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刀一丢,沈灿若转手接了,如拈纸片,向前方砍去。但闻虎虎生风,人群顿作鸟兽散,乐得嘉陵哈哈大笑,拍手喝彩。沈灿若脸上也露出恶作剧的笑容,将刀丢回给嘉陵。嘉陵伸出两指,轻轻一弹,那大得吓人的刀就从中而断,跌在地上。

 “小二,上菜!”嘉陵朝柜台丢出一个沉甸甸的金元宝,将正躲着避难的伙计掌柜吸引回来,伙计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咧,‘卿酒鲤鱼’,爷等着!”

 “他们为什么要与你为难?”嘉陵拼命往嘴里塞东西“因为我引诱他们的老婆妹妹女儿…好吃,真好吃!”沈灿若举起的筷子停在空中,半天落不下来。嘉陵抬头,看到他的样子,拍着桌子大笑。

 “骗你的啦,因为他们要抓我向东方晨邀功。”嘉陵歪着头,样子好不可爱。“东方晨?四大名剑之首?”

 “是啊,他好讨厌,一天到晚派人跟踪我,还造谣说我偷了他家的东西,害我老是被一群人追着打。”他皱皱鼻子,一脸的不耐。沈灿若望着他:“你偷了他家什么?”

 “怎么你也这么说?”嘉陵一下子跳起来,沈灿若还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他只好乖乖地坐回去“也没有什么…不就是…一瓶东西嘛。”沈灿若点点头“原来你还不如一瓶东西。”

 “你知道什么,那可是‘仁心神医’仕阳道长留下的唯一一瓶‘碧落黄泉’的解药,千金难求的无价之宝咧!”

 “‘碧落黄泉’的解药?!”沈灿若强压住欲站起的冲动“那它现在在哪?”“被东方晨抢回去了,我哪打得过他们东方家的人。”

 嘉陵耸耸肩“其实就算我拿了也没有用,‘碧落黄泉’的毒性根据下毒时份量不同而有所区别,光有解药没有方法等于白费。”“难道这天下只有仕阳道长一人会解不成?”“据我所知好像是如此,不然等他来了亲口问问看──”

 “他会来?!”沈灿若一把扣住嘉陵的手腕。“是啊,四大名剑不知怎么邀到了他出席讨伐杏花林的誓师大会,真让人吃了一惊啊…”嘉陵侧头看他“你怎么了?”沈灿若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只是有点惊讶。”

 嘉陵似笑非笑地睇着他,可惜此时他正沉浸自己的思绪里而没有察觉。待他再看时,嘉陵又变成埋头苦吃的样子,那双天真如孩童的眼睛里好像从来不可以藏下任何的烦恼与忧愁。“嘉陵,我们去东方世家吧。”

 “啊?”“去见见那位武林泰斗。”沈灿若的眼睛里骤然发出夺目的光彩,让看着的人有一刹那的眩目得无法直视的耀眼存在感。

 沈灿若心道:琴姨,你交待的事灿若一日未忘,只是那人是否真如琴姨所说,我不敢亲信,必要亲自会上一会再做结论。

 无论如何,我都会为你与天机门讨一个说法。昔年天机门毁于当时还是武当弟子的司马绪手中,有着江湖第一美人称号的掌门之女虞琴溺水身亡的消息曾叫许多人唏嘘不已。

 那个时候,沈母带着年方六岁的他到江边拜祭先人,救起了一位女子。她的身体很虚弱,即使慢慢恢复神智还是很难下床。沈母将之安置在离沈府不远民房里,经常差丫环去照顾她。

 沈灿若有时也从后门溜出去看望那位“琴姨”虞琴有时会很激动,好几个人都拉不住,她嘴里不停地喊着:“你这个恶魔,你还我爹爹,还我师兄。”但她安静的时候,就美得好像画上的人一样,她很喜欢沈灿若,爱摸着他的头说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这样过了一年,她的身体还是一天天坏下去,什么药都没有用。有一天,她请人传信给沈母,说要与灿若说几句话。

 在那间光线有些昏暗的房间里,她讲了一个故事。故事里有一个美丽的女子,有一个英俊的侠客,他们本是世间最美满的一对,可是侠客遇到一个恶魔。

 恶魔引诱侠客,还毁了他们的家园。她的手紧紧掐着沈灿若小小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说:“灿若,答应琴姨,一定要杀了那个恶魔!”

 当晚,下着很大的雨,她就那样凄凄然地离开了人世。沈灿若抱着她留下的一本很厚的书,耳边一直回荡着琴姨用力喊出的那个名字。

 司马绪…司马绪…他,真的是恶魔吗?司马绪,武林奉为圣人的前武当掌门,人皆尊称一声仕阳真人。这样一个人,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吗?***

 东方世家,各路武林人氏齐聚一堂,人声鼎沸,络绎不绝。嘉陵抱着一大堆吃的,贼头贼头地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轻声唤道:“灿若。”

 “我在这里。”从身后发出的声音让他吓得一跳,一拳打过去“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沈灿若微皱眉“偷东西不太好吧。”“什么!我才偷他们家一点点,有什么关系?”“勿以恶小而为之。”

 嘉陵撇撇嘴“灿若,你不要这么八股好不好?你想想看,如果有一天你饿得走都走不动了,难道还在这里说什么恶小恶大吗?做人哪能顾忌这么多?”

 沈灿若抿起嘴,嘉陵说得兴起“不管是江湖还是普通百姓,只是求个温饱,吃饭皇帝大,如果连饭都吃不饱,谁去理什么礼仪廉耻。古人说‘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个道理你该比我懂得多。

 你一看就知是衣食无忧的公子哥,怎知世间辛苦?”沈灿若反问道:“但也有不食嗟来之食的义士吗?”

 “那他最后如何呢?”嘉陵自答道“他死了,不管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都与他无关了。这样的气节要来何用?”沈灿若道:“若世间人都像你这样想,个个皆追名逐利,不理身前生后,那与禽兽何益?”

 嘉陵道:“这样说来,如果有一天民族大义摆在你面前,你就算牺牲掉自己也要顾全大局了?”沈灿若正色道:“如能以一己之身换天下安泰,我自然义不容辞。”

 “啪啪啪!”一个身穿蓝衫的青年拍着掌走出来“这位兄弟真乃英雄,令人佩服。”“东方晨!”嘉陵大叫“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东方晨手执折扇,轻扇两下“我一直就站在这里,只是你没发现罢了。”嘉陵瞪得他,气得小脸蛋通红,更加惹人怜爱。

 “不和你们这堆呆子扯了,我要走了!”他一提气,飞身跃出几丈远。东方晨嘴角含笑,将扇一收“看你往哪里逃。”

 一个翻身追了过去。两个人一眨眼就不见踪影,沈灿若望着东方晨的身影,忖道:这等功夫好像比外人所传更为高深,看来东方晨也非一般人物。

 接下来他想到的问题是:如何在迷宫一样的东方世家找到出去的路。沈灿若微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最后决定碰碰运气。

 一番考察之后,他得出的结论是,江湖人的家果然比较复杂,除了结构不一般,还在一些地方设置五行之类的阵势。

 他刚走出九曲回廊,又身处栏桥亭台之上。奇怪的是,一路行来,他竟没有遇到一个人。很快这个问题就得到解答。

 “我不许你走,你若走,我马上割下去!”清朗的声音听得出少年的稚气,从沈灿若的方位,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修长的身影,黑发玉簪,淡黄衣衫,如一缕清风般的高雅。

 在那人前面,一位少年梨花带泪,毫不输给女子的姣好面貌,双眼蓄满泪水,右手握利剑按在左手脉门上,疯狂的表情说明他绝对不在开玩笑。“凌星,你不要这样…”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好像撞见不该看到的东西了,沈灿若转身欲走,这时听到一个声音:“司马绪,你敢走我就把你的真实身份抖出去!”

 司马绪?沈灿若顿住了脚步,屏息听着。但听一声轻叹逸出双唇,那个身影上前一步,沈灿若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一定是很温柔的模样,因为凌星任他拿过手中的剑,任他将自己的拥进怀里,一丝反抗也没有。

 “我该拿你怎么办好呢…”唇边的吻落在少年的发间,其中的深情连看着的沈灿若都为之心神一动。“你知道我是谁,怎么还能相信我呢?傻孩子…”“我不管,我只知道你是司马绪,是我爱的人。”

 少年全心全意地仰头看他“你要走的话也要带我一起走。”“不行,你父亲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你跟着我一定会受到连累──”

 “不会!”少年急切地说“你就假装抓住我当人质,反正父亲以我为饵引你出来,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把事情全告诉你了。”司马绪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少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司马绪露出笑容,但看上去竟像哭一样令人心碎。“一旦我的身份公布天下,我还有什么资格拥有你呢?”他按着心脏的部位“我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是脏的啊…”凌星抓着他不放:“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怎么会脏?如果你老是这样想,那──”他的眼里现出慑人的气息“那我就去大街上随便拉人睡,我也变脏,这样我们都是脏的就能在一起了!”

 司马绪怔了一怔“凌星…”“你别想甩掉我!”他的眼睛就像接近天明时最黑暗时的星光,倔强地盯着一生的爱恋。

 “就这么说定了,我马上去准备,你在这里等我。”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司马绪转身“还不打算出来吗?”沈灿若慢慢走出来,凝视着那个人。第一眼,会让你想你水或阳光,温柔和煦。

 风吹动发丝拂过脸庞,那双眼睛是淡淡的灰色,如果紧盯着就有一种溺入的感觉。“仕阳真人司马绪?”他勾起嘴角“是。”

 “昭云…?”他迟疑地问出另一个名字。司马绪神色未变“是。”他倒吸一口气。前杏花林林主,江湖有句话形容曰:“美人剑,剑美人,倾城一笑,人尽销魂。”这样一个害人的尤物,竟然与仙风道骨的仕阳真人是同一个人?“你毁了天机门?”

 “是。”“为什么?”司马绪垂下双眼,沉默半晌方道出四个字:“恕不奉告。”沈灿若道:“那我们只有一种解决方法了吗?”司马绪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沈灿若缓缓拔出剑,拈个起式“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