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城,接下来的一周何健只见过林宇两次。

一次是半夜,这人湿漉漉地坐在床边靠着床头发呆。

想想看,大半夜睁开眼对上一双锃亮的眼睛盯着你,是什么感受?

何健表示,林宇敢这么玩第二次,他会不惜失去这个爸爸也要大逆不道地揍他一顿。

第二次是他吃完晚饭在家无聊去医院找林宇。

林宇趴在办公桌上补觉,听安吉说他那天做了一台大手术。

何健有些不解,为什么宁愿趴在办公桌上睡都不回家睡。从和棠医院走回和棠公寓,连带上楼进门都花不了十分钟。

他站在林宇办公桌前盯着他后脑勺看了许久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去那家贼贵的烘焙店买了北海道蛋糕和冰柠檬放到了林宇办公桌上。

又一周后,宣传片的工作和广播剧的录音同时完工,何健主动联系了蒋润,然后去了一趟J-L的工作室。

J-L拍的是秋冬新品的单品VLOG,秋冬各选10件主打单品,作为系列广告的一部分,拍摄取景地选在西伯利亚,为期一个月。

这一个月,何健和其余五名模特都要跟着拍摄团队在国外奔波。

这趟拍摄直接跨过了抵押贷款的还款日,他没有代理人,这套房子是他爷爷过到他名下的,所以抵押贷款什么都是他在办,这样的话,他只能拍摄中途回一趟南丰。

距离出国还有三天,何健约了林宇吃中饭。是的,他们俩现在吃一顿饭都要用“约”的了。

因为这段时间他在赶广播剧录音,一天差不多12个小时耗在录音室,早上他起床上班时林宇还没起,而晚上他睡着了林宇才回来。而且最近林宇似乎很忙,一周有四天睡在医院。

就这样两个人即便隔三岔五睡在一张床上,但总共没说几句话。

“来了。”林宇坐在办公桌前,抬头看了眼开门进来的何健,一指沙发,“稍等一会儿。”

“都说外科医生最忙,怎么你个男健医生也这么忙啊。”何健坐在沙发上嘟哝了一句。

林宇笑着看他一眼,拿起座机打电话,“……366床陈奇再加一个脑CT,对。”

何健见他是真忙的顾不上聊天,索性拿出手机打游戏。

林宇边翻着病例边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一瓶水一瓶果汁放到茶几上,然后直接坐在了何健身边。

“我这打游戏呢你坐我旁边,能不能认真点工作。”何健头也不抬地说。

林宇偏头瞅他,手指发痒很想刮一下他的脸。这半个月他发觉躲着不见根本不管用,相反越是见不到某些想法越是疯狂。

“什么游戏?”他问。

“星际拓荒,探索太阳系的奥秘嘻嘻~”何健刚坐上飞穿让他一打岔摔死了,扭头看他,见他转头看手里的病例,于是也伸头看,“火星文?你们大夫是不是没一个会好好写字的。”

林宇失笑,把他的脸推开,合上病例起身,“想吃什么?”

“吃火锅?太热。,烤肉附近没有好吃的,炒菜不想吃,要不生烧肉?”何健起身几步绕过茶几抓过他要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我想试试。”

林宇手没松开,稍一用力从他手里拿走白大褂拎着两肩抖了一下。

何健赶紧转身让他给套上。

“怎么样!”何健学着林宇平时的样子把两手往衣兜里一插,略微抬起下巴,“是不是就差一对儿翅膀。”

林宇笑着抓了他后颈一下,“快走,我下午还有个会。”

七月末正是酷暑,室外高温36度,两个人猫在包厢里空调开到18度,吃起了九宫格火锅。

“啊~~爽!”何健一口麻辣涮肉一口冰镇酸梅汤。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T恤领口湿了半掌宽。

以前林宇很震惊,后来惊着惊着习惯了,这会儿边吃边琢磨以后再一起出来吃火锅,该给他带两件换穿的T恤。

酒足饭饱后,何健瘫坐在包厢沙发上捧着肚子晾肚皮,一边晾一边拍。

林宇端着茶水经过身手在他肚子上弹了一下,嘣地一声,脆响。

“熟了,不甜不要钱。”何健捧着自己的肚子当西瓜推销。

林宇上手又要拍,何健拿胳膊挡开,“不买莫挨。”

“说说你爸的问题,”林宇笑着坐到他对面,“我和张培钦看了转过来的病例和这五年的档案,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

“什么问题?”何健放下T恤,立刻前倾上身盯住林宇。

“心理问题,”林宇紧跟着解释道,“这种问题对于重大疾病患者来说很常见,特别是像你爸这种经过两次大手术还未痊愈需要长时间康复治疗的患者,我话说的可能过于直白……”

“没关系你说,我想听。”何健十根手指攥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林宇。

他的眼神充满渴望,林宇心尖儿猛地揪了一下,他在许多无望病人的家属的眼里都见过这种近乎炙热又绝望的渴望。

他伸手掌住那张带着薄汗的脸,“听我说何健,别紧张,他的问题是时间的问题,。我接下来要说的是你的问题。”

何健从微怔中回神,那只干燥的手已经收回去扣在了膝盖上。

他垂眸盯着林宇扣在膝盖上的手,“我也知道我太紧张了,控制不住,谁一提我爸我所有神经会下意识绷紧,你懂吗?”

“懂,”林宇赶紧说,“你想听我和张培钦的建议吗?或许这个建议早在医科大,主治医生就说过,这次你不妨试试。”

“嗯,你说,我遵医嘱。”何健还是垂着头,额头抵在十指攥成的拳上。

林宇伸手抓住他的大拳头,朝上的拇指刚好抵在他额角,他摩挲着汗湿的额角,“把他从家里放出去,让他找到自己的价值……”

“可他坐着轮椅!”何健声音猛地提高,大的吓人,脸上的表情更是凶的不行。

“听我说!”林宇攥着他拳头的手加大力气,“你家的轻食店……”

“轻食店人满为患,让他在那……你说。”对上林宇无奈的目光,何健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档案里有他的职业简历,桥梁高级工程师,天南海北都有他的足迹,做过那么多知名项目,你觉得他的野心和事业心随着病痛消耗光了吗?”

何弘铭46岁,正当年,却在轮椅上、病床上度过了五年。在旁人看来他的病拖垮了一个家,就不要说他自己怎么看自己了。

“肯定没有,他的床头柜上放了两摞工程相关的书,每个月都会换新书,那些书他都看过。”何健声音很低,气息微微发抖。

“让他试试,不能一直把他关在家里,空间就那么大,视野就那么点。”

“去轻食店他能做什么?”何健依旧不敢想。他觉得餐馆的环境不适合养病,不适合坐轮椅的人待在那里,不适合行动不便的人在里面工作。

“你确定没有?”林宇收回手抱臂沉下脸看着他。

何健抬眼皮看他,重重喷出一声鼻息,“有!”

的确有,接打外卖订单,给堂食的客人下单,甚至能帮忙装外卖。但是……

“有!但是他去了会被所有人……你想没想过,他怎么消化那些来自陌生人的目光?!”何健想到这就感觉要胸口堵得死死的。

他不想把何弘铭推出去接受陌生人的注目礼,被迫接受别人同情的目光、指指点点。

林宇眉头皱紧,“你先冷静冷静,我们再谈。”

何健猛地起身,走到餐桌旁抓过冰镇酸梅汤的果汁壶直接往嘴里倒。喝掉半壶酸梅汤,转身走回去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冷静好了。”

林宇瞅着他一脸无奈,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擦擦嘴。”

何健仰头靠在沙发上,把纸巾盖在脸上,“对不起。”

“以死谢罪吧。”林宇也放下手臂靠在沙发背上。

何健笑了一声。

“你说的这些我不敢想。”他顿了顿又问,“我的问题比他还大,对么?”

“之前,你爸是不是跟你们提过?”林宇一语道破。

何健一把抓到脸上的纸巾,惊诧地看着林宇,“……他跟你说的?”

“没有,猜的。你和你妈直接把他的想法驳回了?”

“……对。”何健感觉两颊火辣辣的,汗都蒸发光了。

“你们保护他保护过头了。”林宇直接点破,不打算在哄着他往下聊了,“他没再提,也是考虑到你们的感受,你想没想过,很多‘他不能做、不可以做、做不到’的事都是你们以为的。”

何健瞠目结舌地盯着林宇,脑袋里嗡地一声。

“我去店里帮忙怎么样?”新年的饭桌上何弘铭喝了点酒,兴致很高突然提出要去店里打下手。

何健想不起来他和他妈是怎么劝说的,只记得从那以后,何弘铭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下午,林宇回医院开会,他回轻食店找他妈谈这件事。

当晚他留在家里住,顺便跟他爸说了让他去店里帮忙的事。

这么多年,何健很少在他爸眼里看见兴奋,这一晚他爸眼里一直有一撮按捺不下去的兴奋劲儿在眼里蹦跶。高兴的像个孩子。

去国际机场这天,林宇非要开车送他。

何健在车上又拿出了贝壳糖,是昨晚林宇在超市买的。昨晚,这人疯了似的给他买了一行李箱的生活用品外加换洗睡衣、内裤。一晚上都在絮絮叨叨地注意这个、注意那个,他一度怀疑林宇被他妈给魂穿了。

但没有,林爸爸还是那个英俊斯文的闷骚老狗。

“我跟你说我可能憋疯了,昨晚做梦跟人又亲又摸的哈哈哈哈……你什么表情?”何健捏了两颗糖递过去。

“没手。”他原本一手抓方向盘,见何健伸手过来赶紧两手一起抓方向盘。

何健把糖塞进他嘴里,“你就欠儿吧,早晚把自己腿骚断了。”他顿了顿,“还有你刚刚那是什么破表情,搞得好想你没做过春|梦似的。”

林宇嚼糖不说话,拿余光瞥他,“这么念念不忘,爽吗?”

他们昨晚在家做了一顿大餐,因为是送行宴所以开了一瓶酒。何健喝醉了,他也醉了。

“爽啊。”他其实也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那种要泄不泄的爽感,“跟你这种不做春|梦的大魔法师说不着。”

他们掐着点到的机场,何健拿着证件去办登记手续,回来后从林宇手上接过行李。

“我爸这两天适应的特别好,我很久没见他心情那么好了,”他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只谢没礼没诚意。”林宇一手插兜朝他张开一只胳膊,“带礼物回来。”

何健松开行李箱,在身后一群同行工作人员的注视下大步冲向林宇,几乎是撞上去的,然后紧紧抱了一下。“哥,谢谢你。”

林宇不能呼吸了,“……不是爸爸吗?”

“爸爸谢谢你。”何健笑着松开他,离得近他看见林宇颤了几颤得睫毛,“爸爸等我回来!”

林宇很想再抱一下。

何健转身抓起行李跟着大部队往里走,走了十几米突然回头,一只手拢在头顶,毫不在乎地喊:“爸爸爱你哦~”

一群人哄笑,何健也笑,接下来的路他走几步回头瞅一眼,直到消失。

林宇站在原地很久才找回心跳。刚刚何健撞上来抱住着他那一刻,他差点脱口而出,那不是什么春|梦,是真的。

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工) ̄)你已经长大了,是该挺会一下做春|梦的感觉了~

至于为什么概括的写西伯利亚,是想避开国名,酱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