好,吴国国君看着,他能看到每一个动作与瞬间。

在使臣的头碰上柱子时,他再次笑了。

可惜嘴角还没有彻底勾上去,便看到了一阵光。

带着微茫而不刺眼的光,暖得一如总角之岁,不谙世事。

“可是打着吾名在造次。”光中的声音极轻,飘忽不定而四散出大殿之外。

使臣坐在了地上,他的额头一片完好,显然是被挡住了。

“天!”他大吼一声。

随之“扑通”的声音传来,却不是使臣跪了,而是吴国国君,他脸上一片呆滞,隐隐地似乎有泪水流过。

他是第一个跪的,随着他的动作,吴国众臣便也跪在地上,“扑通”“扑通”的声音连响,霎时间,光散云升,地中再无站着的人。而殿中无顶,具为云势所遮,观其形,则波涛浩渺,恍有松柏立于上,山无形而有意,波谲云诡,青色渐出。

中有仙人显形,宽袍大袖,山意聚其上,水意凝其内,无花鸟鱼虫修饰,只一片青色茫茫,而人间万物莫不有形。

“崇修仙人。”吴国国君颤抖着,他亦着青袍,袍上有松柏,有云纹,青金色的光芒隐在衣中,显然是价格不菲,可值千金以上。与天中仙人那件素淡的云衫比,则犹天地之隔,永不可触摸。

“因一幅画像而两国争执,非吾之愿。”崇修仙人说道,他神色淡漠疏离,吴国国君看着却是渐渐痴了。

“只是借,隔两日便还。仙人不要为此烦恼。”他呆愣着要侍人将画拿出,却是偷偷看着天上的仙人。

幼时他便常听人讲崇修仙人,心中极为敬仰,闻随国得了画像,便以借的手段强抢来,心中只是想看看,从未生过见真人的心,哪怕是那副画像也被自己当做珍宝,可那画像再好又怎比得真人,画是画不出万一的。

哪怕崇修仙人今日要怪罪,能一睹其面,也算是值了。

吴国国君接过侍人递来的画像,那画暗含流动之意,庄严肃穆,极清极美,而丝毫无浊意,哪怕是心思龌龊之人,一见此画也要心静如水,再无肮脏。

而此远不如天上的仙人,吴国国君不敢多看,将画轴捧在手中,他垂首跪着,一副献画的姿态。

随着手中的一轻,画的确是不在了。

“此画由吾收回,使臣可回国相告,随君自会原谅。而天不罚吴,便就此散了吧。”那声音飘忽,云势渐渐消散,殿上众人抬头看去,发现云中不光有崇修仙人,亦有其他身着青衣的修士,他们衣带飘风,随着崇修仙人的离去而就着云渐渐飘散。

只余一阵洪钟般的“散”声由这些人发出回荡在天地间。

崇修仙人从出现到离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吴国国君却好像是此生无憾般静默了长久。

礼乐之声传出,吴国众人似欢腾了起来。

只是他们的欢腾感染不到崇修仙人,他驾着云势,神色漠然,问侍立在其左的一人:“羡鱼,这是为何?”

为何天下会出此事?为何修士的画会落入凡间?为何两国要因他的画起征战而晋地的修士全无反应。这事传出对他的名声极为不好,如两国真的交战,必有人会因此怨恨他。而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

被称为羡鱼的修士垂首,似乎有些不愿说。

他们主上闭关方出,天下就出此事,无怪乎是有人故意的,故意从师朱道长那里得来画像,又将其投入人间,为的就是脏了他们主上的名,或是引起他们主上的注意。

而做出此事的,他们隐隐已有些猜测。

“可是不愿说。”崇修仙人依旧是淡漠的,只是这淡漠极为冰冷,仿佛已生不快。

“主上,此事还需再查。”

“那便去查。”崇修仙人敛眸,不再言语。

周围的修士都松了口气,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显然是知晓些事的。

能让他们这般掩瞒主上的,只有与殷王相关的事,这六千年来,崇修仙人与殷王太庚虽不交谈,但彼此之间纠缠不断,谁也不愿先提起对方的名谓。

今日之事,观属下的反应,崇修仙人便该知道与殷王有关,只是依殷王的性子哪可能做出这种小人之行来,崇修仙人不再提此事是不愿提也是无必要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