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挥手“抬下去埋了。”他略停“不要让皇后知道。”“五十八个人,二十歼于城外,二十歼于城内,另有十八歼于沈府。”李鉴皱起眉:“行动是很大,但是…”

 又转而低语道:“难道想错了…”他身形一震,急问出口:“快,去凤仪宫!”沉重方不可能将事情全押在沈瑜这招险棋上,真正的危险不是来自宫外,而是──皇宫的核心。

 他停住了脚步,殿门前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字体闪着金光。侍卫们一如既往地站在值勤的位置上,宫门内宫女们接获旨意莲步列于两旁迎接。

 凤仪宫,依然是那么祥和。它的主人也是坐在习惯的位子上,他面前摆好了棋局,黑白子已就位,一切蓄势待发。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他未动一子。若你凑近了,才可发现其中蹊跷。他垂着的视线落在将头枕在自己膝上的妹妹,她闭着双眼,好像梦到了美好的事物,脸上露出如此天真的笑容,以致于他想伸出手给她熟悉的抚摩。

 然而,他发现身体是不能动的,意识到这一点,他轻轻地,苦笑。寒烟被她制住不知带到哪里,他又中了这种不能行动的毒。而且,不知什么时候,沈珏已经控制了凤仪宫内所有的人。他们听命于她,对他视而不见。

 那是一种术,他想到了李鉴曾经说过的那个遥远的西方。原来,父亲计划真正的环节是着落在沈珏身上。原来,他所知道的只是障眼法而已。以沈瑜在外捣乱视线,以沈珏由内攻其不备。

 不愧是昔日丞相,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他暗自叹了口气,这种擒贼先擒王的手段,是很适合父亲此时的境地。

 大哥,待会皇帝来了,你看着我一剑把他解决掉,血冒出来,很快就结束了。然后我带你去见父亲,你好好认错,父亲一定会原谅你的。你是他的儿子啊。沈珏软甜的声音尤在耳边回响,她还是那样乖,谁都会心疼都会忍不住想呵护她的乖。

 她没有眼神,直直的就像空洞的人偶。呢喃一点点地从双唇逸出,小手牵着他的衣角,像多年前一样,他最心爱的妹妹。他感到痛,父亲,你可知道,如此的利用对珏儿来说是多么绝望的事情。

 你的眼里就只有江山版图吗?她是您的女儿啊。趴在他膝上的人儿轻轻移动一下,她轻声唤道:“爹爹…爹爹…我会乖的,您别不理我…我会乖的…”

 李鉴一步步地走进,帐帘拉向两边,现出的人影安静如画。他轻轻将压在心底的浊气吐出,举步上前。沈珏琉璃般的双瞳骤然睁开,激烈的光芒一闪而现。

 冰寒的剑光由隐秘的位置直冲向李鉴,这种方位,这种形势,任是功夫高明,也难以全身而退。李鉴只来得及侧身一避,闷哼出声,剑插在他的左边肩头,血顿时涌出来。

 萧梦桢阴沉着脸,用力一拔,剑插着骨骼,带出触目的血滴。李鉴举右掌运起十分功力,意欲挥出。沈珏缓缓站起身,把匕首放在沈灿若的颈部“皇帝姐夫,你不管姐姐死活了吗?”

 “灿若!”李鉴掩不住担心,他强压怒火“沈珏,你要什么直说。”“皇上果然是皇上。”

 沈珏轻击掌“那就请皇上把兵符和玉玺交出来吧。”李鉴伸手入怀,掏出两件物什“你要就过来拿,若是伤灿若一丝一毫,朕必将你碎尸万断。”

 “兵符…玉玺…爹爹要的…”沈珏的眼中出现异样的光彩,她出声道:“喂,快给我拿过来。”

 李鉴眉头一动,一旁的宫女走过来,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取走他手中的东西,交到沈珏面前。她用另一只手接过,狂笑道:“我拿到了,父亲,你看到了吗?珏儿拿到了…珏儿不是废物…珏儿做到了…”

 她的手不经意地移动,沈灿若的颈边顿时划过一道血痕。“快放开灿若!”李鉴急切地上前一步,萧梦桢持剑挡在前面。

 “血…”她垂下视线“姐姐的血…”她迷茫的眼神突然陷入混乱之中“姐姐…流血了…对不起…对不起…珏儿不是故意的…”

 沈灿若望着她,一如既往,怜惜疼爱。她眼中涌出泪来“姐姐…珏儿不想的…姐姐…姐姐…”她突然大叫一声,抱住头不住的摇晃,口中喊道:“出去,你出去──我不要伤害姐姐,我不要!”

 沈灿若心痛难当,父亲,你到底要把珏儿折磨到何种地步才甘心,她还是个孩子啊。这个时候,萧梦桢朝李鉴使了个眼色,李鉴领会得,以迅雷之势靠近,与此同时,萧梦桢的剑转了方向,朝正处于颠狂状的沈珏刺去。沈灿若见此情景,心血上涌,竟冲破禁锢,大喊出声:“不要伤她!”

 ***闻得此声,萧梦桢动作稍滞,但他学剑法不久,难以收放自如。只见那三尺青锋直直地插入了沈珏的胸膛,血喷出来,溅在沈灿若的脸上,他只觉得眼前一片鲜红,脑中一黑,身体再难支撑,软软地倒下去。李鉴以内力相挽将他扶住,推掌欲助其逼毒,沈灿若死死抓住他的手“快求珏儿!”

 萧梦桢茫然地松开握剑的手,他回头用无助的眼神望着沈灿若,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他杀了人…违背那个人的话杀了她…李鉴走过去,将手抵在沈珏背上,把内力输进去。

 “姐…姐姐…”听到呼唤,沈灿若尽全部力气移动到她的身边,毒性本来是令他无法动弹的,但是,他拼着血脉的受损硬是冲破一丝缝隙。

 这对他有莫大的损害,李鉴看着心疼,但是他知道此时是无法劝服对方的。沈珏的嘴里不住地涌出血,她伸出纤弱的手臂“姐姐…求你原谅我…对不起…”

 “我不会怪你,珏儿,你永远是我最亲的妹妹。”沈灿若柔声道,见李鉴在她身后轻摇头,心头好似被重重地撞击,疼入骨髓。

 听到他的话,沈珏脸上漾开笑容,衬着那红的颜色,显得凄美异常。沈灿若托着她的肩,移到怀里抱着,就像小的时候,抱着这个唯一能让他感受到手足之情的人。

 他们都是与沈家格格不入的存在,但沈珏比他更缺少儿童该享有的东西,例如母爱。沈珏的意识逐渐恍惚,她想抓住一些东西,但什么也抓不到。她望着宫门之外,那片暗色的天,喃声说:“爹,珏儿没用,是珏儿的错…爹──”

 她睁大眼睛,尖声喊道:“天下──难道天下比姐姐的幸福还重要吗?”血一直流淌着,好像小溪的水流,无声无息。他合上了那双不甘的双眸,紧紧地搂抱着她,沉默地坐在地上。

 萧梦桢为眼前人的模样而惊怔,印象中那么高贵风华好似所有事情都不能令他失色的人,此刻却似被摄去了魂魄一般。他想走近些,刚行了一步,就听低沉的声音传来。

 “你们都出去。”他停住,身体不由打了个冷颤。李鉴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率先走在前面。沈珏的死去破解了施在宫侍身上的催眠术,他们一个个如梦初醒,再看到宫中情形,胆子的宫娥吓得又晕了过去。

 其它人也身子发抖跪在地上不敢起来。李鉴扫一眼过去,冷哼一声。苏恩进来时瞥见此神色,心知又是数条人命难保。若非因与影卫商议密事他被支开而没有跟随来凤仪宫,性命只怕也悬了。

 “速召太医前来。”苏恩得令退出,正看见寒烟被侍卫从偏房救出。她发丝微乱,捂着肩头快步奔来,喘着气道:“娘娘没事吧?”苏恩道:“娘娘…”

 他停一下“还好。”“我本该早看出珏儿小姐不对劲才对,是我的错…唔!”她捂住伤口闷哼出声。苏恩道:“寒烟姑娘,你…”寒烟摇头“没关系的,只是小伤。”她眼角瞟到站在不远处的人影,连忙道“苏公公,寒烟先告退了。”

 重重帘帐的掩映中,那两个人相依相偎,他望着怀中人的眼神是如此的温柔,轻轻唤着她的名字,说着儿时的点滴,回忆的温暖是他能给予的最后的礼物。

 萧梦桢站在门外望着,然后将视线收回,注视着自己的手掌“我杀了她…”“小少爷。”寒烟扯住他的手臂,放低了声音:“跟我来。”

 他恍若未闻,寒烟四下张望,幸得没人注意这个角落。她强力扯着对方向后园走,萧梦桢不自觉地用踉跄的脚步跟在后面。寒烟再次确定了场所的隐秘,从胸口掏出一封信和一块令牌交到他面前“快走,离开皇宫。”

 萧梦桢半天没有动作,寒烟硬塞到他手里“拿着,这是娘娘的吩咐。”她没好气地对露出惊诧表情的人道:“用令牌出了宫就执此信去天锦阁,自会有人接应你。以后想如何生活都凭你自己的意思,不会再有人干涉。”

 “我…”萧梦桢道“我不能离开。”寒烟抬头,他继道:“我杀了沈珏,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论是什么惩罚,我都会接受。”

 寒烟沈下脸来“你以为这样就就对吗?”他伸出手,颤抖着“我杀了她啊!亲手把剑刺进了她的身体里…她不是沈灿若最亲的人吗?我竟然杀了──”

 “啪!”清脆的声音回响,寒烟收回手,用凛然的神情正色道:“清醒一些!如果你只是如此轻易就被击败,就白白浪费娘娘的一番苦心了。与其在这里后悔,不如好好去想怎样好好地到外面的世界活得精彩。”

 她欠身道:“小少爷,奴婢就此告退了,是去是留你自己看着办。”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萧梦桢凝视着手中的书信许久,最后,他冲着凤仪宫单膝跪下,低头默然许久。

 再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脸上是清楚而决然。那个人的影子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双瞳,终此一生都不会磨灭。正如那人所愿,他会努力地去过属于他的生活。他抓紧令牌,纵身起落,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宫楼之中。

 “皇上,要派人监视吗?”李鉴挥手“不必。”沈珏的葬礼很简单,红颜命薄,纸一般地消逝在风里。记载上只是一笔暴病身亡。在沈灿若昏迷的那个晚上,她被匆匆装入精美的灵柩,和着数十个宫女侍卫的悲鸣声,一起埋入了黄土之中。

 他醒来的时候,寒烟侍候着,新换的人心怯胆寒,端个茶碗都!啷作响,自是不中用的。“娘娘,觉得好些了吗?皇上守了您一夜,刚刚才离开。”

 他不言语,寒烟抹着泪“娘娘,你放宽心些,都是个人的命,上天安排好的。珏儿小姐过了此劫,下辈子准能投个好人家。”他撑着手,慢慢坐起,寒烟赶紧上前扶着,触着身体的部分瘦得能格手,苍白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

 “什么时辰了?”他问道。“回娘娘的话,五更天了。”“早朝快开始了。”他喃声道。寒烟忙道:“娘娘,皇上说了,你且将身子调养好──”“我何时变得这么娇贵了?”

 他站起身,晃了两晃“寒烟,你且去准备。前些日子南旗冯将军递折子破格举荐人才,我即批了就该将此事揽到底。”

 寒烟张了张嘴,最后只得应喏听命行事。她退出之后,他展开一直紧握的右手,里面是一束发丝,用丝线束住。他将之紧紧按在胸口“珏儿,你放心。”天,渐渐地亮了。

 京城的景致,一点点地呈现出来,与昨日不同,与明日也不同。跪于佛像前的女子停下木鱼的敲击,睁开双眼“看来难以避免了。”***朝堂之上,表面朗朗干坤,暗地波涛潜生。

 昨晚京城中不寻常的异动,就算是再不问世事都有所耳闻,更何况是一众时刻仰天子鼻息而小心行动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