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幽绿色的瞳孔犹如一簇簇灯火自雾夜中亮起,诡异的火光里跳跃着贪婪而渴望的火苗。即恒怒声低喝,强大的气压将这些饿鬼震退了几步,然而并没有阻止它们继续靠近的步伐。

“什么东西?”和瑾想回头去看,她已经听到身后草丛里慢慢逼近的声响,自远而近,数量相当可观。但又并不是先前所听到的藤蔓拖曳的声音。

即恒有意识地让她走在前面,只轻描淡写地答道:“没什么,一些难缠的小家伙罢了。”

和瑾才不会相信,刚才即恒的脸色骤变,周身所散发出的强烈杀意让和瑾想起多年前曾经在狩猎场上见到的猛虎。那头猛兽低声嘶吼着牢牢盯住围猎的猎人,圆睁的眼睛里燃烧起剧烈的火焰,每一丝吐息都仿佛喷着火,仿佛这火舌随时都会爆发出来吞没它眼中的对手,一击致命。

然而火光却在越来越多的声响响起后淡了下去,即恒当机立断放弃了以气势威胁,推着和瑾加快脚步往前走。和瑾便知道这个情形可能会有点麻烦了。

“有多难缠?需要你这个连老虎都不怕的人掉头就逃?”她一边提着华服的裙摆在丛草之中艰难地赶路,一边气喘吁吁地问道。

即恒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只好老实回答:“难缠在这些家伙是群居生物,一旦招来一两只,就会引来更多。而我们今天很不走运,一下子就被几十只盯上了。肉厚也架不住狼多,若贸然出手,只怕整座山头的鬓狗都会倾巢出动。”

“鬓狗?”和瑾猜想一定不是她所知道的那种动物。在这片诡秘的后山里,她的一切所见所闻都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以往的认知,就算如今当真出现一种正常的生物,那也肯定不会是正常的……

如此说来的确是件很大的麻烦,可这样逃下去就是办法吗?

“呀!”灌木与枯枝勾住了她的锦衣花袍,阻碍着她的行动。她清楚那些鬓狗就跟在身后,不肯放弃到嘴的美食,可又忌惮着而不敢贸然行动。一旦他们露出破绽,这些饿鬼猛兽一定会抓住时机一拥而上,到时候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飞。

这个念头一经闪过脑海,和瑾就做出了她所认为最直接也有效的解决方法——她当即解开外服的镶金腰带,毫不犹豫就将整件外服脱了下来,随手向后远远甩去。

不少鬓狗嗅到人肉的气息纷纷追着外服掉转了头,然后更多的兽依旧坚定不移地紧追其后。

即恒几乎是呆愣了一瞬,惊讶得直瞪眼。纵然他游历中原大陆这些年也算见多识广,可这么彪悍这么爽快这么果断的女子,当真还是第一次见。

“看什么?”和瑾脱了外服以后就只剩下一件单薄的亵衣,气候已经回暖,她不喜欢层层束腰的规矩,便只穿了一件外服。所以脱衣服这个决定虽然没有经过多少心里挣扎,但也是鼓起了相当的勇气。此时见即恒果然不出意料直愣愣的眼神,脸颊瞬间飘起红晕,嘴上仍不忘落狠道,“流氓,现在是想入非非的时候吗?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标准和瑾式的发狠让即恒很快从走神中回到现实,他连忙干咳一声,试图掩饰尴尬:“那个……我没有想入非非。”

和瑾的脸一下子更红了,好在天黑雾大,看不分明。

如果不是在如此危机的关头,即恒一定会由衷地竖起大拇指。不,正因为在如此危机的关头才更加让人叫绝!

趁着一件带着女子体香的外服扰乱了敌军的军心,两人迅速加快步伐想要甩脱鬓狗的追踪。比起和瑾的紧迫慌张,即恒倒是显得游刃有余。他一面观察林木的分布与走向,一面寻找可以逃脱的路线,一面还不忘时不时地向身边飘去几眼。一个在他心里憋了很久的问题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公主,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不怕食尸魔,不怕蚀心藤,甚至连被鬓狗围攻都不怕,却单单怕鬼魂呢?”

“……啊?”和瑾已经累得气都喘不匀,听到即恒的问题更是两眼一翻:她才想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家伙永远都不在状态中!

第一次见面时就不知道要看场合,被牵累了还不知道要收敛,和她亲近的时候却不知道在想什么,逃命的时候又满脑子胡思乱想!……遇到这种人到底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和瑾沉痛地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狠狠拨开挡路的乱草。

即恒低头躲过横生而出的枯枝,不甘心地追问:“告诉我吧,公主,不然今天我会睡不着觉。”

“今晚我们都在逃命,想睡觉你做梦吧?”

即恒失望地“哦”了一声,拉着她的手顺势往旁边一拐。

和瑾惊奇地发现鬓狗的追踪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他们居然甩掉了这么多眼冒绿光、穷凶极恶的野兽,就在这个被雾气笼罩的乱林里?

她在雾中看到了重重朦胧的树影,却没有发现那些可怖的幽幽绿火,不禁喃喃:“我在做梦吗……”

“当然不是。”即恒脸上挂着轻松惬意的笑容,虽然额上的汗珠俨然还没有干,“我之前说过这片后山的林子是根据古老的阵法所植,而这种阵法形成了一片迷障,使进入阵中的人失去方向,被永远困在法阵里。虽然我还没有解开这个林木之阵,可万变不离其宗,但凡阵法都有其共通之处,甩掉几十只智力低下的鬓狗还是没问题的。”

和瑾忍不住喜上眉梢,想不到即恒还留着这一手。怪不得他一直都不着急,既不跟鬓狗硬拼,也不急于奔命,而是慢慢吊着鬓狗的胃口,给它们一些虚假的希望,好让这些兽以为可以不用多费力气就能得到美餐。

“你可真行。”和瑾由衷地赞叹。

即恒坦然接受她的崇拜,忽又问:“现在我们不用逃命了,可以告诉我了吗?”

“……”

有时候他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真的是蛮讨厌的,相当相当的讨厌。

“因为那些东西都有实体,我打得到,揍得到,有什么好怕的。”拗不过即恒的坚持,和瑾只好不情不愿地回答,“先声明啊,本公主才不是害怕,只是觉得麻烦而已。”

这个回答让即恒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的确在情理之中。能打能揍的东西的确没什么可怕,打不过揍不过只能说明自己技不如人,而鬼魂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就难说了。

他不禁暗暗打量着面前的少女,脱去繁重的华服之后,她纤柔玲珑的身段展露无余,就是这样看起来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女子,她的内心却远远比他所能想到的还要大。可当他以为她就是一个强大得吓人,注定要凌驾众生之上的悍女时,她却将她剥得鲜血淋漓的伤口透露给了他,强烈冲击着他的内心……然而他开始为自己所负担的责任而产生犹豫时,她又给了他一记白眼,告诉他:本公主才不是害怕,只是觉得麻烦而已。

在他过往的记忆中所遇到过的女子,没有哪一个像她这么复杂,这么多变……这么令他出乎意料,又这么令他牵肠挂肚。

只要看到她好好地在他眼前,他就感到莫名的安心。

头一次,即恒萌生出了想要安定的想法。

这个想法让他漫无目的的旅程忽然有了明确的目标,就像一只漂浮不定的风筝终于被人掌控住了方向。他甚至感受到内心深处正翻腾的冲动让他几乎忘我,然而,与此同时另一个来自更本能的警示却如岩冰般磨灭了刚刚萌生出的感情,令他不得不继续清醒。

“为什么你偏偏是皇家人呢……”

和瑾听到即恒的呢喃,诧异地反问:“这跟是不是皇家人有什么关系?”

即恒立即回过神,乌黑的眸中一瞬闪过慌乱,他别开视线不去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容,顾左右而言他道:“没什么,皇家人生来娇贵,吃不了苦。不过公主有些不一样,让我很是意外。”他笑了一笑,便催促道,“公主,鬓狗随时都会追来,它们不会放弃到嘴的食物,我们继续赶路吧。”

说完便当先去前方探路,沉默的气息与之前于危境之中还没正经的那个人简直判若两人。

和瑾发觉自从失足摔落下来以后,即恒就变得有些奇怪,他常常会如呓语般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有时仿佛在追忆某个人,有时又仿佛回想起一些痛苦的记忆……就好比现在。

和瑾自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即恒只是在发表他对皇室的偏见,可她想不通前因与后果,到底是什么缘由让他突然之间冒出这样一句话。

……她是皇家人有什么关系?他会是拘泥于身份与门第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