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厅里坐的是扶正的二夫人,大夫人前年故去,没来得及享受母凭子贵的荣耀。沈灿若想起娘经常说的一句话:这就是命,谁都料不到…是你的逃不掉,不是你的怎么争也没用。

 行完礼,沉重方将李鉴留下,沈灿若请了安就退了出去。他的脚步较之平常略快,寒烟跟得有些吃力。站在熟悉的门前,他停了一下,再推开门:“娘!”窗前的位置上,没有人。他微怔,又喊了一声“娘…”

 “咳咳…”微弱的声音从床榻的方向传来。寒烟只觉眼前一晃,沈灿若就坐在床边了。“娘,我回来了。”他看到的是一张病容,无法形容的憔悴。他握起骨瘦嶙峋的手贴在脸颊上,看到母亲的眼睛里流出泪来。

 “娘等到你了…”沈灿若侧头“寒烟,你先出去。”屋内只留两个人,他双膝跪地“儿不孝。”她笑了,有这样一个儿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她伸出手,被握住“灿若,你要好好活下去。”

 “是。”沈灿若咬紧下唇,重重地点头。“不要想以前,生命是最重要的。至于你琴姨的事,我会到下面向她请罪的。”她突然提高了音调,回握的力量也增大“灿若,娘会保护你,娘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

 她的眼望向空中,好像与不知名的存在表达。沈灿若的唇边流出血来,他死死地握着娘的手,纵使已失去最后微弱的温度。他没流泪。***

 葬礼办得很简单,简单到连有事没事都会说几句风凉话的五夫人也懒得雪上加霜。沈灿若作为唯一的女儿,破例在新婚头个月回到娘家守灵。

 “唉,真是没福气,明明都有靠山可以享清福了。”种种的议论传来,小小的灵堂根本遮盖不下漫漫传开的人言。沈灿若跪在地上,往燃烧着的火盘中放下纸钱,缟素玄带,好似隔离在另一个世界里。

 “永康王世子到──”玄衣停在灵前,李鉴接过香烛,插在案上。沈灿若俯下头去,李鉴扶住他“娘子。”他抬头,茫茫的眼神半天没有对准眼前的事物,李鉴又唤了一声。

 “…夫君。”他行错礼了吧…寒烟上前将他扶起来,身体单薄得好像风一吹就倒。“世子,你劝一下少夫人吧,她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李鉴的眉头拧起来“我会的。这里交给我吧,你先把他扶下去。”

 寒烟点头,侧头道:“少夫人,我们走吧。”半天,她没有得到回应,仔细去看发现沈灿若眼睛定定地看着停放灵柩的地方,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根本没办法移动分毫。李鉴没有预兆地走过来“我来。”

 他抬起手,伴随寒烟一声惊呼,一掌击在沈灿若的后颈。他随即横抱起那软倒的身体“他的房间在哪里?”

 寒烟还呆怔着,被他又喝了一声,连忙在前引路。在光线不是很充足,散发着些许些阴湿气的房间里,李鉴犹豫了一下,这就是沈家大小姐住的地方吗?寒烟将床铺好“世子可以把少夫人放下了。”

 李鉴俯下身时,察觉到床上有一股隐隐的香味,似花非花,很舒服。寒烟搬来凳子“世子请坐。我去给少夫人弄点吃的。”

 李鉴挥手,寒烟欠身退下,悄悄抹掉眼角的泪。斑驳的树影洒在窗前,小巧的镂空雕花瓷瓶里,半枝残花枯萎凋零了,掉下的花瓣被风拂起散在桌上与窗边的躺椅上。

 李鉴撩起床帐,看到闭着双眼苍白了脸的人。他伸出手,停在空中,终往下落在那张愈显瘦削的脸颊。

 这个少年,有着与他这个年龄不相适应的沉静。他的感情都是内敛的,爆发的时候就会伤到人,也许是他人,也许是自己。

 十六岁,自己在那个年纪在做什么呢?是随着父王在江北征讨前朝余孽,还是与一帐将士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兵?那个时候,他热血满怀,一心想干出一番大事业。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他生逢其时怎可荒废了好光阴?“…”沈灿若睁开眼,接触到他的目光,没有一丝退却地迎上。

 “少夫人。”等李鉴再看,沈灿若已垂下眼。寒烟将托盘放下,端起一碗道:“少夫人先喝这碗小米粥吧,厨房每隔半个时辰就做一次,各色点心也都为少夫人备下了。”

 沈灿若伸手欲接,李鉴抢在前面,执起汤匙,舀起试一下温度递到他面前。沈灿若微怔,反射性地张开嘴。寒烟轻轻笑了,她好高兴主子可以有一个好归宿。

 世人多势利,主子可以妻凭夫贵吧。她默默地退出去,将一方天地留给主子。沈灿若喝完了粥,在李鉴转身端别的时候,道:“对不起,耽搁了你的计划。”

 李鉴递过一碟芙蓉馅的糕点,素净的颜色散着淡淡的香。“没关系,等你好了再说。”沈灿若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咬碎了,一点一点地咽下去。“我会帮你们逃出去。”李鉴看他一眼,很平静。“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沈灿若抬起头“带我一起走。”李鉴一动不动,他凝视着这个外表像个弱女子的少年,他的眼睛里面有一种渴望的情感。

 “我不会打扰你们,出了京城我就会离开。”一时间,李鉴有一种冲动,他希望以后还能再看见他,他说:“你可以不用离开。”

 沈灿若摇头,他望向窗外,在与高墙的缝隙间有一片小小的蓝天。“我想去寻找自己的生活,想当个真正的男子。”李鉴沉默了。

 “可以告诉我要做的事情吗?”李鉴说:“你先吃饱再说。”沈灿若神情有些无奈地拿起糕点,李鉴看不过去“你既然要作男子,就应该大口吃些。你这般秀气任谁也不信。”他略停“我已经习惯了。”

 他面对着李鉴,问道:“男子都该一个样子?我是不是男子,为何要他人判断?”李鉴愣住。他放下东西“我吃完了,你说吧。”

 “计划定在后天,到时你就对母妃说要到静慈庵祈福,母妃一定会答应你。我会让心怡混在仆人里。静慈庵有一条秘道通到城外。你们出了城,就直奔郊外的杏花林,我会备好马车接应你们。”

 沈灿若点头“柳姑娘不会被认出来吗?”李鉴道:“问题就在这里,车马是由白千鹤负责,要瞒过他那双眼睛还真是有点困难。”沈灿若想了想“如果把柳姑娘的样子变成别人的模样,白千鹤应该看不出来。”

 “你是说易容术?”李鉴眼睛一亮。沈灿若道:“没错,当初琴姨倒是教过我一些,但从来没有用过,不知道行不行得通。我先试试,如果没问题就告诉你。”

 他沉吟道:“还有一个问题,每次车马及仆人都是安排好的,你换人的话安不安全?会不会露出马脚?”

 李鉴一怔。沈灿若继续道:“就算杀人灭口的话也难免留下蛛丝马迹,柳姑娘那种气质,就算混在人群中也无法掩饰…这样吧,要是易容的话就把她易容成寒烟,跟在我身边白千鹤也不会仔细检查了──”

 他抬头,撞上李鉴看他的目光“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没有。”李鉴偏过头“谢谢你。”沈灿若道:“我不也是帮自己吗?”

 他微侧着脸“要谢的话,出城再谢我吧。”李鉴发现自己差点无法移开目光,他有一种炫目的神采,当他说话的时候,那种冷静沉着,那种细致周密,会让人无法直视。

 “那样的话,你不把寒烟一起带走吗?”沈灿若叹息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寒烟不适合跟着我到外面去颠沛流离,她留在这里会有很好的生活的。”他将目光转向他“倒是你,还是快想想以后怎么养活柳姑娘吧。”

 “这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让她幸福的。”李鉴心头有点闷闷的,他想挽留他一起走,他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沈灿若露出迄今为止的第一个微笑“我相信你。”

 ***静慈庵,迎来一位娇客。她身份显贵,连不问世事许久的庵主都出来迎接。“贫尼有礼了。”

 静尘师太双手合什,道了佛号,将从轿中走出的客人迎进最好的香房,一步也不敢懈怠。寒烟扶着主子跟进去。身后白千鹤吩咐仆人将各种物件搬下马车,运进庵内。

 他看一眼进去的少夫人,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怪怪的,但就是说不上来。他叫过一个下人“快赶回去看看‘惜柳园’的人还在不在。”他刚要推门进去,里面传出声音:“佛门净地,都是些女流之辈,白总管就守在门外吧。”

 “是。”他躬身喏喏而退,听得隐隐人声,心渐渐安下来。眼看天色将晚,他不由着急起来,在门口踱来踱去,几次想上前又退回来。终于,他再也坐不住了,上前道:“少夫人,该起程回府了。”

 没有任何回应。他暗道“不好”运力于门,就听轰然一声,门碎成数块。他冲进屋内,哪里有一个人影,他惊得脸色煞白,忽见人影在窗外一闪,他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侍卫们也冲进来,他一挥手“追!”

 看装扮是个女的,而且,她的轻功不在他之下。他一气追了数里,却猛然失去人影。他脚下一滞,刚要四下搜寻,竟被人点中要穴无法动弹。“你是何人,胆敢挟持永康王府的家眷?”来人不语,幽幽之香顺风飘来,似有熟悉之感。

 一封信仿佛被人手托着一般飘在地上,单凭这份内力就叫人汗颜。等侍卫们赶到时,只看到像木桩一样定在那里的白管家,还有一封会让王爷的怒火烧了半个京城的信。

 杏花林中,停着一辆马车。李鉴站在旁边,时不时地望着远处的方向,坐立不安。“李郎,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沈姑娘不会出事吧?”柳心怡撩起布帘,颦眉问道。“不会的。”李鉴斩钉截铁地说。

 柳心怡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是她的错觉吗?李鉴对这个名义上的夫人是否太在意了。这时,李鉴喜呼一声“他来了!”但见一个紫色的身影,由远及近,施施然停在李鉴面前,赫然竟是“寒烟”

 不,他只有一张“寒烟”的脸罢了。他的解释是,唯有装扮成自己,白千鹤才不至于仔细打量,而以寒烟的身份即使败露也可以尽量少地牵连他人。李鉴激动地拉住他的手“我正担心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