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亮了又暗。

门前的廊角光线不好,落着一片泛着红晕的晚霞,烟头红点在阴翳中发亮。

扶栀站在台阶口,左右环顾了几眼,心道这里是她家吧?难道她记错了?为什么这男人一副……自己才是个不速之客的神情?

蹙眉愣怔了两秒,扶栀恍然错愕:

难道是自己刚刚在超市偷看他被他发现了……所以才把她当作了尾随人的女变.态??

没有给她再加思索的时间,男人已经迈步朝她走来。扶栀心道不好,也只能硬着头皮问:“您好,请问您……怎么称呼?”

说这话时,沈知野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

他很高,比扶栀高了一个头不止,站在扶栀跟前时,情不自禁弓了腰,将扶栀脸上的陌生神态尽收眼底。

男人长眸暗了暗,声音略有些发哑:“你……不认得我了?”

完了,真是自己在超市偷看人被发现了!

一股热气从脖子涌上脸颊,扶栀的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她不自然地别开了眼,脚往后挪了些。

正思忖要不要主动承认再道个歉。

就听见头顶嗤了声——

男人自嘲地挑了下嘴角,表情有些奇怪。但没有再说什么,只收回视线,绕过扶栀走下了台阶慢步离开。

扶栀拎着购物袋杵在原地,被这人反常的举动搞得有点莫名其妙。

难道她应该点头热切地说:

“您好您好,我认得您啊!”

“刚刚在超市我就在偷看您了!”

……

扶栀抬起手背贴在发烫的脸上。这才姗姗想起来,忘了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家门口了,但回过头时,人影早就走开。

她摇了摇头,暂且将这事抛到了一旁。

别墅门口有一块不小的屋檐,屋檐下支了张喝下午茶的小桌子。扶栀把手里购物袋放到了桌子上,从包里掏出手机,显示电量只剩了19%,拿了充电宝给手机续上电。

微信显示,林意七几分钟前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宝贝,我才发现有个快递填错地址,给送到你们静南区去了。】

【你今晚住水居是吧,我让快递员送去你那,你明天顺便带给我吧=3=】

【ps:你需要的话,自己留着也是可以哒~】

扶栀回复:【可以啊,我回水居。什么东西呀?】

七七向来回消息很快,但今天可能在忙,并没有回复她。

扶栀抽出一张餐巾纸擦干净小竹凳坐了下来。细白的腕子拖着腮,在手机上随便滑了一圈,实在没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两年时她不是在学课业,就是在翻西语作品做笔记,很少有时间玩手机,日常就是一个人闷呆着的状态,所以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消遣的活动。

点开大一住宿时的四人群,上一条发言已经是半年前了。

大二时她出国留学、七七转了专业,舍长话也不多,四人的关系不知不觉就客气生分了起来。

扶栀在聊天框输入【我回国了!!】

想了想,又删掉了。

估摸着物业大叔短时间也到不了,扶栀百无聊赖地打开了手机里的直播软件。

点开熟悉的直播间——

人气主播【FUHU】刚上线了半个小时不到,直播间的人气就已经涨到了榜首。

他没有开摄像头,游戏页面上显示【FUHU拿下三杀】,直播间瞬间被密密麻麻的【FUHU牛逼】刷屏。

扶栀见周围没有人,就把外放声音打开。听到扶槐贱兮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打成这样,会不会玩啊?”

“这水平,你是我妹妹?”

直播间的弹幕又炸了一波。

【你是FUHU妹妹的小号?】

【xswl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FUHU的妹妹都比你会玩。】

【呼叫FU妹!!!】

……

“FUHU的妹妹”是扶槐直播间独有的嘲讽方式。

起因来源于半年前,扶栀放寒假没有回国,扶槐去西班牙看她,闲来无事时,扶槐问:“要不要一起玩?”

扶栀从小不被扶江生允许碰电脑游戏,这是她第一次接触电子游戏。

于是就出现了——

“哥,开始键在哪里啊?”

“啊?他为什么打我啊?”

“我可以暂停一下吗?”

“我怎么又黑白了??”

“……”

当时扶栀坐在扶槐对面,就见他趴在电脑后低低暗笑,愣是没有出声嘲讽她。扶栀还因为扶槐没有嫌弃她菜而小小感动了下。

直到第二天,扶栀在热搜上看到了【FUHU妹妹游戏黑洞】的词条。

扶栀才醒悟。

这狗逼和她打游戏的时候!!

竟然偷偷开直播了!!!!

几百万的观众!!

全程目睹了自己蠢到死的操作!!!

前lpl冠军战队最强打野、最受欢迎游戏主播【FUHU】的妹妹竟然是个游戏黑洞,这多稀奇!

网友喜闻乐见,转眼就把直播录屏里扶栀的神奇操作做成了集锦。

也由此,【FUHU的妹妹】成为了这个游戏里嘲讽人菜的最常用词条之一。

扶栀盯着弹幕里密密麻麻的嘲讽,脸涨得通红,再逐渐转黑。

她明明已经再三和扶槐强调过了,不许再用这个称号来嘲讽别人!!这过气老主播自己没热度,成天只会反复拿自己来开涮!

直播间里扶槐贱兮兮的声音仍然猖狂,夹杂着手机外拉开啤酒易拉罐拉环的“呲”声。

扶槐对她没怎么有过哥哥事无巨细的管束,要钱就给,不回国就不回国,就一点,绝不可以喝酒。

扶栀不爱喝酒,她嫌酒苦。

但就是抱着“只要你不好过我就好过了”的念头,愣是一口气闷下一罐,随后将空酒罐倒过来拍照发给扶槐,附字挑衅:

【FU妹?】

……

今天是周一,才收了心的上班族没几个有力气出来玩。槐南西区的TYBAR就显得清冷了些。

酒吧一楼,只有个吉他手偶尔偷懒,吧台之后年轻的调酒师扎着小辫,显然也有些犯困了,碍着吧台前还有客人,才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吧台前,纯黑T恤的男人微微弓着背,散漫地背靠吧台站着。

他垂着头,酒吧里旖旎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线条流畅笔直,散发着冷冽的气息,让周遭悄悄注目而来的女孩不大敢靠近。

酒吧光影错落,白光灯束闪过,晃晃如白昼。一如回到两年前,那个慵懒的午后,西班牙马德里广场后的小花坊外。

那个不知名姓的女孩敲了敲玻璃窗,局促地抿着唇笑。明明留着一头张扬的红发,脸上神情却青涩又腼腆。她穿了件黑色夹克,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

老板走出门去招呼她。

沈知野淡淡一瞥,眸光动了下,怠慢勾着的身子缓缓坐直。

没有睡意了。

玫瑰花和女孩的影子倒映在花坊的玻璃上。

鲜红的发色衬着白瓷一样的肌肤,她有一双明亮的杏眸,澄澈干净,两颊还带着未褪去的青涩,却化着并不怎么熟练的浓妆。

像一朵娇嫩欲滴的玫瑰。

……

“先生,先生?”

沈知野没来过唐扬的酒吧,调酒师便不认得他。他斟酌了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您要点单吗?”

从思绪之中抽离。

“我不点单。”沈知野掀起眼皮:“你们老板,欠我钱。”

调酒师怔了下:“啊??”

他没有遇到过说这话的客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正准备悄悄给老板打个电话,就看到老板从门口走进来了。

“啧,咱们沈少爷不是最不屑这种地方吗?怎么,想开了?”唐扬拖了把高脚凳,又跟调酒师要了两杯清啤。

“不喝,开车。”

沈知野回身,用脚勾来另一把高脚凳坐了上去。

“怎么了这是?”唐扬诧异地侧支着脑袋,瞥向一侧格外沉默的男人,咋舌:“你不是去找你那小未婚妻退婚吗?找到了?”

“没。”

沈知野横了他一眼,莫名烦躁。脚尖往柜台上蹬了下,就将高脚椅转了过去,身子往后靠在柜台上。

他抬起手揉着眉心,唇线微微下抿。

酒吧里的吉他手见老板来了,又抱起吉他,随便挑了一首缓慢的民谣弹唱。

“老板,酒好了。”乖巧的调酒师端上酒,又缩回了柜台后。

……

唐扬接过酒喝了口,闲闲地瞥了他一眼:“怎么,还在想今天在超市见到的那个女生?长得很像?”

沈知野扫了他一眼,声音很淡:“不关你的事。”

唐扬啧了声,看见沈知野神色不愉,就换了个话题:“逃月dlc忙好了?我看你上个月还恨不得睡办公室,今天倒是有空来我这了。”

沈知野嗯了下,声音淡淡:“我的部分上周收尾做好了,后面调试归叶坤负责,没我事。”

唐扬、沈知野还有叶坤三个是大学同学,三人靠着一场电子游戏混到了一块,毕业后,沈知野就叫了他俩一块做工作室。

沈知野是天之骄子,生着和凡人不同的天才大脑,仅仅用了两年半就设计出了“逃月”的游戏内核。

照理说,他应该是月引工作室总裁,可这大少爷偏就一身傲骨,散漫不羁,嫌弃那总裁的位置约束太多,推给了叶坤,自己乐意拿个副总的位置躺着。

每月例行董事会,大家西装革履、板正严肃,就沈知野套着宽松T恤,散漫随性,画风与大家格格不入,简直是把“玩世不恭”几字直接写在了脸上。

这么一个纨绔公子哥被家里安排了商业联姻,可不得让他直接掀了天?

唐扬笑了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撺掇道:“我听说你那未婚妻,哎,就是那扶家小姑娘——人刚从西班牙留学回来,长得那叫一个人间绝色,以前暗恋她的男生那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啊。你真不考虑考虑?要不哥找人打听个照片给你看看?说不定就喜欢了呢,再说了,现在不是流行先结婚后恋爱嘛——”

沈知野抬眼:“你刚说什么?”

唐扬耐心解释:“先结婚后恋爱,就是说,先把这关系坐实了,然后再慢慢培养——”

沈知野坐直,眸光稍动了下:“你刚说那……扶栀,是从西班牙回来的?”

“是啊。”唐扬愣了下,不以为意地点头:“你家老爷子没跟你提过?”

倏地。

他站了起来,阔步走出了酒吧。

*

夜风凉丝丝的,伴随着草坪边蚊子的嗡嗡声。

扶栀抱着林意七的快递,双臂搭在快递盒上打盹。

那个物业大叔也是倒霉,自己的车爆胎之后,打的车也爆胎在路上。剩下两公里路只能骑共享单车过来。

可能是刚刚猛灌了罐啤酒,扶栀并不饿,她半靠着墙,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扶槐下了直播后就看到扶栀发的消息,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

扶栀的脑袋有点重,连带着视线也有点不清晰。她想点下接通键,指尖却不受控制地落到了红色按钮上。

啪,挂断。

微信那头,扶槐麻利儿地甩了一串问号过来。

扶栀吃吃笑了下,刚想回打过去呛两句,听到台阶下传来脚步声。

是物业送钥匙来了?

扶栀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就见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走上了台阶,入目黑色衣摆,带着夏夜的凉风。

“咦,怎么是你?”

夜色低垂,路灯暖黄,男人站在台阶上,光流缀在他碎发长睫上,深邃的眉骨遮下一片阴翳。

不知是在思忖,抑或是忘了要说什么,他只定定注视着扶栀,没有开口。

扶栀被男人灼灼的视线盯得有些发毛,脸上也飞了绯红,她的目光闪了开,正想再问一句,就听男人终于开口。

他说:“你叫——”

后面的话没有问出口,沈知野的视线就落在了扶栀怀中的快递盒上。

收货人:【林意七】

……

我叫?

扶栀抿了口酒气,小心翼翼地问:“您是送外卖的?我……没叫外卖呀?”

“林意七……”

他敛下眼睫,轻嗤了下,好像在笑那个无端出现在脑海里的,荒唐的猜想。

他燥郁地摸了摸口袋,好像想摸出烟包,但最终也没有找到。

扶栀蹙着眉,目光也随他动作移动,就见他垂了眼,稍显奇怪的目光又望了过来,似乎企图从扶栀的双眼里读出些别的情绪来。

他动了下嘴唇,好像想问什么,又自嘲地垂了眼,最后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的声音很淡,说完就转身迈下了台阶离开。

扶栀被他的奇怪举动整得摸不着头脑,正想叫住他,就看到台阶下的小道上,穿着登山衣的物业大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

走得太急,他不小心撞到了沈知野,歉意一抬手:“不好意思啊帅哥!”

沈知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兀自离开。

物业大叔认得扶栀,忙三步并作两步跑来,重重地喘着气歉意道:

“真是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哎,我这一路别提有多倒霉了,坐啥车啥车爆胎,手机都差点掉了。”

“辛苦了啊,陈叔。”

“不辛苦不辛苦,喏,这是你的钥匙,扶小姐。”

倏的。

沈知野低敛的眼睫颤了下。

脚步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