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帝看了眼皇后,“你啊,是太贤惠了。”不过话虽如此,景和帝却没驳了皇后的话,两人自歇下不提。

谢皇后夜里无眠,直愣愣地看着帐顶,微微侧头看了看熟睡的景和帝,他的鼻峰很高,从侧面望去,格外的秀挺,让他的整个轮廓既温秀又俊险,一如他的心。

她的身子其实也好了许多,很想再要个孩子,也能让四皇子有个帮衬,但似乎景和帝只将她当做了皇后,而没当做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

说回敬则则来,她被禁足几日就感觉自己高估自己了,不能出去玩耍很是无聊和烦躁。昨儿龚铁兰还说她禁足得好呢。

“阿弥陀佛,娘娘禁足了,奴婢也放心许多,再不担心你上山下海地打猎网鱼了。”龚铁兰双手合十道,把敬则则气得跳脚。

昨儿晚上又下了一场恰到好处的雨,敬则则晚上睡不着觉,一直琢磨今日山上肯定会有蘑菇冒出来,若是能采回来熬汤,再放点儿肉骨头,那是真香。

想到这儿,敬则则就睡不住了,悄悄地唤醒华容起床,她自己也换了宫女的衣裳,领着华容从后门溜了出去。秀起堂就是有这个好处,天高皇帝远,谁也不会跑这儿来守着看人,所以她即便溜出去了,只要堂内没人告密,别人也不会知道。

此时,天才微微发亮,林子里黑沉沉的,仿佛随时会有一个暗影扑出来,华容战战兢兢地跟在敬则则身后,“娘娘,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这正禁足呢,要是被人看到了,就不好交代了。”

敬则则手里提这个竹编篮子,踩着树叶沙沙声地往前走,“华容,我是出来找蕈子的,雨后它们冒得噌噌的。记得皇上来避暑山庄之前,我们存了一罐子从奶里炼出来的油么?用那个来煎可香了。”

华容道:“娘娘脑子里怎么那许多古怪的吃食?连雨后山上出蕈子也知道?”

敬则则道:“小时候我是跟着祖母长大的。我家又不是天生富贵的,也是到了祖父那一代跟着太宗卖命打仗才高升的。我祖母虽然后来成了诰命,但年轻时也很是吃了些苦,上山下海地找吃的,养弟弟妹妹。所以我在老宅的时候,祖母经常带我去山上转悠。”

“原来如此。”华容点点头,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自家主子惊喜地喊了一声。

“快看,那边枯树干下冒了个头。”敬则则飞快地走过去,扒拉开枯树和附近的杂草,果然冒出一簇蕈子来。

华容道:“娘娘,这蕈叫什么名字啊?”

敬则则左瞧瞧右看看,也想不出名字来,“各地大山的蕈子都不一样,这个我也不知道。”

“那你还敢吃?”华容道,“奴婢听说有些蕈子有毒的。”

敬则则道:“一般都是颜色鲜艳的蕈菇才有毒,这个是土色的,应当没有毒。若是为求小心,到时候熬了汤或者煎了,让后院那两只兔子先尝一尝好了。”

华容算是听明白了,她家主子早就打定了主意,哪怕有毒也得先采回去尝一尝。两人也没走远,就在附近的山上转悠,那蕈子藏得深,好些就完全是在地下,需要眼力特别尖和极好的运气才能发现。

忙活了半个早晨,敬则则的篮子里已经装了大半篮子,收获还算可以。她已经掌握了一点儿技巧,正要往旁边的杂草堆里去寻,谁知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破空之响,一支利箭直直地从她和华容两人之间穿过,将一只山鸡钉在了对面树干上。

彼时敬则则和华容之间就隔了一个拳头距离,这一箭吓得华容当时就坐在了还带着湿气的地上。敬则则好些,但腿也有些哆嗦。

但她的反应比华容可快多了,几乎不用想,敬则则就猜肯定是皇帝一行。所以她一手挽住篮子,一手拉起华容就开始跑,头都不带回的,也完全不在乎是谁射出的箭,这“受害者”串得比兔子都快。

奈何敬则则虽然身子灵活,在林子里辗转腾挪,身轻如燕,可华容却是个“废物”,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摔了一跤,没走两步敬则则就看到一双皂色厚底靴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你不是在禁足么?”

这声音仿佛惊雷一般,把余悸犹在的敬则则直接就吓跪了。华容也一骨碌爬了起来认真跪下,肩膀抖得好似风中的落叶。

“臣妾知罪,求皇上责罚。”被逮个正着,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狡辩,敬则则很干脆地就认了罪。

“你在这里干什么?”

沈沉也没提处罚的事儿,主要昨晚刚跟皇后说了解除敬则则的禁足,这会儿太早了,皇后还没让太监来传旨,但过一会儿就明了了。

然则敬则则不知道自己可以解除禁足了,这会儿被皇帝抓了现行,心里的颤抖可想而知。“臣妾……”敬则则瞥到自己篮子里的蕈,“臣妾来采蕈菇。”

“采蕈菇?”沈沉不解,“你为何要来采蕈菇?”

“就想着雨后蕈菇新鲜,想尝尝鲜。”敬则则道。

沈沉低头打量敬则则,一身都是泥点,裙子下摆更是泥迹斑斑,“为了采蕈菇,把自己搞得跟叫花婆子一般?”

敬则则原是很害怕的,可却被“叫花婆子”四个字给弄得哭笑不得。

“臣妾衣冠不洁,求皇上责罚。”敬则则认罪还是很积极的。

“责罚?”景和帝冷笑了一声,迈步走了。

等山林里没了动静儿,敬则则才长呼了一口气,把吓成了一摊泥的华容拉了起来,“走吧。”

不过敬则则并没直接下山,反而回身去把华容吓掉的蕈菇篮子给捡了回来,这才往山下去。

华容觉得敬则则心实在太大了,“娘娘,皇上发现了你禁足期间逃跑出来,还……你说他要怎么处置咱们啊?他肯定是去跟皇后娘娘说,让皇后处置咱们吧?”华容无比担忧,脸都皱成了包子。

敬则则耸耸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样吧,反正罪不至死。”

华容腹诽,你是罪不至死,但她们这些宫人可没这个底气。摊上这么个主子,华容也只能认命了。

就在华容垂头丧气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皇后那边却派了小太监过来。华容当时就吓得双腿哆嗦地瘫到在了地上。

敬则则听见身后有“咚”声,回头看了眼华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敬昭仪,皇后娘娘已经查清了秀起堂和庄采女之间并无往来,所以皇后娘娘特免了昭仪的禁足。”小太监道。

华容闻言仿佛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才有了力气爬起来。

龚铁兰拿铜钱打赏了传话的小太监,又问道:“既然查明了咱们娘娘是清白的,那丽嫔那里可有处置?”

“丽嫔,哦不,柳才人被褫夺了封号,降为了才人。”小太监道。

敬则则和龚铁兰震惊地对视了一眼,这么严重?

小太监走后,敬则则道:“皇后娘娘素来心慈,估计这不是她的主意,而是皇上的意思。”

龚铁兰点了点头,这位皇上对待失宠的嫔妃,素来是毫不留情的。

“如今柳才人成了才人,应当从水芳岩秀的主殿搬出来了吧?”敬则则自言自语道。柳缇衣说得没错,她的确讨厌柳缇衣要走了水芳岩秀,那可是明晃晃地打敬则则的脸。她若是心里没点儿膈应,就是圣人了。

“花无百日红啊,柳才人入宫这才几个月呢。”龚铁兰感叹。

“宫里起起伏伏多寻常的事儿啊。她肚子里有龙胎,路还宽着呢。”敬则则道,“生了皇子,位份自然就回去了。”

龚铁兰点点头,所以最可怜的还是她家娘娘。

敬则则拍了拍手,“好啦,华容你快带着人把今日采的蕈菇洗了,咱们用黄油煎菌子吃,另外再炒个杂菌,熬个菌汤。余下吃不完的就晾晒起来。”

这黄油是关外的特产,敬则则也是被遗弃在避暑山庄后才发现这好东西的。寻常可以用来代替菜油,格外有股子奶香,用来做牛肉吃也是极好的。

华容洗了蕈菇来禀道:“娘娘,可咱们就几个风炉,也没有煎锅,怎么煎菌子啊?”

敬则则想了想,四处看了看,“把冬日里咱们烤火的炭盆拿出来,上面架上两个铁签子,再把那边墙角弃用的长瓦片取来。”

一个简陋的瓦片煎锅就这么架好了。

敬则则用黄油把瓦片擦了擦,滋滋地发出一股焦甜香,再把切得薄薄的菌子放到了瓦片上,用筷子翻面。不一会儿就冒出了诱人流口水的香气,连龚铁兰的眼睛都亮了。

敬则则笑道:“这法子好,到了冬日若是能弄来几块熏肉,用这瓦片煎了肯定香。果然还是办法比困难多。”

敬则则吃了好些黄油菌子,还喝了几小杯花雕,有些微醺,却又不甘心把良辰美景付与床榻,便吩咐华容道:“喝汤喝饱了吧?咱们顺着河往湖边转转去。”敬则则捏了捏华容的腰,“你怎的长肥了?”

华容抱怨道:“娘娘成日里就弄些好吃的来馋奴婢,奴婢能不长肥么?”

敬则则吃吃地笑了起来,“有得吃你还怪上本宫了?”

华容道:“娘娘也是这般吃,怎么就不见长点儿肉呢?”

“本宫丽质天生呗。”敬则则笑道,“快走,去湖边转转,带上本宫那捞鱼的网子,若是运气好明日指不定又能有鱼汤喝,或者吃醉虾。”

“好勒。”华容清脆地应了一声。

顺着秀起堂流出的山涧水,往东南方向走就能到长湖,敬则则酒后性热,不想走涧边石子铺出吉祥花鸟纹的道路,几个轻盈地跳动就下到了不算深的涧水中,也不脱鞋就那么踩进了水里,提着裙子慢悠悠地走着。

敬则则抬头对涧边的华容道:“你不下来么,这溪水可真凉快。”

“娘娘你快起来啊,叫人看见成何体统?”华容道,她今早上的余悸这会儿还让她心肝儿砰砰跳呢。

敬则则用手掬起一捧水朝华容泼去,“你就会扫兴。这会儿天都快黑了,谁还往这边来啊?”

涧水清凉,深及敬则则的小腿肚,她觉得正是适宜,就那么手挽着裙摆,在水里慢悠悠地走着,想象自己在深山老林里一般畅快。

“你在干什么?!”头顶上的亭子里传来一个熟悉而威严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