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琼别墅的前院比林昇那边安静很多,林宇透过车窗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片玫瑰。花开正盛,在阳光下娇艳欲滴。

他没问过林静喜不喜欢新的玫瑰园。后来他上楼跟林静解释他和何健没做什么那次,看见了阳台上有一小片玫瑰,惠姨跟他说,那是林静从拔除的玫瑰里抢救回来的玫瑰花。

车子给了司机去停,他从门口踱步到正门都没见几个人,看来都调去隔壁帮忙了。

惠姨推门出来,跟他撞了满怀,满脸惊诧,甚至回头朝别墅里看了一眼。

林宇的目光跃过惠姨落在客厅,客厅并没有人,接着视线上移看见了带着佣人从空中走廊过来的潘欣,她身后的佣人推着两个分别挂满西装和晚礼服的衣架。

“不是说下午来吗?”惠姨语气忐忑地问。

“是今天?”林宇低头看她。惠姨的忐忑让他更加确定,这群人连订婚都要跟他耍个心计。

就连林亦铎都没提前告诉他。

“真是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惠姨带着他朝林琼的书房走,“哎。”

“回来了。”潘欣站在二楼,面带笑意朝林宇打招呼,“正好看看礼服。”

“礼服放那吧。”惠姨见林宇不说话径直走了,于是抬头跟潘欣说。

“直接送他卧室去吧。”潘欣说着朝身后两个佣人招手,示意把礼服送去林宇卧室。

林宇脚步一顿,转头看了一眼惠姨。

惠姨跟他对上目光,抬头在看潘欣时语气蓦地冷了,“他的卧室什么时候谁都能进了。”

潘欣招呼佣人的手还在半空,听见这话倏地停住,目光冷冷地扫一眼惠姨最后落到林宇脸上,“恭喜了。”

她说完,带着人回了隔壁,那两排衣服就那么放在了原地。

“你大哥也在里面,”快到书房时,惠姨扯住林宇的胳膊,两人停在书房外,“实在不想也要等订婚过了再退。”

林宇眉头突然皱起,他以为惠姨会站他这边。

“你上次砸了他的花瓶,你知道那花瓶的来历吗?”惠姨心焦地问。

“……”林宇一怔,隐约有了猜测。

“花瓶是亦铎妈妈的东西,”惠姨抚着他肩头,苦口婆心地劝,“不让他出这口气,他指不定还有什么后手,先订婚,过后再退……”

两人正说着话,书房的门突然开了,林亦铎挂断电话看向林宇,“……进来吧。”

林宇拍拍惠姨的胳膊,跟着进了书房。

已经到了夏天,林琼却穿着薄毛衣,膝头盖着薄毯。神色略显倦怠地坐在沙发里,看见他进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爷爷。”林宇走过去和林亦铎一起坐到了林琼对面。

“看见了?”林琼看着他问。

林宇知道他指的是林昇院里的订婚宴,于是“嗯”了一声。

“别怪我们瞒着你,都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刚我和爷爷还说……”

林宇轻笑一声打断了林亦铎的话,“原来你们这么了解我。”

这句话太过讽刺,以至于林亦铎脸色立刻变了,他没想到林宇上来就噎他。

林亦铎转头瞪林宇,“你觉得我们这么做过分?!难道……”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难道我做的就不过分,对吗?”林宇笑着补上林亦铎后半句话,“我耍心机往他身边赛自己的人,我想方设法让医院成了我的,我闹他的婚礼,砸他的花瓶,还有什么?”

林宇对着林亦铎愈发气愤的脸一口气说完,林亦铎听完猛地把头转开,看向一旁。

“觉得我们怀疑你,所以一直查她想证明跟你无关?”林琼上身前倾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事儿要怪就怪你识人不清,意气用事。”

林宇没接话,手臂搭在膝盖上,两手在膝盖前交握,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手。他明白爷爷的意思,识人不清指的是潘欣,意气用事指的是蔡辉和刘艺乔。同时,老头也承认了他们曾怀疑过潘欣是不是他有意塞到林昇身边的人。

林宇在心里冷笑两声。

“嘱咐你的话当耳旁风,你这么满世界查来查去真当别人不知道吗?”林琼从手边的矮几下抽出一个透明文件袋放到桌上。

林宇没动,只抬眼看向文件袋,昨天他在梅军那里看过的几张照片、李君吾查到的资料副本、以及他从其它渠道拿到的信息,几乎都在文件袋里。

林宇忽然听见了心脏颤栗的声音,听见肌肉筛动的声音。

“闹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林琼无力地叹了口气,朝沙发背上缓缓地靠去,“小宇啊……”

“你一直不想回来、一直想彻底脱离林家。是!你一个人也能活的很好,这点我们都看见了!但你姓林,北城西山林家,这辈子能躲开吗?能甩掉吗?”林亦铎把声音压在喉咙里,沉闷又沉重地砸在林宇耳膜上。

是。

每次从林家离开他都想再也不回来了。

自从能自食其力,彻底脱离林家这个想法从未断过。

为什么不行?

林宇转头看林亦铎,面上平静如水,眼底却汹涌澎湃、巨浪滔天,仿佛要将所视之人拍的血肉模糊。

他一直以为他把这点心思藏得很好,原来这么多人都能看见他藏在夹缝里的心思。

你们怎么知道的?你们凭什么知道!你们知道什么!

一股羞耻感嘭地炸开。

他霍然起身。

林琼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林亦铎慌张地起身跨过去却撞到了桌角,桌边的茶具嘭地掀翻在地上。

一时间,屋内充斥着老人行将就木的腐败气息,茶具碎裂的锐响,桌角摩擦地面的动静,林亦铎按下医护铃声,铃声异常刺耳。

惠姨带着医护人员推门而入。

林宇站在原地看着满屋子慌乱,一张张脸熟悉又陌生,他们在跑,他们在叫,他却听不见一点声音。

他发觉他冷血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眼下这种情形,他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不让自己夺门而出。

这种混乱中他更像多余的。

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林昇几乎是破门而入,后面跟着潘欣和他的管家,管家身后还跟着两个体型彪悍的保镖。

“就知道是你!”林昇怒不可遏地指向林宇。游离在焦灼状况外的林宇在他看来像个无情地旁观者,像个外人。他两步走到沙发前,扬手朝林宇扇去。

“老公!”潘欣惊叫着抱住林昇手臂。

“我看你敢!”林琼的话掷地有声,尾音夹杂着气弱的颤音,他摘掉氧气罩,挡开要上来阻止他的医生,看着林昇,“现在这种局面就没有你的问题吗?你……”他呼吸困难地急喘两口气,“……该醒了。”

林琼把氧气罩扣回脸上,仰头靠回沙发上。

他最后半句话说完,屋里凝滞般的安静。

林宇一直偏头看着爷爷——他正以惊人的速度衰老着,他身后仿佛站着拿着笔记的死神,笑意盈盈的死神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行将就木的老人——迟来的难受顷刻间席卷了他,眼眶发热的同时他垂下头闭上了眼。

“出去。”林琼的声音从氧气罩里传出不甚清楚,他原本闭着的眼睁开看向林宇,“你陪我待会儿。”

林昇的恼羞成怒短暂停歇后蹭地又窜了起来,甩掉还抱着他的潘欣,回手一巴掌扇在潘欣脸上,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出了书房。

潘欣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长发糊了她半边脸,她转正头的时候目光扫过林宇的脸。

林宇却在看林琼。

惠姨一手保持开门的动作看着潘欣。

书房重新回归平静,林宇站了一会儿才过去调医生推进来的呼吸机。

机器的响声打破了沉默。

林琼缓慢地抬手,伸过去扣住了林宇调试机器的手,“我一直想身边有个活泼的孩子,偏偏你们四个都不是,这……”他深吸了几口气,“都怪我,怪我啊小宇……”

听见“活泼的孩子”这几个字,林宇眼前忽地闪过何健的脸,笑的、怒的、倔强的,装可怜的、装感情导师的,他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

他们这样的家,这样的……养不出活泼的孩子。

他眼前又闪过何弘铭的样子,那个即便坐在轮椅上也温和的男人,他与何健在一起时的每一帧画面对他来说都是稀有的,让他羡慕的。

“……交了新朋友?”林琼松垮的眼皮半垂着,瞅见了孙子脸上那一抹淡的不能再淡的变化。

“嗯,”林宇弯腰给他整理扣歪的氧气罩,“很活泼。”还很倔,有他羡慕的所有。

林琼闭上眼,轻轻地哼了一声。

“别拖了,尽快做手术,”林宇弯腰看着他的脸,视线渐渐模糊,“……我想找一个人,你给长长眼。”

林琼没睁眼,眼角却湿了,两行老泪慢吞吞地滑出褶皱遍布的眼尾最后没入灰白的发根。

林宇手指快触到他发根时忽地顿住,慢慢地收了回来。他走到窗前向外看,院里院外的出入口全都是保镖,原本清幽的院子此时显得黑压压的。

这个婚订不了了。

林宇仰头看着窗外的烈阳,心里那点压抑掺和莫名心悸突然窜过头顶。

何健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

“哎,你谈过恋爱吗?”

“像我们这种纯情小处男,喜欢谁是必须走心的……”

“我的意思是我大概到了你这个年纪会找个合适的人结婚,但并不代表我会找个人随便将就,不会。”

“……回家是件轻松又幸福的事,不是吗?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不高兴吗?有肉有菜,有你有我……对吗?”

“你要不要试着找一个这样的人,别想着凑合了……”

————

林琼缓过劲,睁眼没看见林宇还以为他走了。撑着沙发扶手要起身时瞥见了站在窗边的侧影。看清孙子脸上表情的同时,他放弃起身又缓缓地坐了回去。

这孩子平时看就是好脾气的孩子,但他知道这孩子也只是外表温柔斯文,心早让这个家,这家里的人一遍遍伤的冷硬如铁。

他记得,四岁的小林宇被送去国外前专门去医院看他,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亲口告诉他再也不回来了。他问为什么,他只说,不想要坏脾气的爸爸,也不想要陌生的妈妈。那时孩子的眼里没有恨,当然也没有留恋。

是什么时候父子间生了恨?

大概是林昇的第五任突然流产,高考完在家的林宇背了锅,即便当时已经接到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林昇还是毅然决然地送林宇去国外读商学院。

那也是他第一次削了林昇的权,第一次后悔听了妻子临终嘱咐把当年的事全都隐瞒下来。

从那时起,他从林宇眼里看见了恨和压抑。

18岁的男孩儿一意孤行地从商学院转入医学院,自那以后没要过林家一分钱。直到本科毕业,他去国外把林宇接回国送进了国内医科大读硕士,并且答应他让他做自己喜欢做的工作,父子俩的战争才算停止。

可眼下,又要炮火连天了。

林琼偏头盯着孙子嘴角的笑,那笑是发自心底的开心。

看来这个活泼的朋友已然交到心上去了。

我想找一个人。

不是找个人。

林琼心想,这是找到了?

他倒是宁愿林宇没找到那个人,铁石心肠的人一旦有了软肋,林昇怎么可能放过他。

“喂。”林宇的声音传来,压的很低。林琼慢慢起身往窗边瞅过去,脸色柔和的比外面的太阳还暖。

“……没在医院,在西山这边……哪里?那你顺路过来接我一趟吧……开车了,就是现在出去有点困难……”

林琼听了几句就觉得心脏抽着疼,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靠回沙发里闭上了眼睛。看来今天注定不太平。

————

何健一手电话,一手方向盘,艰难地把车停进了路边停车位,又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排的杨美宁——这姑娘还没换衣服,穿着鱼尾晚礼服,一双红色高跟鞋抱在怀里。

“出来困难?”何健熄了火下车关门,站在路边看向对面一间女装店,“什么情况?”

“今天订婚。”林宇非常镇定地在那边说。

“今天?!”何健非快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日期,“是提前了还是我记错了?”

“都不是。”林宇说。

林宇那边似乎说话不方便,话回的有些含糊。

“你是不是打算鸽了订婚典礼被家里发现了?”何健试着猜了一下。

“嗯。”

何健都搞不明白他怎么还笑的出来,“今天这日子适合逃婚啊,行吧,多你一个不多。”

“什么?”这次轮到林宇疑惑。

“没什么,等我抢到你,再跟你说我今天抢了几份了哈哈哈哈,我要叫上李胖砸和蒋小润哈哈哈哈……”

电话挂断何健跑过马路,跑进女装店以最快的速度抓了两件女装和一双凉鞋付款后又飞奔回车上。

“换吧,还要什么?”何健把袋子扔到后座,杨美宁的妆哭花了,整张脸不用画能直接拍鬼片。

“能送我去机场吗?”杨美宁从袋子里拽出宽大的T恤套上,反手拉开了鱼尾服后背的拉链。

何健赶紧转过头去,“机场送不了,还有一份订婚的等着我抢呢。”

杨美宁以为他在搪塞自己,也没说什么,飞快地换好衣服,“我没钱,能借我吗?”

“你没钱,去机场干嘛?你妈发现你逃婚了,肯定第一时间去机场、车站这些地方抓你。”

“早上我买了飞南方的机票,现在我去国际机场。”杨美宁说。

“票怎么办?”何健问她。

“借我手机,我朋友帮我订。”

何健把手机解锁递给她。他靠回椅背上看着前面的路面。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这位姑娘刚在他的帮助下逃了婚,那边林大夫也打算鸽了订婚典礼。

杨美宁电话打的很快,电话递回来时说:“你能加我朋友微信吗她转钱给我了,麻烦你转换成现金给我行吗?”

何健回头瞅她一眼,边加好友边说:“下车、取钱。”

杨美宁跟在何健后面往自助银行走,“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找你帮忙吗?”

“你妈想来想去都想不到,最后帮她姑娘逃婚的是我,因为她刚联手别人整完我,我是最不可能帮你的。”何.福尔摩斯.健说。

“你想好怎么报复她了吗?”杨美宁笑着说,“想好了告诉我,我帮你。”

“哎,我先谢谢你了。”何健取了现金给她,又叫了车。

两人回到路边,何健不想陪她等车把车牌号告诉她后,拉开车门准备上车走人。

“之前的事,我欠你个答案。”杨美宁突然开口。

“快说,我这儿真着急抢下一家。”何健撑着车门没关上,看样是真的挺急。

“找上你之前我就知道自己要订婚了,所以才出此下策用你引起李毅然的注意,我初中就喜欢他,可他从来没看过我。后来在一起了我怕我妈找他麻烦,一急之下跟我妈说我要跟你结婚……紧接着你在年会后台跟我分手被她和赵佳音撞见。她是真以为我一心要嫁给你,而赵佳音也是真的看上了你……”

越接近标准答案,何健越觉得愤怒。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说明一件事,何健你他妈的就是个Sui神!

何健伸出尔康手喊停,“别说了,赶紧走。短时间内别让我看见你。”

他的教养让他对一个为了追爱而逃婚的姑娘骂不出脏话,但他大脑里脏话弹幕已经霸屏了,密密麻麻。他一边想骂人,一边又觉得她有点惨,李毅然都自愿跟赵佳音走了,她竟然还要去追。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有些人成了傻逼!

“何健,谢谢你!”杨美宁哭的非常大声,冲他喊了一句,“对不起!”

何健把她的道歉嘭地关在了车门外,启动车子汇进车流里,他接上车载蓝牙拨通了李君吾电话。

“兄弟,正想给你打电话商量一下拍摄时间……”

“哥,这个不急,你有空吗?有空的话陪我抢个亲呗。”何健打断他说。

“抢什么?哪个亲?”听得出来李君吾非常惊诧。

“林大夫那个亲。”何健笑着说,“他刚给我打电话说今天订婚,他现在在西山那边,我这边有他的定位,需要我发给你吗?”

“不需要不需要,今天?卧槽!那群B人!”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响动,李君吾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车里突然安静下来。那股因为电话临时压下去的怒气腾地返了上来,何健攥拳砸在方向盘上。

作者有话要说:ㄟ(▔,▔)ㄏ

何XX:都他妈给劳资让开,劳资的人呢!

林xx:( ̄︶ ̄)↗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