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香暗阁,帷幕幽深,麝香散在空阔的殿内,带来一丝不真切的奢靡和迷醉。他起身走下床榻,拨开帷帘,视线所到之处有一娉婷背影正端坐在铜镜前,及腰的乌发垂落下来,随着木梳梳落,在昏暗的烛灯下泛着零碎的光泽。

她自镜中向他微笑着,脸庞柔和似有红晕浮起,轻声说:“陛下,你醒了?”

他走上轻轻抱住她,柔声问道:“怎么还不睡?”

她没有说话,转过身子只含羞低下头,手指轻抚着小腹,轻声呢喃道:“也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都无所谓,平安生下来就好。”陛下含笑道,附身亲吻她的唇,将她的喜悦和不安尽数吞入口中。

日复一日蹉跎着岁月,只为这一场等待多时的狂欢消磨着所有青春。

“我已经尽力了。”她开口轻声喃喃道,“可你还是要抛弃我……”

陛下蹙起眉,有些不耐,又有些无奈。他从美人的香肤里抬起头,语气里有一丝怨怪:“你怎么老爱胡思乱想……”

他怔怔看着怀里的美人,那句未说完的话便哽在了喉间。方才还是秀雅温和的眉目此刻溢满了鲜血,血流不停地自破开的皮肤里渗出来,如泉水般静静流下。

“如今你满意了?”她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语声温柔:

“……我美吗?”

***

陛下骤然惊醒过来,额头上背上都是冷汗。他坐起身颓然按住额角,好半天才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麝香的气息亦如梦里一般醉人。他抬头茫然地环顾了一周,慢慢起身走下床榻,前方又是一层帷帘遮挡着视线,他有些暴躁地一把掀起,看到镜子前正在梳头的女人时,顿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爬上背脊。

“陛下,你醒了?”女人轻轻笑起来,将木梳搁下后笑盈盈地转过身,一张和梦里的美人相似的容颜在看到他后惊讶道:“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陛下本能地向后躲去,探过来的指尖便失落地收了回去。陛下怔怔看着女人尚不明显的小腹,一时间头疼欲裂。

他不停地按着额角的太阳穴,也不管女人是否怨怪他,径直走回床榻边坐下,好一会儿才讷讷问道:“这是哪儿?”

女人的脸色沉下来,语气怨怪地说:“这是雀翎宫。陛下不愿意来也不必特地来羞辱我。”

“把麝香撤了,朕闻着头疼!”陛下按捺着怒气打断她低吼道。

露妃被吓了一跳,忙唤人来将香炉里的麝香撤走,这才款款缓步走过去在陛下身前跪下,伸手轻轻替他按摩提神,嘴里不住嗔怪道:“陛下也真是,不喜欢直说就好了。你一来倒头就睡了,臣妾怎么会知道你喜不喜欢啊?”

她的声音柔柔腻腻的,像睡意初醒时那些不真切的呓语。与脑海中记忆的那个声音全然不同。

约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陛下才感到舒服了许多,他握住露妃的手,示意她停下。

露妃适时地钻入他的怀抱,手指轻抚着他裸?露的胸膛,呢喃着问:“做了什么噩梦,心都快跳出来了?”

陛下定了定神,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颌微微抬起,笑了笑说:“梦到你姐姐了。”

露妃闻言面色一僵,红唇微张着却说不出话来。顿了顿,她才假意哀怨道:“陛下多久才来雀翎宫一次,竟然还在臣妾床上想念别的女人,不觉得对臣妾有愧疚吗?”

陛下眯起眼睛看着她,笑容变得冷淡,捏住露妃下颌的手指微微发力。他冷笑道:“下三滥的手段用第二次,你不感到愧疚吗?”

他盯住露妃有些迷离的美目,烛火的光仿佛被吸引住,连带着人的灵魂都要被勾走。

当初他看中她的与众不同之处,如今却令他如此防不胜防,当真是养虎为患。

露妃咯咯笑了起来,卸去妆容的面目依旧有一种说不出的妖艳。她大大方方反问道:“若不是这下三滥的手段,陛下肯来雀翎宫吗?”

见陛下没有否认,露妃也不感到难过,眼眸中的笑意反而更盛了,她伸出象牙般光滑的双臂勾住陛下的脖颈,抿唇浅笑着说:“臣妾不会愧疚,因为臣妾所做的事都是为了陛下你。”

“朕可没有让你去伤害她。”陛下冷声道。

露妃轻笑一声道:“恶人都让别人做了,陛下何必还要假惺惺?”

环绕着男人的手臂忽然被拨开,露妃被推到了一边。陛下阴沉着脸站起来,顺手取过放置在一边的衣物,露妃立刻紧觉地问:“陛下,已是三更了,你要去哪?”

陛下自己随便将衣衫裹在身上,回头露出一个凉薄诡谲的笑容说道:“去看你姐姐。”

露妃娇艳的脸庞霎时变得苍白,方才怡然自得的神色一扫而光。她慌忙起身跪在他脚边,抬头正色道:“陛下万万不可!今夜有血光之灾,陛下应以龙体为重,不可知危而行。”

“血光之灾?”陛下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他蹲下来直视着露妃问,“爱妃,你这个灵社神女难道没有其他的东西想说?”

露妃怔了怔,只垂下头轻声道:“天机不可随意泄露,纵然陛下知道了又能如何,何必自寻烦恼。”

“那你知道些什么?”

露妃眼神中有一丝迷惑和犹豫,她踌躇了片刻才说道:“臣妾知道的并不多,想必也不是陛下感兴趣的。”

陛下的手指温柔地抚上她的脸庞,低声道:“既然如此,就不用爱妃多费心了。你只需照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孩子。至于六公主的事,就更不需要你操心。”

见露妃怔然在原地不言不语的模样,陛下轻轻笑了笑,说:“爱妃,起来服侍朕穿衣呀?”

他不由分说将露妃拉了起来,勾起一缕垂落在额前的发丝捋于她脑后。露妃回过神来,抬眼只见陛下催促的目光,只得默默无言将陛下的衣冠打理齐整。

作为女人,她得不到他的宠爱。作为神女,她也帮不了他更多。

可是能做到的事她已经尽力了,甚至不惜招徕怨恨,背上骂名。而这一切难道还换不回他一个虚情假意的柔情?

当她抚平龙袍上最后一点褶皱时抬起头,忽然一个深吻汹涌地袭来。她毫无准备地被攻陷,男人近在咫尺的眼眸里是她想要的温柔和温情,舌头如挑逗般一遍遍拨动着她的心弦,她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个吻的催动下热起来。

尽管她有一定程度的灵力可以预知未来,但她却始终掌握不住他的心思,反倒是她自己,早已被看了个透彻。

她本不可以沾染人世污秽,为神明奉献自己的全部是她的责任。更何况——姐妹同夫,是她最不耻的。

可是在第一天,他就钦点了她。并且在霸占了她的心以后,又残忍地抛弃了她。

让她由一个以圣洁为名的灵社神女,沦为终日耽于猜忌和争风吃醋的,污秽的女人。

“夏鲤。”陛下轻咬着她的耳垂,温柔地叫了她的名字,“好生照顾自己,为朕生一个健康的龙子。听到了吗?”

露妃垂首不语,泪珠早已无声地打湿了她的眼睫。陛下捧起她的脸,无奈地笑道:“傻瓜,比你姐姐还傻。”

他吻了吻她的眼角,终是转身离去。直到走出她的视线,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

子夜,万籁俱寂。只有清风吹动的声音时不时掠过耳际,带来丝丝寒意。

清和殿里仍有烛火明亮,不知是公主又在做什么。

陈子清和张花病一人一边十分负责地巡夜。下午的惩戒令双腿直到现在都在轻微地打着颤,真羡慕孙钊这时候能安然倒在床上大睡。

不知道那个不安生的队长又在干什么?子清一想到他就又急又气,这次连公主都被重罚了,他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吧。

这么一想,二少的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

脚步不经意间就挪向了后院,子清以为自己是想看看即恒的死状的,可当想到那扇诡异的木门时,脑海中当先浮现的,便是那一日在昏迷时见到的美人。

他不由顿住了脚步。听即恒说她住在后院,后院有许多间屋子,不知她住在哪一间?……等等!她一个人住在后院,队长正被关在柴房里,这不就与孤男寡女同处一屋檐下没什么区别了吗?!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就再也平息不下来。不行不行,他一定要去看着,巡夜的意义不正在于此吗?

原本拐回来的脚步又匆匆拐了回去,连步伐都加快了许多。

正在子清迈着正义的步伐赶向后院时,前方不远处的角落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子清心头一惊,本能往旁边一躲。他已经听孙钊说过关于食人鬼的事,莫非今夜让他赶上了?

转念又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可不容许他遇到敌人第一个先躲的。于是他犹豫了那么一下下,手指下意识抓紧了刀把,心跳迅猛。

不行不行!他狠狠地甩了甩头,不能再这么胆怯下去,他一定要尽快成长起来,成为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让爹认同他!

下定决心后他正欲纵身追上,蓦地又一个人影从角落窜出,落地时如一只擅猎的夜行动物般悄无声息,目光紧紧地追随着猎物走过的方向。

子清躲避在暗处,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那第二个人影似乎发现了他的藏身处,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这一次,子清看得分明。月光下在瞬间被照亮的身影,不正是本应在关禁闭的队长吗?

他怎么出来了?不如说,他怎么能出来?

对方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仿佛连月光都被带走,原本的清辉朗月在他离去后不知怎地就暗淡了下来,一片乌云遮蔽青空,整个大地陷入黑暗。

一如子清此刻灰暗无比的心情。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直觉告诉他:他现在最应做的事就是在第一时间将队长拉回来!

那么今夜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令他终生难忘的事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抑或是冥冥之中自有命数。他尚未迈出去的脚步被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绊住,那个声音在他有意无意的回避下,仍然清晰地自他背后响起。

宁瑞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花廊上,手里的宫灯只照亮了她下半边的脸,在浓黑之夜里尤显得格外恐怖。与当日揭开食盒毫无准备地看到一盘子生肉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公子。”她幽幽地开口唤住他,“公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