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好有年代感的词汇。

像她在西语古典文学作品里读到的,古老又晦涩的单词。

扶家的老宅里,有佣人、园丁、司机等等,唯独没有听说过管家这个职业。

所以假使不记得昨晚的事,扶栀也知道,自己是断然不可能说出这么奇怪的词的。更何况,昨晚喝醉之后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

她醉得动歪西倒,本相毕露。

于是酒壮怂人胆,色从胆边生——扶栀就地躺下碰瓷,并大义凛然地喊出那句:

“夹死我吧,妈咪!”

那个男人大概是一头雾水,绅士并且……嫌弃地把她整个人拎了开来。把她送回屋后,他就准备离开,却被扶栀哭着抱住了胳膊,死活不让走。

“呜呜呜妈咪不要走!!妈咪!!!”

她一边说,好像还一边拼命地,把脑袋往他的怀里撞。

企图钻进他的胸肌里。

让他用胸肌夹死自己。

……

回忆着昨晚种种,扶栀的表情逐渐扭曲,脚趾蜷缩。

如果她有罪,请上天赐她一道雷劈焦她。而不是让她发完酒疯,还要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在酒后做的每一件蠢事!

即使没有其他人知道,扶栀也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社会性死去活来又死去了……

在一早醒来时,扶栀本来是打算装傻糊弄过去的,却在听到那个男人说出“我是您的管家”时,顿了下。

他的意思是,要和自己共处屋檐下,成为自己的专属男妈妈。

是这个意思吧???

啊??

随后没等扶栀混乱的脑袋思考出个所以然,身体就已经快速地替她做出了回答,于是刚回国没到一天,她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个管家……

咖啡馆一角,套着深色碎花连衣裙的女孩心不在焉地搅着咖啡匙,望着淳淳冒着热气的咖啡出神。

“想什么呢?”另一个女生从卫生间走出来,伸手在扶栀面前挥了挥。

“噢,没什么。”扶栀收回神思,笑了下。

咖啡馆小木桌对面的,就是她的大学室友兼闺蜜,林意七。

扶栀先前出国得匆忙,那时七七正在邻城采风,两人都没来得及再见一面,细算起来,两人竟然有两年半多时间没见过面了。

所幸这两年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络。

扶栀常常给她寄些西班牙的小零食特产之类,七七怕她一个人在国外无聊,就极其大方地把自己收藏的限量版漫画书寄了好多给扶栀。

——在七式收藏漫画的熏陶下,扶栀已经从当初那个谈及哪个男生帅都会脸红的腼腆少女,变成了如今面不改色地和七七讨论胸肌多大比较合适的“腼腆少女”。

两年再见面,两人的变化自然都很大,除了相貌上都比起当年“金融双系花”的称号有过而无不及,在学业事业上也有了不同的进步。

扶栀一头钻在学习上,两年都拿到了全额奖学金,她负责翻译的西语短文在学校公.众号上长期发表,这个暑假还报了十一月的CATTI翻译考试。而七七也靠着自己独树一帜的风格,在画圈里有了一定的的知名度,稿费水涨船高,如今也是个妥妥的小富婆了。

两人这么久没见,有说不完的话可聊。

至了一段对话结束,扶栀捻着咖啡小勺漫不经心地搅了搅,思忖了下,小心翼翼问:

“你说,如果有个超级超级帅的男人,身材是男妈妈的那种……突然出现在你家里,你会怎么办?”

“还有这种好事??”

咖啡桌对面,长相温柔无害的女孩笑道:“那我会去购买八十八道铁链门锁,再请个焊工把我家门焊死,他进了这道门,就休想再出去呢。”

“……”

扶栀讷讷地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女孩矜持了眨了下眼:“所以,你喜欢这个男妈妈?”

“倒也不是喜欢啦——”扶栀条件反射地回答她,但很快她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后知后觉地否认:“不是我,我是说如果……”

“啧,不会撒谎。”七七咋舌,疼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下次撒谎的时候,眼睛别四处乱瞟,乖。”

“……”

扶栀泄了气,嘴角轻撇,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这么轻易应下了那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呢。

扶栀讷讷道:“我大概是……色迷心窍了吧。”

两人在咖啡馆的窗前坐了半个下午,直到临别前,扶栀才想起来忘记把她的包裹带出来了。

七七不大在意地摆了摆手,道是自己最近有个商稿要画,接下来几天估计也没什么时间,东西就先放她那好了。

末了,不忘告诉扶栀如果她喜欢的话,自己留着也是可以的。

“你不是碰到了个男妈妈嘛,刚好,能给你点理论教学。”

扶栀好奇:“什么东西啊?”

“教学素材!”

地铁站入口和咖啡馆所在商场的负一楼相通。

送走了七七,扶栀原路返回,路过昨天的那家超市,她的脚步顿了下,又想起了家里的那个“管家”。

昨天看他在这家超市清点货物……他是这儿的员工?在这里打工的?

扶栀的思绪混乱了一早上,直到这时候才开始分析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说他是自己的管家。

这男人想干什么?

扶栀扯了扯衣领,有些后怕地琢磨道。

一般来说,孤男寡女、酒意上头、月黑风高,是最适合发生一些七七漫画里的情节的。可如果他有不轨的想法,早在昨晚趁着她醉酒就办了,又怎么只会规规矩矩地待在楼下抽烟呢?

那难道是图财?

扶栀眯起眼,显然更加不信了。她在国外待了两年,水居的房子也空了两年,他怎么会这么精准地找上门碰瓷?

恰在这时,微信上来了消息。

扶栀走上扶梯,低着头点开微信。

扶槐:【体验当大人的感受怎么样啊,娇气包?】

扶栀回了个龇牙的表情。

【问你哦】

【如果有个异性忽然出现在你身边,你觉得他是图什么?】

扶槐秒回:【你的话,肯定是图财呗】

扶栀停下脚步,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就不能是图色吗???】

扶槐:【不可能】

隔了两秒,又回了一条。

【图色的话,肯定找我了】

……

扶栀绕出了商场大门,冷笑着敲下一行字:【算了,问你没有参考意义】

【怎么可能有异性主动找你】

【一把年纪了还没有女朋友的人】

……

手机另一头,那个肤色冷白的男人看着聊天页面,直接给气笑了。

他丢开手机,长手长脚从逼仄的电竞椅上转了下来。

五分钟后,FUHU直播间提前开播。

男人冷怠的声音慢悠悠传出来:

“我倒要看看,今天我有几个好妹妹。”

-

商场就在水居的几百米开外。

扶栀踩着夕阳的影子,磨磨蹭蹭地往回挪。走过小区外的健身保健社区时,听到楼底下几个阿婆在拉家常。

“哎哟,张家娶了那么个刻薄媳妇儿啊,真是造了孽了!上房揭瓦,虐待小孩,就连他们家的保姆都受不了了!”

“他们家还有保姆?”另一个婆婆压低声音:“我听说那个女的有疑心病,都不让其他年轻小姑娘接近她老公的。”

“对的叻,人是个男保姆啊!我昨儿个还听说啊,那个男保姆被她泼了一桶子洗菜水,哎哟,可怜的啊。当天就收拾包袱走咯!”

扶栀的脚步顿了下,好奇地探过头:“阿婆,然后呢?”

卷发时髦阿婆看了她一眼,对这个乖巧的小姑娘欢喜道:“然后啊,那个小孩就被她毁约了,现在家政公司也不要他,惨的咯……不过我听张老头说啊,这两天都有看到他在咱们小区找活干哦,你们要是看到了,就给那小孩一个机会哩!”

扶栀精神一振,追问道:“阿婆,您见过那个男保姆吗?他长什么样啊?”

阿婆对自己的八卦技能受到人赏识极其满意,她摆了摆手:“哎呦,我当然见过他啦,就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嘛!就是高高瘦瘦的……”

阿婆皱起眉头,好像在吃力地回忆那个男保姆长什么样。

扶栀自觉心中那个认知呼之欲出,急切接过话:“是不是头发黑黑的、皮肤白白的?长得还特好看!”

阿婆眼前一亮:“对对对,黑头发皮肤白,人还特好来着……”

“谢谢阿婆!!”

心中不解豁然开朗!

扶栀当即道了谢,快步跑回去了。

没有留意到身后另一个阿婆小声的嘀咕:“谁不是黑头发来着……我记着前两天听老王说,那小伙子去外地打工了啊……”

几步跑回她的房子,扶栀一路思忖,自认为已经知道了自家这事的前因后果了。

那男人就是隔壁小区的男保姆,被雇主欺压、公司抛弃,一边在超市打工,一边到水居里碰运气找活干,刚好被醉醺醺的自己缠住了,索性将计就计留下,试试看能不能获得一份工作。

这么个来路多舛的人,扶栀自认为自己没有无情拒绝的道理。更何况人家昨晚都那么被自己揩油了,要放在古代这都要以身相许了,如今对方只是想要一份工作,她于情于理都要帮帮人家的!

扶栀站在门外,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终于用充分的理由说服了自己。她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

钥匙穿进略显生涩的锁孔,“啪嗒”一声脆响。推门,便见夕阳的红影透过高大的落地窗,落在客厅的布质沙发上,旖旎绚烂。

扶栀打开了玄关处的灯,诺大的别墅瞬间通明,一如早上离开时的模样。

却显得更清净了些。

人……走了啊?

扶栀怔神地注视了客厅半会,心中垒高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无声消散。

她抿低嘴角,掩下些微失落,抬脚走了进去。

扶栀在这栋房子里住了很多年,即使阔别了两年,一走进房子时,熟悉的构造和装潢都直接将她拉回了从前。她熟稔地走到玄关鞋柜前脱下鞋子,打开鞋柜,准备拿出一双家穿的拖鞋,却发现鞋柜里只有一双掉了跟的皮质拖鞋。

那是两年前,扶栀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用着花不完的生活费。衣服、鞋子、包包全是名牌,甚至卫生间的卷纸价格都没有下过三位数。

也是由此,买了一堆昂贵,却没有实际用途的奢侈品,包括这双才穿两天就掉跟了的拖鞋。

看着这双破烂得实在不能再穿的拖鞋,扶栀叹了口气,等过两天大扫除的时候再丢吧。

她把拖鞋塞回了鞋柜里,随手把包包放上玄关凹柜。

视线扫过空荡荡的客厅。

扶栀又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个出现得意外,又匆匆消失的男人。

明明才认识了一天,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却不免地担心。担心他是否会因为被毁约而被行业打击,担心他会不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扶栀无声轻叹了下,抬脚刚要落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就突然被一股大力拉了回去。

扶栀错愕抬头,就见门口不知何时,罩下了一片高大的阴影。

男人换了件白色T恤,搭着深灰色的运动裤,头发松软。比起昨天,更加干净硬朗。仍旧插着口袋,吊儿郎当地倚在门框边。

他的嘴角挂着闲散笑意,慢声道:

“光着脚会着凉啊——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