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栀唯一一次下厨是在扶槐十八岁时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虽然中途过程有些曲折,但扶栀自认为最终的成果看起来还是不错的,谁知扶槐一口下去眼泪就流出来了。

皮肤冷白的矜贵少年皱着眉头,那张肾虚一百年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更加惨白了。

他一脸吃了玻璃的表情:“妹妹,以后别进厨房了,真的。”

“……”

自那以后,扶栀就再也没有自己下过厨了,对厨艺的认知也是偶尔在老宅看到的小林叔叔下厨,刚刚见阿野哥用凉水炖面条,一时诧异就开了口,才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说这话未免有些班门弄斧了。

扶栀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满脸歉意道:“对不起啊,阿野哥,我不太懂这个。”

说完,扶栀捧了水杯匆匆上楼,留下厨房里目光平直丝毫不显心虚的身影。

没了扶栀的干扰,想来他便发挥得更“得心应手”了些。不多时,沈知野就叫了她下去吃晚饭。

晚上他煮的是西兰花鸡蛋拉面,简单清淡,但味道尤好。吃完饭,扶栀又回了书房刷题。

一套题刷完,接近八点半,书房门敲响。

“泡澡吗,小姑娘?”

沈知野倚在门口,语调轻慢,好像格外熟练。

像在说:需要服务吗,加几个钟?

扶栀眨了下眼:“你说什么?”

“泡澡。”沈知野往门后偏示意了一下,淡声:“浴缸,我已经放好水了。”

“……”

扶栀吭哧了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目光复杂地望着门口男人,半晌,终于讷讷开口:“阿野哥……这不太好吧?”

沈知野淡然低敛的眼角顿了下,缓缓掀起眼皮,“想什么呢,小姑娘?”

沈知野两步走来,在沙发前两步停下,微欠下身子。

“要我服务,可是要加钱呢。”

“……”

扶栀耳尖涨红,心中暗道都怪自己奇怪漫画看得太多,以至于一听到关键词脑海里就浮现出关联场面。阿野哥只是完成本职工作,怎么到她这里,就会曲解成别的意思了!

饶是心中汹涌,扶栀面上仍不显山不露水,小脸板正又淡定地点了头,“谢谢阿野哥。”

回房拿了那件被她当作睡裙穿的大号T恤,扶栀犹豫了一下,反手又从柜子里掏出了一件内衣和运动裤裹进衣服里。

阿野哥以前在别的雇主家里时,也会给别人放洗澡水吗?扶栀身边没有这么年轻的男性保姆,是不太了解这一行规矩的,只是自己想想还是有些尴尬的。幸好二楼浴室隔音不错,也有门锁,应该也是问题不大。

在房间里磨磨蹭蹭了好久,扶栀终于挪出房间时,走道里已经没看到什么人影,趴到二楼围栏往下望,也不见一楼有人。

走了?

扶栀正纳闷,兜里手机响了下。

是阿野哥发的消息。

【不介意我提前下班吧?小姑娘】

【记得关好门窗】

是怕她尴尬所以提前离开了?

扶栀小弧度地抿起唇角,【嗯,谢谢阿野哥】

浴缸的水温刚好。

微微比常温烫些,刚好舒缓了她一整天的疲惫。

上一次在这里泡浴缸,好像是初三时候的事情了。

不同于其他槐南其他阔绰人家选择的贵族学校或是国际高中,扶栀和扶槐上的都是槐大附中。这是槐南数一数二的中学,每年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近乎一半。

学习压力大,叶涵眉就在学校附近买了水居这套房子,亲自照顾扶栀。扶槐那时也在槐南附中的高中部上学,但他乐意住校,还因此嘲笑扶栀是娇气包。

那时扶栀在书房之中学到七八点,叶涵眉就会进来叫她休息一会,隔几天就会在浴缸放水喊她去泡澡。

这么痛苦又美好的初三终于过去,扶栀顺利拿到了槐南附中高中部的录取通知书,她欣喜若狂地打电话想告诉叶涵眉,可电话没有拨通,那个下午,也成了扶栀生命中最不愿回忆的下午。

扶栀沉浸在回忆之中,只觉得浑身疲惫都温柔地化进了水中,整个人正昏昏欲睡,就听“叮——”了一声,手机提示音将她唤醒。

手机放在浴缸边沿,蒙着雾气的屏幕上显示着阿野哥的消息。

【小姑娘,我耳机好像落你沙发上了】

【帮阿野哥看看?】

扶栀赶紧从浴缸里爬了出来,动作很快地擦干穿衣,勾了拖鞋快步下楼。

没在沙发上看到阿野哥的耳机,扶栀想着说不定是落在书房了,就回复:【没在沙发上看到,我去书房给你找找啊】

那头回复得很快:【不用了,在口袋里找到了】

扶栀:【找到了就好呀】

放了手机,扶栀在一楼灌了一大杯水,勾着湿哒哒的拖鞋回去二楼。

回到浴室里简单地擦了点面霜和身体乳,扶栀擦干了镜子里的雾气,这才发现镜子里自己的脸涨得通红。

她看了手机时间:九点十五。

离刚刚进去泡澡过了半个多小时。

扶栀愕然,随即心中生了点后知后觉的庆幸来,要不是阿野哥刚好给她发了消息,指不定她就直接在浴缸里睡着了。

夜深人静,水居的独栋别墅之间隔音很好,耳畔只剩了空调里丝丝冷气和窗外浅浅知了叫。

扶栀抱着手机随便翻点了些新闻之类,了无兴趣,点开了FUHU的直播间,屏幕上却是黑的。

扶槐没有开直播。

扶栀轻抿了嘴角。

她想起高考前的一个月,学校为所有高三学子办了成人礼,邀请了所有学生的家长到学校来见证自家孩子的十八岁。

成人礼设在宽敞的体育馆里,学生家长来得很多,很多学生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甚至都来了,最后连学校准备的椅子都坐不下,只能站着挤在一块。

满场人山人海中,只有一处空荡荡的椅子。扶栀穿着蓝白条纹的校服坐在观众席上,低头抠弄着书包带,心中闷闷:不就是十八岁而已吗?有什么好庆祝的。

左肩被人拍了下,随后右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扶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侧椅子上,还穿了一身人模狗样的西装,“几年没回来,差点忘记体育馆怎么走了,找好久。”

彼时少年脸上青涩未褪,搭配着黑白的西装,却有种成熟与少年气的交杂美感。

他仰起头,修长冷白的指节有些生疏地整理着领口领带,那双同样挂着一颗泪痣的眼睛扫过场馆里喧闹的学生家长,轻哂了下:

“没一个有你哥帅的。”

“怎么样,哥哥今天可是特地穿了西装来给你撑场面,有没有觉得很光荣?”

扶栀悄悄红了眼眶:“丑死了。”

……

在心中将那时的扶槐和现在的比对了下,扶栀鄙弃:时过经年,他怎么越长越丑了。

点开了今天扶槐发来的验证消息,正在犹豫,屏幕上恰好又弹出了一条新的验证消息。

【行了行了,哥错了行不?】

扶栀这回没再赌气,直接通过了验证消息。

那头很快发来消息:

【个子不高,脾气倒是挺大?】

【娇气包。】

扶栀轻哼一声,不跟他拌嘴:【明天一起去看妈妈吗?】

扶槐:【嗯】

一夜没怎么睡得安稳,第二天天没有亮,扶栀就醒了。

可能是心中有事就丝毫没有了睡意,她索性起床洗漱,顺便换好了衣服。

她想下楼吃点东西,拉开空荡荡的冰箱时,才想起前天早就把买的食物全都塞给阿野哥了。

移步推开厨房边的侧门,走到了屋□□院。

这会天都还没亮,天边乌色翻涌。借着屋子里的光线,庭院里架着一道有些年头的木秋千,陈旧朽木上爬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颜色斑驳破败。

扶栀擦干净秋千,一个人坐了下来,静静地待在黑暗里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时。

一束车灯的光线透过侧拐角照了过来。

一道贱兮兮的声音传来:“一大早坐这儿干嘛呢,非主流少女?”

男人一身黑色长t,带了一顶白色的棒球帽,困倦地倚在车边。

“别坐那非主流伤感了,跟个女鬼一样,快上车。”

“……”

扶栀虽然两年没有回国,但扶槐时不时露脸直播时,她也是见过的,这会上了车,只看了他两眼,就低下头看手机,没有再说什么了。

驾驶座上,男人肤色冷白,五官干净俊逸极有少年感,黑色细软的头发有些长,散乱垂在眉间,眼角和扶栀同样的位置,也坠着一颗浅浅的泪痣。

他扫了一眼侧座上敲手机的人,咋舌:“坐车上看手机,眼睛不要了?”

“哦。”扶栀应了下,继续看手机。

“吃早饭了没?”

“没吃。”

“……”

黑色保时捷开出了小区,在便利店门口停下。

扶槐拎了袋东西从便利店里出来,上车随手把那袋东西丢到了扶栀怀中。

“吃吧,小猪就要肥点好看。”

“……”

这人到底会不会说人话??

扶栀一句国骂正要脱口而出,目光却在瞟到袋子里的东西时顿住。

塑料袋里躺着一瓶巧克力牛奶,一袋蜂蜜蛋糕。

扶栀的口味很专一,从小不喜欢喝纯牛奶,就喜欢喝巧克力牛奶。只是因为糖分高,家里的营养师不让她天天吃。

扶栀瞥了眼驾驶座上男人,把嘴边的脏话吞了回去,轻哼:“还挺贴心。”

驾驶座上,男人平直注视着前方嗤道:“小屁孩,一瓶牛奶就能收买。”

那辆黑色保时捷拐出小区外的长道,驶离尚且寂静的商场时,天边尚才渐渐亮起来。

与此同时,商场侧后方,那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外。

排在队伍里身材高挑、面容淡漠的男人似乎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正在打电话。

“CG的事你去问路监,我又不是专业的。”

“找叶坤,他才是你们大老板。”

“发到我邮箱里,一会看。”

沈知野神色淡淡,回答很干练。他敛下眼角,低应了声:“嗯,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没事别找我——”

正这时,排在沈知野前头的人刚好买完早餐离开。

老板娘操着热情的大嗓门招呼:“哎哟小伙子!这么早就来买包子啊!”

“……”

沈知野低声对电话解释了下:“是别人在买包子,不是我。”

这是扶栀昨天说的包子铺,沈知野没有自己来过这种店,也不知道那小姑娘喜欢吃什么,索性叫老板娘每一样都拿了一个。

刚付完钱,手机上就来了消息。

【阿野哥,不好意思啊,昨天忘记跟你说了。我今天早上有事,要出趟门来着,你早上就不用过来了】

【当然,你要是已经来了的话,自己进去也行哈】

“……”

男人收起手机,面无表情地坐进自己的劳斯莱斯里。

和手中一大袋热腾腾的包子面面相觑片刻。

两分钟后,月引股东的三人群里。

沈知野:【要不要吃包子?还热乎】

叶坤:【?】

唐扬:【??】

-

黑色保时捷驶离了市区,从高架上下来,一路沿着国道向西,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在一处墓园前停了下来。

兄妹从车上下来,素色连衣裙的女孩走在前头,黑t修长的男人捧着一束百合走在她的身后。

熟稔地绕过一段小路,扶栀在一块墓碑前停下了脚步。

“妈妈,我和哥哥过来看你了。”

叶涵眉是在去山区支教的路上翻车跌落山谷离开的。

那天扶栀拿到了槐大附中高中部的录取通知书,也接到了扶槐的电话。

他难得和妈妈一样叫她“小栀”,说的却是:“小栀,妈妈去世了。”

……

从墓园里出来时,明晃晃的日头已经挂上了天空,阳光和煦地照在女孩脸上未干的泪痕上,她垂着脑袋,顿顿走到车边。

正要拉开车门,就听到身后扶槐叫了声。

“喂,娇气包。”

戴着白色棒球帽的男人走上前来,他嗤了下,抬手刮下扶栀眼角的泪,故作嫌弃地捻了下手指。

“哪来的这么多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丑死了。”

扶栀扑腾一下破了鼻涕泡:“那你还不给我纸!”

-

水居一栋别墅前,沈家的厨师和保洁阿姨蹑手蹑脚地坐上黑色保姆车离开。

男人毫不客气地坐在书桌后回完邮件,松散地倚靠在椅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揉着眉心,有些疲惫。

“逃月”正在进行dlc的开发和应对国外登录的对接,虽然忙,但大体上的事也都进行地没什么差错了。

更令他在意的,是他的“小雇主”。

几天的相处,从女孩陌生的神态中不难看出,她确实不认得他。

事实摆在眼前,沈知野却觉得荒谬。

如果她真的不认得自己,那当初和他在微信上聊了半个多月的人是谁?一言不合从他习惯中抽离的人又是谁?

正闭目思忖,微信上来了消息,是唐扬和叶坤在群里扯皮。

叶坤:【我靠,刚听说咱们沈大少爷被订婚了,和扶家那小千金,真的假的????】

唐扬:【你家刚拉网线啊?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唐扬:【你觉得沈大少爷这脾气,能忍???】

唐扬:【退婚已经在路上了】

叶坤:【真的假的?我可听我爸说他沈家和扶家老爷子关系铁得很啊】

唐扬:【啧,你见这少爷跟谁妥协过?】

叶坤:【行吧,我也觉得他肯定要退婚的】

沈知野冷着脸,输入:【退个屁。】

也是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喂,您好,您是扶小姐的亲属吗?请您来一趟槐南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