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笑着,越笑越大,那声音含有太多的怨气,小萍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风,越刮越大了。光被遮了很多,灰灰的天空里,看不到云。***

 李鉴并不认为陆饮雪会站在沈灿若这一边,然他更不相信陆氏敢于冒险以这种方法下手。所以,当陆饮雪手执银针,请皇上站离些许时,他表现出信任而放心的神色。

 飞针渡穴,医家的上乘针法,鲜少有人习得。陆饮雪动作利落干脆,毫无犹豫,分明是内家里手。李鉴心道,是了,听闻陆氏娇女生来体弱,被高人收养调教,至十岁方归。

 看来她不光身体得以康健,其它方面也是深藏不露。这种人在深宫中,不可不防。陆饮雪手起针落,目光专注。她唯一的想法是,把眼前这个人救活。若是事还必须到此为止,她实在太不甘心,而且…沈灿若不该用这种方式终结。

 良久,她收针而立,用帕子抹着额间的汗珠。寒烟走近,探头望去,躺在床上的人并没有什么变化,她满腹狐疑与担心,手发着抖。

 这个时候,沈灿若忽然坐起,吐出一大口血。寒烟惊呼一声,上前扶住。李鉴急忙走近来,将人抢过抱到怀里,沈灿若身体一软,头歪向他,又昏了过去。

 “娘娘已将淤在心中的积血吐出,身体已无大碍,再调理些日子定可恢复健康。”陆饮雪出声解释道。寒烟望那血块,黑红吓人,只一眼便不敢再看,忙唤宫女取出新的被褥换了。

 李鉴听其呼吸已趋缓和正常,心略定下来,道:“梅妃,多谢你。朕会好好赏你,你先下去吧。”“能对娘娘有所帮助,饮雪已是心满意足,不敢求赏。臣妾就此告退。”陆饮雪欠身,而后翩然而去。

 李鉴眼中精光一现,望向怀中的人,已转为柔情万千,轻声道:“灿若,朕的灿若,朕会好好爱你,好好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了。”

 陆饮雪站在凤仪宫前,轻吁口气,回头望去,宫殿深深,门闱重重,好似那人心机,以为已到底的假象。

 她知此一行,必令自己处于被警惕的危险境地,以后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然,听到消息的那刻,她没有一丝犹豫,唯一的念头是,她不想沈灿若死。她在心里暗道:沈灿若,快点好起来,我等着你!暗香殿,宫娥疾走入“娘娘…”

 谢问蝶绣着手中的锦图,眼未抬“不急,你暂缓口气再说。”宫娥按着胸口,略平息道:“启禀娘娘,皇后娘娘她被梅妃救好了。”谢问蝶略顿,轻笑出声,手中继续“那是自然,娘娘她洪福齐天,断不会命绝于此。”

 她说最后几字时,声音出奇的清晰,好似是从牙齿间一个个蹦出来的。宫娥听了暗地打个寒战,暗道自己一定是被外面的寒风吹冷了,不然怎会生出这种种错觉。娘娘与皇后关系一向是最好的啊。谢问蝶道:“你也冷了这许久了,下去领赏歇着吧…”

 话未落,她突然缩回手指,血珠沁出,小小的一滴摇摇欲坠。她轻声道:“果然不该一心二用啊…”在宫娥愣住的时候,她侧过头,笑得无比甜美“皇后娘娘教的果然没错。”

 像花一样娇柔,像蝶一般轻盈,可爱纯洁的望着你,任谁都会愧疚心中不该的想法。宫娥低下头,这时,忽听谢问蝶轻呼出声“啊…下雪了。”纷飞如羽,扬扬洒洒地落向大地,干净得不沾染任何色彩。入冬的第一场雪,因属南地,并不是很大,但能令人心情很爽利。

 银妆素裹的世界,之间的界限被满眼的白色模糊。间断地,稍融又覆盖一层。缺席早朝近半月,沈灿若又坐到了珠帘后。朝臣们突觉近日的不适感终于不见,那一方存在原来已成定式,恬静,安详,端立上方,即使一言不发,也能安抚其下不稳定的因素。

 “万岁万岁万万岁!”巍峨的皇城,回荡的声音,好像水浪一样,扩展到万里江山。凤仪宫,沈灿若退朝而归,远远望见有人驻立等候,他身负内功,自是瞧得清楚。寒烟近前低声道:“娘娘,好像是蝶妃娘娘。”

 他略点头,待宫前下轿,谢问蝶已迎前叩拜道:“问蝶向娘娘请安,闻娘娘身有微恙不敢相扰,近得知托上天洪恩得已康健,恬颜前来,请娘娘恕罪。”沈灿若伸手将她扶起“你本为我着想,何罪之有?先宫中说话吧。”

 “谢娘娘恩典。”谢问蝶展颜一笑,说不出的女儿娇态。沈灿若收回手,将目光移开。屋外冷得刺骨,他本不惧此等寒气,然见寒烟与众宫女脸色泛白,知女儿家抵御不得,便着令生起了炉子。

 谢问蝶由外入内,顿觉暖气扑面。沈灿若道:“寒烟,且去泡壶热茶给蝶妃娘娘驱驱寒吧。”谢问蝶忙起身道:“如此麻烦怎生使得…”沈灿若道:“不妨事,你且尝尝寒烟的泡茶手艺罢。”

 谢问蝶这才坐下,她怯怯望几眼,欲言又止。沈灿若只作不见,寒烟已端出物什,她用的自不是一般俗物,为了应景,水采的是梅花心的雪,泡出花香与茶香萦绕的含蕴之气。

 “味道如何?”沈灿若终不忍见其怏怏之色,出声问道。谢问蝶双手捧了“问蝶想起一句诗:梅虽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茶将雪与梅化作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得彼此,倒也是一段佳话。”

 她话道罢,寒烟低叹一声,沈灿若面色微怔,她惶惶道:“问蝶是否说错了?”沈灿若摇头“没,没什么。”

 寒烟心中惊讶强自压抑,只为这些话正是沈灿若当日品此茶时道出的。她悄睨主子,见那神色心下已了然一二,不由暗暗叹息。***谢问蝶离开凤仪宫时,将袖中握了些久的棋谱递给寒烟,语带哀求之意道:“烦转呈娘娘指点一二。”

 寒烟道:“蝶妃娘娘何不自呈?经奴婢之手恐为不妥。”谢问蝶面露不安“娘娘好似并不愿看我,不知问蝶做错什么。”

 她从手腕上褪下只碧玉镯子,暗塞到寒烟手中“劳请行个方便。”寒烟一笑,将之推回“些些小事,何须此样麻烦,奴婢代为传递便是。”

 待她折回宫内,见沈灿若正将某物扔入火炉中,她只作没看到,微欠身将棋谱递了过去。沈灿若看了“她下棋如水轻柔,缓缓布局,颇为沉得住气,在女子中委实难得。”

 寒烟笑道:“蝶妃娘娘岂只棋艺了得,论起其它也是少有的冰雪聪明之人。”沈灿若笑了笑,微叹“只可惜留在这宫中,实是委屈了她。”

 “娘娘可怜她,心疼她,也是她的造化了。”沈灿若摇头“女子终其一生,所愿到底是得一良人,无论在其它方面多少如意,都不能抹去这一笔。”

 “可是,皇上眼里没她,在这深宫里,她又被封了妃,一辈子走不出去,这活寡是守定了。娘娘疼惜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寒烟轻声道。沈灿若走到座位边,端起茶杯“那倒未必。”寒烟疑惑地望来。

 “月妃不是已经破了此例么。有一则有二,皇家血脉与宗嗣就着落在她们身上了。”沈灿若轻吮香茶“有些凉了。”寒烟上前“奴婢再去给娘娘重泡一壶。”

 “不妨事。”沈灿若就着那杯,一点一点地喝下去。御书房。李鉴翻开上面标有密记的奏折,文字映入眼中,他脸色凝重起来。

 他站起身,站在门槛前,迎面的风从被推开的门外冲到脸上。一眼望去,可以看到苍松和皇宫随处可见的雕梁画柱。

 再远的地方,是茫茫的天色。影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可以一个动作坚持几天几夜,特别是现在,面对他们生来就注定要生死不顾为之效忠的人,更无须一丝多余。

 “沈氏…还是不死心么?”李鉴叹了口气,背手而立“你们,到底是要逼朕还是逼灿若啊…”他闭一闭眼“再等等看。”

 “是。”冷月荷塘,水面有些冰渣,然到底没结得了冰。这种天气,在外面走动的也只有几个被支使的太监宫婢。环翠阁内,冷悄静寂。虽然季银儿被查出怀了龙种,但以其带罪之身,诞下孩儿之日就算不追究也会被打入冷宫。

 除了太医例行的检查,环翠阁已不不复昔日的热闹喧哗。小萍站在卧房外,脸色有些紧张兮兮。她每次被支开都不会有好事,这一次,主子还想弄出什么风浪。

 季银儿做着小儿的衣物,一针一线,仔仔细细。以至于等的人由身后走到面前时,她才发觉到。

 她将针插在未做完的衣料上,抬起头,手拢过鬓边散落的发丝。站在她前面的正是应约前来的沈灿若。他怔怔看着一堆堆的小衣服小鞋子,从很小的到稍大的,甚至是接近成年的都不缺少。

 季银儿站起身来,双膝着地跪了下去“罪妾斗胆请娘娘前来,只为一事。”沈灿若扶其双臂“你身怀有孕,不合行此大礼,先起来说话。”

 季银儿摇头“罪妾几次三番冒犯娘娘,如今却要恬颜相求,实在不敢起来。”沈灿若道:“你若不想失去龙儿,成为皇家的千古罪人,就快点站起来。”

 季银儿这才依着扶搀,颤微微地站起来。沈灿若见她脸色苍白,问道:“你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太医都没有好好给你进补吗?”季银儿道:“大概是这两天赶着做出来吧…”她微微一笑,几分的憔悴哪复以前的娇纵戾气。

 这就是做了母亲的改变么?沈灿若恍惚望着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母亲…季银儿手抚过衣物“从婴儿到十多岁,应该都够了。”“来日方来,你何须如此着急,莫把身体累垮了。”季银儿摇头“以罪妾的身份,孩子必不可跟在我身边。”

 她望向沈灿若“娘娘,若是由您抚养,请求您看在皇上的份上,好好照顾他长大。罪妾此生错无可恕,来世必做牛做马报答娘娘大恩。”“你言重了。”沈灿若叹了口气“儿不可离其母,我会向皇上说项,必不使你母子分离。”

 “多谢娘娘!”季银儿眼眶含泪“罪妾若得圣恕,再不敢再生妄念,再惹事端。娘娘不计前嫌,罪妾对以往种种追悔莫及。请娘娘原谅罪妾…”

 “你本无罪,何来原谅一说。”沈灿若道“现在,你还是李氏的恩人。好生歇息着吧。”“谢娘娘恩典。”季银儿跪下,嘴角勾起几不可见的弧度。沈灿若离开环翠阁的时候,心内五味杂陈。他以为自己可以承受很多,事情来临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那么不堪重负。

 感情不知往哪里摆,顾得了情,就会损害太多的东西。他按着胸口,已经不会痛了。小萍被传唤入内时,季银儿正笑得眼泪都快出来。

 “娘娘?”小萍轻声道。季银儿笑了好一会方停下,一指衣物道:“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没用了。”小萍应声,将那些着人买来的东西装好,心道,娘娘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季银儿忍住笑,啐道:“傻瓜!天下最傻的傻瓜!”凤仪宫。“娘娘,奴婢刚泡好茶,你且喝着暖暖身体,外面可冷得慌。”

 寒烟将炉火生得旺些“月妃没有耍什么花样吧。”“没有,只是要我好好照顾她的孩子。”寒烟瞪大眼“娘娘,你信得了她?”“我没信她。只是…”沈灿若吹开飘在碗中集聚的茶叶“暂时她还有用,太碍事的时候再来处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