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绿化带从车窗边一晃而过,偶尔反射进车厢的阳光有些晃眼。

扶栀盯着窗外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梭着膝盖上新结好的痂。

她觉得阿野哥是生气了。

阿野哥是她雇佣的管家,他的工作职责就是照管她日常生活。而自己今天在下雨时,居然没有找他,反而当着他的面找其他人寻求帮助——这是对他业务能力的质疑,是不信任他的举动,这怎能不令人失望又挫败!

快到下班时间,道路上车水马龙,他们从学校后门往市郊水居开,没走一会就被堵在了路中央。

扶栀酝酿了好一会,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时机。

她回过头,试探性道:“阿野哥……”

“嗯?”

“我刚刚有给你打电话的。”扶栀小声道:“但是你没有接,所以我才跟人借伞的。”

言外之意为:并没有质疑你业务能力的意思。

说到这,沈知野终于侧敛下了眼,上挑的眼角不含什么情绪,淡淡地落在扶栀身上。

扶栀不知为何,被他的目光盯上的一瞬间,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虚,手心都冒了虚汗。她干巴巴地咳了一声,手中背包带子攥得更紧了些。

国道上车水马龙没有丝毫挪动的迹象,阳光布洒在车前玻璃上,凉丝丝的冷气从车前流出,沈知野淡淡看着她,半晌,幽幽开口:“小姑娘。”

扶栀手心一攥:“嗯……”

“跟人借伞,还要加微信啊?”

“……”

他指的是刚刚借伞时,自己要和那个男生加微信的事……

突然说起这种事,扶栀的耳根微微发烫,她连忙解释道:“阿野哥误会了,刚刚我和那个同学加微信是为了好还伞,不是什么别的意思。”

才解释完,扶栀便懊恼地皱紧了眉心。

和阿野哥解释这么多干什么,怎么说着说着,他倒真像成了自己的哥哥一样——哥哥到学校给自家妹妹送伞,却见到妹妹不学好,和小男生勾勾搭搭,这才来质问的。

真说起来,阿野哥绅士又体贴,又长得帅气温柔,比起自家的那个肾虚哥哥,阿野哥不知好了几百倍。

可扶栀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对于阿野哥像她哥哥一样的认知,她是条件反射的抵触的。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理由,只觉得即使是误会,也不愿意接受。

扶栀垂了垂眼睫,指尖拨弄着背包带子上的小挂饰,声音不大:“还有啊,刚刚那个同学错把你当成我哥哥。阿野哥不要介意……我改天会跟他解释清楚的。”

汽车堵了好一会,终于缓缓开动,随着车流往前挪了两步,又在红灯前停下。

也许是扶栀的解释让沈知野心情好了不少,男人唇角不再紧抿,他目光平直地注视着前方,声音轻淡:“不用。”

扶栀眼睫顿了下,低垂下来。

细白手指又抚上了膝盖上的新痂,她小声道:“要的。”

-

半个小时的车程被硬生生堵了一个多小时,到水居时,饭菜已经热好放在锅里。

沈知野拿来的伞很大,所以两个人都没怎么淋到雨。扶栀洗完手下来,就听到阿野哥在打电话,“下次换一把小的……别问。”

余光扫到楼梯口下来的人,沈知野挂了电话,神色平常:“下来了,快去吃饭吧。”

今天的午饭菜色和前两天有些不同,入目之处是芝士焗饭、烤鹅肝、炸洋葱圈……

扶栀拿起叉子尝了一口,惊艳之色立刻呈现在脸上:“阿野哥,这都是你做的啊?!”

沈知野应了声,唇角勾起:“不然呢?”

“阿野哥,你以前是不是厨师啊,这也太专业了!!”扶栀还想着早上对阿野哥业务水平的质疑,忙逮住了这个机会可劲儿夸赞道:“这味道简直和我家五星级厨师做出来的不相上下,特别是这道芝士焗饭,味道比外头店里的还要好!阿野哥,你是怎么做的啊?!”

餐桌对面垂眼看手机的男人顿了下,缓缓抬起头道:“米、芝士放进碗里——”

扶栀停住动作,认真听大厨授课。

沈知野从容不迫道:“然后放进电饭煲里。”

扶栀惊诧:“电饭煲?”

沈知野眼角抬了下,改口:“哦,说错了,是平底锅。”

“平底锅??”

“咳,我的意思是,放进微波炉里。”

“?”

面对扶栀满脸疑惑的神情,沈知野下颚一仰,眼角蕴了些不满:“小姑娘,你是厨子还我是厨子?”

“……”

压下了心头关于【为什么芝士焗饭可以用任何东西做唯独不可以用烤箱】的疑问,扶栀又问起:

“咦,上回阿野哥不是说要帮我看看,能蒸鸡蛋的微波炉吗?”

“咳……”餐桌对面的男人呛了几下,“你说那个微波炉啊。”

扶栀:“是啊!”

沈知野回头瞥了眼厨房的微波炉,眉心微锁,像在思索要去哪儿搞来一台能蒸鸡蛋的微波炉。

思忖片刻,沈知野道:“你阿野哥上次回去想了想,能蒸鸡蛋的微波炉性价比太低了,要不还是,不换了吧。”

扶栀一听原来为微波炉拨出的预算又塞回了钱包里,自然乐得接受了。

她弯眼一笑:“倒也行。”

吃过饭,沈知野收拾了碗筷丢进洗碗机里头,扶栀没有上楼,而是抱了平板窝在沙发上刷剧。

“不学习了?”

男人端了杯水放在扶栀面前,目光扫过一眼她的膝盖,很快收回。扶栀的愈合能力算好了,不过两天,伤口上已经结了一层浅浅的痂。

沈知野也在沙发对面坐下。

“这叫劳逸结合。”扶栀看了他一眼,端起茶桌上的水杯,小口抿了下,目光再落回平板上。

这是一部西语悬疑电影,开头刚讲到一个男人的妻子不幸离世,可尸体却无故出现了动静,月黑风高、雷雨交加夜,那个装着尸体的房间里出现了动静……

……

扶栀及时按掉了暂停,抬头:“阿野哥,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沈知野正跨腿慵懒地倚在沙发上,闻言,他思忖了下,慢悠悠地弯了唇:“当然可以啊。”

这部电影口碑不错,情节跌宕起伏,看完电影,扶栀长舒了一口气摘下耳机,正想跟沈知野分享这电影,就听身侧人道:

“小姑娘,帮你阿野哥个忙呗?”

“嗯?”扶栀关了平板,就见沈知野慢悠悠地抬起了他的手机,手机页面上是微信注册界面。

“我呢,最近遇到了点问题,想换个微信号。”

沈知野散漫躺在沙发上,斜斜地支着下颚,修长好看的手指叩了叩手机屏幕:“但是啊,一个手机号好像只能注册一个微信。”他的语调慢腾腾地:“小姑娘,你有什么办法吗?”

扶栀错愕地转过了身子面向他,讷讷问:“阿野哥,你遇到什么问题了?”

沈知野的眼角敛了下,脸不红心不跳,不紧不慢地开口:“就是呢,你阿野哥前两年吧,在外面欠了点债,这两年不是,一直在打工还钱?”

扶栀怔怔地点了点头,心道难怪阿野要同时打两份工,果然是经济上有压力的。

她下意识就问:“阿野哥需要多少钱?”

“……”

沈知野好像没听到这问题一般,指节又漫不经心地叩了叩手机屏幕,状似苦恼地点了点眉心:“这不是,讨债的追上门来了,天天在你阿野哥微信上催债呢。”

男人长手长脚地倚在扶栀略显逼仄的沙发上,姿势没个正形,他慵懒地支着颚骨。那双艳丽的桃花眼弯弯眺着扶栀,琥珀色的瞳孔在冷光灯的辉映下,呈现勾人心魄的迷人。

扶栀抱着平板的手指猝地收拢。

沈知野弯起眼,亲切得有些危险:“所以呢,小姑娘,你能不能帮阿野哥,再注册个微信号?”

扶栀略显呆滞地盯着他,半晌没有回话,她根本没有听进沈知野后半部分的问题,只反复思忖着——他遇到麻烦了,他需要钱。

扶栀思忖起自己几个账户里的余额——扶江生这两年给她打的巨额生活费、扶槐那笔钱还剩的大半、还有这两年来伯伯姨姨发的各种节日红包,每个红包都不小于五位数。

不算上她在扶氏的股份,光是这些余额加起来应该有小几千万了,应该够帮到他了吧……

沙发另一侧,男人的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手机屏幕,黑长鸦羽低敛下来,将摄人的瞳孔光泽掩下一片阴翳,他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扶栀纠结的脸上。

平静淡薄,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过了好久,才听到扶栀开口,她的声音不大,很轻很细,却异常的坚毅。

“阿野哥。”

沈知野抬了抬眼:“嗯?”

“你需要多少钱?”

“……”

像是做了个很认真的决定,扶栀坐直了身体,眉头微拧着,很认真地看着沈知野:

“我有钱,我可以借你!”

“……”

沈知野的眉稍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倒也不必……”

扶栀却异常严肃:“真的,阿野哥,我不要利息。”

“……”

沈知野缓缓坐直,直接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目光直直:“那个不急,小姑娘,你还是先帮你阿野哥想想,怎么弄个新微信?”

扶栀皱着眉头,对他的回避有些在意,她接过沈知野递来的手机。

注册页面上需要绑定手机号,而一个手机号只能绑定一个微信……扶栀低着头捣鼓了一会,忽然抬头道:“阿野哥,你可以办个新手机号,用新手机号绑定新微信就可以了啊!”

“哦,新手机号啊——”沈知野状似恍然大悟的样子,意有所指地应了句:“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是挺有经验的,你也换过?”

扶栀坦然道:“没啊,我百度的。”

沈知野接过自己的手机,指尖稍顿了下:“没换过?”

“是啊,没事换什么微信嘛。”

“这样。”

沈知野的眼睫动了下,很快又落下。

没过几下就接近九点了,沈知野按时下了班,但扶栀知道他只是在自己这里下了班,一会指不定还要去另一个工作地点加班。

都说程序员加班多了,用脑过度,容易脱发,常常年纪轻轻就秃了头。

扶栀悄悄垫了脚尖,悄悄瞄过玄关处男人的头顶发缝。

倒还挺浓密的。

想到阿野哥身上还背负着债务,为了还债不得不同时打两份工,扶栀就不禁觉得怅然。

于是沈知野系好鞋带站起来时,面前就塞来了两罐牛奶,扶栀站在他身侧,眉头微抿,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阿野哥,多喝点牛奶,补充营养。”

“……”

沈知野敛着眼看着她手中牛奶,脸色也逐渐复杂。

这关切又疼惜的表情……怎么真有种诡异的,看母亲的感觉?

没有去接扶栀的心意,沈知野倚靠在玄关边上,调侃道:“小姑娘,舍得啊?”

“当然!”扶栀还记着之前和沈知野买拖鞋时,被笑小气的囧事,她连忙道:“阿野哥不要跟我讲客气,我很大方的。”

下过雨的夏夜湿漉漉的,带着月朗星稀的光亮,浅浅洒在水坑上,反射起皎白夜光。

倚在门框边上的男人低低嗤了下,低哑笑声从他的嗓间溢出。

他轻佻地扬起眼角:“小姑娘,你说这话,阿野哥可是会想歪啊。”

“……”

没等扶栀反应,沈知野就低笑着接过了扶栀手中的牛奶,另一只掌心在她毛茸茸的头顶揉了下:“谢了。”

水坑揉碎的月光,男人阔步走过,淌起一片涟漪。

扶栀出神地盯着水坑,缓缓地红了耳根。

……

沈知野走进车库坐上车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小姑娘:【阿野哥,我知道你想靠自己的努力挣钱,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你需要多少我可以先借给你,不要利息的】

小姑娘:【真的,我不会骗你】

……

这小姑娘还挺好骗。

亮蓝色帕拉梅拉里,白T恤男人皱眉看着手机上消息,神色有些复杂。

【心意收下了,但钱的事,你阿野哥自己想办法】

她没有换过手机号或是微信号,她没有骗人,这一点沈知野是看得出来的。

可如此,他那半个月是在和谁聊天?

男人后仰靠在座椅上,燥郁地摸了摸口袋,没找到烟盒,低敛的目光在昏暗车厢里扫过,落在那两罐巧克力牛奶上……

月引秘书办流传着这么一种比喻:“你这是往野哥的咖啡里加糖——找死啊?”

这话总结得精辟,但凡在秘书办待过的人都知道,沈副总对任何甜食深恶痛绝,谁要给他送甜点下午茶,就是在找他不痛快,找野哥不痛快,那就是在找死。

昏暗地下车库里。

驾驶座上,男人和手里的巧克力牛奶大眼瞪小眼许久,似是终于鼓起勇气,试探性地浅尝了一口。

下一刻,便见帅气的男人如临大敌地皱紧了眉头,面色痛苦变化。

这东西真的是给人喝的??

这东西不是什么刑具吧???

……

沈大少爷皱眉瞪着手中包装可爱的毒物,思量片刻,又叼住了吸管。

算了,丢了也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