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笼足有三人那么高,一根根垂直的铁柱直冲九霄。子清站在笼子里仰望着笼顶,太阳被横亘的铁柱分割成一条一条的,他微一侧头就不小心被阳光灼伤了眼睛。

那头猛兽正匍匐在地陷入沉睡,因为麻药的劲头还没有过,它正兀自睡得香甜,粗重的呼吸喷吐而出带着难闻的腥臭味。腿粗如柱,肌肉紧实,虎爪尖利,赤?裸裸的力量的象征。

它的体型比起普通的虎要大上好几圈,趴伏于地就有半人高,站起来恐怕就和一个人差不多高了,更不用说站力起来扑猎,将会是多么惊人。

子清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面对猛兽,面对随时都会袭来的死亡,他几乎不能动弹,手紧紧地抓住刀柄,手心里全是冷汗。这把刀的刀柄和刀鞘被绳索牢牢绑住,不能轻易出鞘,变态公主非要坚持如果白虎身上有一道刀伤,就要他们十道偿还!在生死搏命的当口一分一秒都是机遇,如果因为不能及时拔出刀而丧命……未免太过不值。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而转向几个同伴,肃穆的神情慢慢崩塌——

“喂,大花你看,这是真正的‘大花’,我长这么从来没见过真正的老虎哎!”孙钊兴奋得声音都高亢起来,不由分说拽过张花病的手伸过去,“来来,摸摸你媳妇的大屁股,谁说老虎屁股摸不得,今儿就给你摸了!”

张花病心不甘情不愿地挣扎:“它是公的,我才不摸!”

陈子清默默闭上了眼睛,转头看向另一边陷入“他乡遇故知”的狂热状态——

“啊,美人!我的小猫,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美?瞧你这身雪白色的毛皮墨黑色的斑纹,还有比你更懂得黑与白搭配的绝色之美吗……我要如何向你表白此刻我波涛汹涌的爱慕之情!--”即恒张开双臂满满地抱住白虎的头,将脸颊贴在虎毛上一个劲地蹭来蹭去,好像陷入无边的美梦之中。

好像不太对?陈子清没来由打了个寒战,更变态的人在这里……

睡梦中的白虎仿佛也被恶心到了,做了噩梦似的猛得一抽动,大头一甩,不耐烦地皱了皱鼻子,有力的尾巴无意识在地上狂扫,扫起一片呛人的尘土。张花病和孙钊猴子一样跳起老高,忙躲到子清身后瑟瑟发抖。

“我、我还没摸到呢,它怎么就动了?”张花病哆嗦着,脸上的肉也跟着一起抖动。

他们同时看向队长,即恒被白虎方才的抽动甩到了地上,见队员们都望着自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小猫要睡醒了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三人脸上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尽。

“它、它、它要醒了?”孙钊和张花病一起哆嗦,“那我们怎么办?”

“你真的有办法驯服它?”子清急忙问道。

“嗯?”即恒睁大了无辜的眼睛眨了眨,好像在说:“我有说过吗?”在队员立刻就要冲上来掐死他之前,他清了清嗓子,起身拍掉沾上的黄沙,胸有成竹:“小猫的性情很温顺的,不用太担心。”

“慢着。”这个人的不靠谱子清已经深深领教过了,急忙拦下他,“事关众人生死不可草率,还是我来指挥吧。”

“二少你有经验吗?”孙钊质疑地看了他一眼,毛遂自荐道,“不如让我来吧,我以前放羊的时候赶过狼……”

“这根本没有可比性。”子清斜着眼不屑道。

“比你好一点。”孙钊不服气。

“我小时候随我爹狩猎时猎过老虎。”

“又不是你猎到的。”

两人开始相争起来,各自僵持不下。即恒没好气地说:“别吵了,我是队长听我的!”

“你有经验吗?”二人异口同声问。

即恒满腹的鄙夷:“比你们有经验!”

他丢下一句霸气十足又暧昧不明的话让他们自个儿琢磨,回头朝最听话的张花病勾了勾手指。张花病走上前,跟着即恒绕着白虎的躯体仔细查看了一遍。

“队长你真有办法?”在性命忧关的时候,张花病也忍不住紧张和不安。

说到底,他们都只是未满二十的少年。

即恒在其中一只后腿前蹲下,对张花病说:“猛兽和人在身体结构上其实很相似,兽同样有穴位经络。”他伸出手在一片毛茸茸中摸索了一阵,确定一点用食指按住,“就是这里,张花病,你要记住这个位置。”

张花病凑过去认真地看了一会儿,也摸了一会儿,点点头表示记住了。即恒又对剩下的两人招呼道:“想通了吗?想通了咱们就开工了。”

子清和孙钊面面相觑,脸上都是说不清的复杂,各自走上前逐一确认这一点。

直到他们都记住穴位之后即恒才解释道:“人身上有很多穴位,兽也一样。有些穴位受到刺激会使人丧失气力,也有些穴位会使一部分肢体短时间内麻痹。”他幽幽叹道,神情难得认真一回,“兵贵神速,我不想给它太大的伤害,只要每个人能成功击中这一点,不伤一兵一卒就可以很快结束。”

不能出鞘的刀是想当棍子来用。

子清反应过来:“就是你刚才用的方法?”右臂的麻痹已经缓解很多,但是仍然使不上力。

子清能够理解他的苦衷,何况自己亲身经历过,这个方法说不定可行。孙钊垂头沉思了一会儿,他对于针灸医理略有耳闻,似乎确实听说过这么回事。张花病喜感的圆脸还是雷打不动的严肃。

白虎忽然打了个喷嚏,巨大的身躯震动起来,空气忽然变得凝重,连微长的毛发仿佛在瞬间苏醒,拥有了生命力。

“它醒了。”即恒带人连忙后退,提高声音指挥道,“孙钊、张花病,你们负责后腿,我负责前腿,子清给我来。各自守好各自的位置。”

他忽然有了首领的威严,他的人品尽管不受信任,但此时却没有人想到要去质疑。即恒沉下声音做最后的安抚:“一击不中不要紧,一定不能慌!”

说着,他就已经带着子清来到了虎首跟前,远远地避开,等待这头猛兽的苏醒。

铁笼一里之外有皇家护卫军个个手持劲弓围了一圈,先不用期待当他们失败时这些护卫军会不会救他们;一旦他们失手让白虎逃了出来,就将进行无差别绞杀,那他们就真的必死无疑。

为了一个无聊而危险的游戏,掌权者自己躲得远远的,却要赶着无辜的人去冒险,眼睁睁看着他们挣扎着与死神躲猫猫,并以此为乐。

人类真是愚蠢,残忍,荒谬至极。

白虎已经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陈煜名觉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他不动声色地将绑缚在刀柄上的绳索解开了一些,抬头正看到即恒深邃的眼睛毫无惧意地注视着逐渐站稳脚跟的巨大躯体,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与之前见过的那次一模一样。

他到底可不可靠?子清禁又一次这样想道,可是又思及先前自己才说过要先信任别人,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这是一只体型较大的白虎,站起来比一个成年男子还要高一些。圆睁的双瞳里镶嵌着黄豆粒般大小的瞳仁,仿佛两泓池水里的一双黑珍珠。

这双漂亮的眼睛此时正目光如炬紧盯着即恒,还不太清醒的脑子仿佛在辨认究竟是不是这个人将自己捕获,关在这个狭小的地方折辱它的威严。

子清感到有些奇怪,即恒说他负责攻击前腿,却要自己跟着他。那么现在即恒将他挤在一边,让他自己正面对上白虎的视线……这是什么意思?

“喂,我做什么?”他连忙问道。

即恒头也没有回,吐出两个字:“自保。”

“什……”他讶然。然未及多想,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声震天而起,一股强烈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子清忙捂住口鼻,仍然被熏得差点昏过去。不知道正面迎接这一击的即恒是不是已经倒地不起,光荣牺牲了。

“吼--”白虎在一阵全身剧烈抖动之后,连皮毛都浑身舒爽地迎风招展。它舔舔嘴唇,在经过长时间的睡眠之后就该到了捕猎时间,它兴味盎然地盯着面前这个小不点,却不料对方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盯着自己,仿佛在他眼里,自己才是那个待捕的猎物。

白虎不客气地伸出前爪,却感觉爪子比平时沉重了很多。它迷惑地转过硕大的虎头,才发现自己的四只爪子分别被厚重的锁链锁住,连接在笼子的四角,铁链拖在沙地上碰撞出丁丁当当的声响。

白虎怒了,张嘴又是一阵虎啸,猩红的舌头和尖利的獠牙暴露无遗,炫耀着坚不可摧的力量。

即恒不为所动,唇边勾起一抹笑容:“你该好好刷牙了,美人!”

话音刚落,他人已消失在原地,子清还未反应过来就只听得他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动手!”

他握紧刀鞘和刀柄咬合之处,回想着即恒之前为他们指点的那处穴位,正欲在老虎前腿上寻找,却绝望地发现所谓战术听起来很简单,实践起来相当困难。

白虎被即恒吸引了注意力,竟不顾其余的人一门心思去扑即恒,不断上蹿下跳让人根本连前腿都锁定不住,更别说被白虎扑腾起来的阵阵黄沙遮挡了视线,别说穴位了,很快他连现在眼前看到的到底是腿还是背都分不清了。

当然,和子清一样,孙钊和张花病也遇到了同样的难题。混乱之中哪还有心思去找腿,避免自己被乱跳的虎躯撞到已经是大幸。

“喂,队长,黄沙太大了!看不清……怎么办?”

子清在一阵恐怖的虎啸声和铁链声中隐约听到张花病的声音,却没有听到即恒的回答。他不会已经丧命了吧?子清惊恐地想,莫非他刚才以身犯陷吸引猛虎的注意力,是在给他们提供时机,而时机已经被他们错过了?……不对,他不是说了一击不中千万不要着急吗?那说明机会有很多次……对,不要着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里死死地抓着刀。右臂还是使不上劲,但最起码手里还有武器!

这时,似乎从头顶的方向传来即恒的声音:“不要慌,等着!先保护好自己!”

等着?

子清呆了,让他们等着?等白虎跳累了躺下来休息的时候再去偷袭?他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啊!就算他们“等着”也极有可能不小心就被虎掌一脚踩死!

“你不是说这只‘小猫’性情很温顺吗?它蹦得比龙还矫健!”子清抬起头冲着黄沙弥漫的半空吼道。

即恒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穿破重重沙土而来,听起来很不真切:“……它可能之前受了刺激,拿我们撒气呢……”

果!然!如!此!

这个人一点也不可靠,他根本在瞎指挥!而相信他的自己简直是个笨蛋,最后可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陈子清痛心疾首,他再也不相信坑人的队长,他要靠自己!

“张花病、孙钊……”子清正要呼唤另两个相对可靠的同伴,忽然肩膀受到一记重创,在混乱中也不知怎么就被拍了一爪,疼得他直吸凉气。他就地滚了几圈,一转头就看到右边肩膀鲜血淋漓,染红了整只手臂。

他登时有些目眩,撑着不去看可怕的伤口,在黄沙中摸索着想回到铁笼边,迎面忽然袭来一阵浓重的腥臭,混合着呛人的黄沙更加燥热难闻,巨大的压迫感倾倒而来,仿佛连黄沙都被这股力量压了下去,开始流动起清新的空气。

虎啸灭顶而来,陈子清下意识拔出了刀,刀刃寒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