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脱下外服,他才发现李鉴半晌未出声,不由仰头看去。这一望,竟再也动弹不得。李鉴的双眼里痴痴的全是他,全是他。李…话在唇边,明知该做什么来阻止,却无法让身体听从指挥。

 李鉴的手,慢慢接近他的脸。就好像热力的呼吸,将他纠缠其中,不得挣脱。“康王!康王!”李鉴猛地收回手,沈灿若快速站离数步。

 几乎是同时,一个脸上带着血污,肩部中箭的人冲进帐内“康王,不好了,从青州运来救急的军饷又被白千鹤带兵劫走了!”

 “那个混蛋!”李鉴怒火冲天,抓起佩剑冲了出去“点兵一万,随我去把军饷抢回来!”“李兄!”沈灿若忐忑不安,追了出去哪里还是他的身影,一跺脚道:“李兄行事怎么总是如此鲁莽?”

 他回到帐内,见那人已倒在血泊中,急唤军医前来。这一折腾天已近拂晓,前方一点消息也没有。直至日薄西山,才听得马蹄如雷。他走到帐外,直奔了出去。

 “康王呢?”他抓住一人手臂,脸色苍白。“我…我不知道,应该是和陆将军一起。”他冲向军帐,护卫上前阻拦,被他用剑鞘扫开“我乃沈灿若,谁敢挡我?”

 军营中人皆知康王那日的宣言,纷纷收剑退后。沈灿若一路冲进去,但见侍女捧着染红的水急匆匆地走出来,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军帐内有着营内所有的大夫,他们神色黯淡,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他沈声问道:“康王怎么样了?”

 “沈…沈公子?”好可怕的气势…“快说,康王到底怎么样?”沈灿若剑锋扫处,桌椅瞬间粉碎。大夫们被镇得更加说不出话来。沈灿若走到榻前,只见李鉴胸缠绷带躺着,面色如纸,呼吸微弱。

 “陆将军。”那低沉的语调让久经沙场的陆虹城也感动慑人的杀气,他连忙应了一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康王为何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康王带兵去劫回军饷,在黄河边上与白千鹤的军队碰上。康王本胜券在握,谁料白千鹤在黄河上早有人接应,他们从船上射箭,康王一时不察…”

 “白千鹤。”沈灿若念出这三个字时,陆虹城不由打了个寒战。根据军医的说法,如果李鉴能熬过这一晚,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沈灿若坐在床边,伸手可及的桌上摆着几种药,分不同时间不同份量不同方法服用。

 清笙开惊讶地看着只听了一遍的沈灿若准确无误地执行着大夫的指示,同时按照他的吩咐调配好帐外的护卫。陆虹城求见,带着军队的兵力布署图。

 “陆将军,沈某对于战略战术并不擅长,调兵遣将更是无从谈起。所以今日之事,我须劳烦将军为我谋划。”沈灿若声音带着少年的些许稚气,但他沉稳的气度已令人忽略了表层的现象。陆虹城道:“在下一定竭尽所能。”

 沈灿若点头,继续道:“在淮都与隋州的路上,有一条路叫十八盘,路的尽头是个峡谷,中有一线天,峭壁索道。出了峡谷之后就是宽阔的官道。我想让你引白千鹤走这条路,诱饵是和前两次一样的饷银。”

 “公子预备在哪里下手?”沈灿若道:“恕沈某暂时不能相告。”他侧头,看一眼昏迷的李鉴,心道:李兄,此番灿若也要狠心一回了。

 虽然各为其主,白千鹤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对于统一大业,他实在是太大的威胁,此人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得安宁。更何况,他伤了你。所以──沈灿若垂下双眸“不可原谅。”

 ***“先是沧州,再是青州,现在则是隋州,看来李鉴还真是没有学乖啊…”听着手下的调笑,白千鹤并没有附和。他正仔细地看着地图上蜿蜒的道路,指尖在其中一处停住。

 “白将军,圣旨又到了。”白千鹤头也未抬“放在桌上吧。”“可是…”催促发兵的旨意,每天一道地发过来。白千鹤硬是全部压下,只进行一些小范围的行动。

 从京城里传出来的最新信息是皇帝已经很不满,如果白千鹤再不采取行动,撤职还是小事,被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可就麻烦了。

 白千鹤无视这种种厉害冲突,再次点兵:“一天之内,赶到十八盘。”黄土飞扬,怪石嶙峋。一眼望去,路几乎瞧不见,宽窄仅容单骑通过。

 “白将军,此路看得颇为凶险,若是叛军半路拦截,一夫当关,我们必损失惨重。”白千鹤沉思片刻,一挥手“骑兵相间,前后呼应,以最快速度通过十八盘。”

 这一招虽行得险,却也是唯一的办法,保持前面兵力的相当,纵使有人阻拦,也能前面夹击,保得平安。

 路上人皆战战兢兢,提心吊胆而行,然直至接近山谷,也未有丝毫异常。宽心之余,军队的速度更加快了。就在这时,忽听前面惨呼一片,骑兵纷纷坠马,栽下没了人影。

 “白将军,峡谷的入口设置了许多机关,前锋尽折。”如此一来,军队不由得往后退,更有甚者往回奔逃。

 “快回来!”白千鹤大喝一声,但为时已晚。但听嗖嗖箭鸣,密雨一般的从四面八方射出来。跑在最前面的被当成了靶子,血染军衣。

 “快,退进山谷。”绕过机关进入山谷,人已少了四分之一。山谷内阴寒潮湿,风冷如铁。白千鹤仰望四周,心凉半截,此地莫非是我葬身之所?此起彼伏的惨呼验证了他的想法,竟是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白千鹤!”清朗声音穿破重重人群,传入他的耳中。他眼睛一亮,马鞭重挥,竟将一干人等置于脑后,直朝那个方向而去。

 他终于等到那个人出现了!沈灿若一袭白衣,横剑于马前“拔你的剑。”他惨然一笑“沈灿若,你这是要为李鉴报仇吗?”

 “不错。”“罢罢罢,”白千鹤跃身下马“我有一个请求,你能否不用天机剑法?”沈灿若一怔。白千鹤道:“我想再见一次你使昭云剑法,用你手中的狂花剑。”沈灿若问道:“你见过?”

 “若非见过,岂会落到现在这副境地?”白千鹤仰头大笑“沈灿若,出招吧!”沈灿若听得疑惑,但已无心去分辨,他腾身而起,将那美得好像不是人间之物的剑法展现出来。

 “来得好!”白千鹤亦拔剑而出。他一出手,竟也是昭云剑法!然而,不同!此一战,剑气纵横,光寒四野。连坐镇谷外的陆虹城也心神不宁。当重新归于平静时,四周草木尽毁,碎石遍地。

 白千鹤无视腹部的狂花剑,痴痴望着沈灿若“我早知会有今日。”“即使知道,为何不罢手?”白千鹤摇头“自那年我在沈府见到舞剑的你,我就没办法停止妄想。”

 沈灿若垂下视线“你只是把我当作女子看待。”“是,我一直以为你是女子,一直想尽办法要得到你。没想到你竟是男人!”白千鹤狂笑,血流愈快“可就算你是男人,我还是爱你欲狂!”沈灿若退了一步,无言以对。

 “只要能得到你,就算被天下人唾骂我也不在乎!没错,我背叛了永康王爷,甚至亲手杀了他,但我从来不后悔。”

 “你错了。”沈灿若抬起头,缓缓道来“白千鹤,你不在乎他人唾骂,难道你也不在乎天下百姓为此陷入水深火热?”

 他一指山谷的方向“你可听到那些士兵的叫喊,他们也有父母,他们也有爱人,难道他们的性命便可随意处置吗?”

 “情字一事,难道是我可以控制的吗?”白千鹤嘶吼出声“你不也同样为了李鉴而双手染血吗?”哀伤的表情浮现,沈灿若看着自己的手“你说得没错…”

 白千鹤突感剧痛,沈灿若猛地一拔剑,但见血雨漫天,雪衣溅上点点梅红。“死有大有小,若此时不舍弃妇人之仁,天下战火连绵,不知还会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沈灿若反手挽剑,目光炯炯“至于这些人,他日沈某下得地府,自会刀山油锅向他们谢罪。”“不愧是赫连氏的子孙!”白千鹤声音越来越微弱“难怪李鉴费尽心机也要得到你…”“你说什么?”

 沈灿若站得太远,他又说得断断续续,听得并不真切。白千鹤道:“灿若,你可以过来吗?我有话要对你说。”沈灿若走近几步。

 “我要告诉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心人的布局,这个人就是…”他突然一把拉住沈灿若,吻上了他的双唇。血腥的味道扩散开来。沈灿若反应过来,用力将他推开。

 “沈灿若,能死在你手里,我此生无悔!”他的身躯轰然倒地,风扬残叶,掠过去再也不见。沈灿若定定瞧了半晌,心中思绪翻滚。

 “灿若回来了吗?”李鉴手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不住往外探望。清笙道:“康王,你还是好好歇着吧,沈公子可是忙了一宿才将你救醒。再说有陆将军盯着,沈公子不会有什么闪失的。”李鉴眼一瞪“你知道什么!”

 他一掀被子,便要下地。清笙忙上前相扶“康王…”“快传信陆虹城,不能让灿若与白千鹤接触!”李鉴身形踉跄,清笙瘦弱的身体根本扶不住,眼看着往地上摔去。

 “李兄。”一双手于半空中将他扶住。李鉴惊喜出声“灿若──”“李兄放心,灿若在此。”李鉴听他语调如常,一颗心才放下来。沈灿若垂下双眸,掩去了大半的情绪,看上去就像一贯的清静。清笙侧头,若有所思。

 ***“来人,准备热水,侍候公子沐浴更衣。”清笙扬声吩咐下去。李鉴拉住他的手不放“灿若怎弄得如此模样?”沈灿若淡淡低头看一眼衣上斑斑血迹“没什么,他人之血罢了。”

 “白千鹤他…”“死了。”沈灿若道“他用错了剑法。若以武当对天机,五百招之后,我必因内力不济而落败。可是他却选择了昭云剑法。”

 “昭云剑法不是独步武林的绝学吗?”“虽是绝学,不同人使来却相差甚远。只因此剑法是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他偏偏犯了大忌,是以败于其下。”说话间,清笙已将洗浴用具安置好,以一屏风相隔。沈灿若将李鉴扶至床边“清笙,好好照看康王。”

 清笙应得干脆,笑嘻嘻地走过来。沈灿若转身走入屏风后,灯光摇曳,人影绰绰。李鉴见着他宽衣解带的动作,不由口干舌燥,受伤的部位如火在烧。清竹掩嘴偷笑,悄声道:“奴才此事做得可合康王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