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津镇还算繁盛的时候,镇上有一家非常大的妓馆,它几乎撑起了乐津将近八成的经济收入。而繁盛就如同一桌丰盛的美餐,招来蜜蜂彩蝶的同时,被吸引来的更多的还是虫蚁蝇蛆。

与乐津的风月行业同样有名的,就是乐津的治安之差。流氓与地痞拉帮结派,滋扰民生,男人们成日流连女色,女人们终日惶惶不安,唯恐不知哪日家里忽然闯进盗匪,明目张胆行抢行戮。

而帮派与春楼的勾结使得官府都被抓住了小辫子,面对百姓的冤情苦难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更何况乐津地区偏僻,天高皇帝远,谁在这块土地上称强称霸,谁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只是万事万物都有兴衰定理,纵然是表面上如此混乱的恶土,暗地里却自有一套恶土的规则,为了维持乐津的存在而进行着自我整顿。

乐津新任知府安陵抱着一腔正气来乐津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暗下决心要好好整顿乐津不良的风气,以正天罗国雄风!他审时度势,充分调查过乐津现状后决定从帮派乱斗着手,只这一件他就遇到了麻烦。

就在这时,苍天给他派下了一位贵人,帮助他围剿盘踞在乐津的两大帮派。

***

秘春院位于乐津的西南角,只因为这一家妓馆,乐津才开始风生水起。如今秘春院的幕后老板已经换成了白鹭会会主,借着黑帮的势力发展起来更是如鱼得水,无人能阻。

这一日夜,秘春院如往常般春香缭绕,客人姑娘们相互调情嬉闹,看台上歌妓袅袅的歌声声色动人,绕梁不断。歌声不知为何听来有些凄婉,给这一片奢靡的氛围添上了几分不安分的气息。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斜倚在二楼厢房的窗边,幽深的眼眸微微眯起,似在静静聆听歌声。然而几声不满的骂声混杂其中,少年不禁微皱起眉头。

“这位小官人果真识货,楼下唱歌的妹妹是妈妈这个月刚收的,还未挂牌。官人若是有意,可以将她叫上来服侍您。”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房中传来,笑意盈盈的煞是动人。

少年回过头,唇角勾起冷淡的笑意:“怎好让老板娘为难,我又不懂音律,根本不知道她在唱什么。”他离开窗前走到女子对面的软榻上坐下,端起案桌上的一杯清酒浅酌,复又笑道,“更何况有花魁相伴,其她的女人又怎么入得了眼。”

女子掩袖微笑,只露出一双盈盈美目,嗔道:“小官人可真会说话。”

“你可以不用加一个‘小’字。”少年蹙着眉头,说道。

女子笑得更欢了,伸出如藕般白嫩的手臂轻夺下少年握在手里的酒杯,就着他喝过的地方印下红唇,眼睛却一直看着他,无时不刻不在刻意挑逗着他。

她也曾接待过年纪小的客人,可是像他这样明明年纪不算小了,却让人感觉十分纯净的男人,着实少见。

和听闻中得来的印象相差了很多。

女子重新将酒杯放入少年手中,少年露出浅浅的笑意,举起酒杯如她所愿一口喝干。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庞不多久就染上了一片红晕,更显得那双幽深眸子里的目光迷离而朦胧。

差不多是时候了。女子暗自想道,他不擅酒力,这一点倒是完全一样。这么想着,她起身走到少年身边坐下,又为他斟了一杯,纤长的手指端起碧玉的酒杯,如最天然的玉石相映生辉。

“官人,再来一杯吧。”女子浅笑盈盈,递上酒杯。

不知是不是酒醉的缘故,少年朦胧的眸色中闪过一丝狡黠,他轻笑道:“你喝。”

女子娇嗔道:“为官人斟酒是我的荣幸,哪有自斟自饮之说,妈妈也会怪我。”

然而少年依然还是那两个字:“你喝。”

女子僵住了,定定看着她的黑瞳里深不见底,少年红润的唇角浮起一丝别样的笑意,笑得有些恣意,甚至有些无赖。她不自觉微红了脸,别过头去掩饰乱跳的心,端着酒杯的手忽然被握住,连带着酒杯一起被推至她的唇边,少年笑着说:“喝呀。”

她满含春情的眼眸中渐渐漾出惊惧之色,握住她手腕的手如催促般施加着压力,眼看躲不过了,她只好闭上眼一狠心喝了下去,胸口狂跳个不停。

少年见状含笑道:“看你紧张的,又不是让你喝毒酒。”说着他伸了伸腰,舒服地靠向身后的软垫,合上眼帘闭目养神。

女子暗暗给自己压惊,握在掌心的手指盖里藏着殷红的粉末,与蔻丹之色毫无分别。

她差一点就要往酒里下药了,临时想到为了保险再灌他一杯,难道竟让他察觉了?她小看他了,以为他是个孩子就轻敌大意。

她看向状似毫无防备躺在她身边的少年,他的皮肤很白,在男人身上很少见的白皙,胸口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胸膛,有点放荡不羁的意味。外表的稚嫩和行为的老练形成了一种出人意料的不协和感——危险的对手。

既然不能把他当孩子,那么对付男人就是她的专长了。女子放下酒杯,悄悄探过身去抚上少年的脸颊,见他没有抗拒便大胆地垂下头盖上他的唇,柔嫩的舌尖探入少年口中,与他紧紧纠缠。在他嘴里缠绵了一番后她心满意足地准备进一步的动作。

谁知她的软舌刚一离开的他口中时,少年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后脑不让她走,灵活的舌尖如一条小蛇钻进她的口中,侵袭而来的力量凶猛中又不乏温柔,女子一时间竟抗拒不得,任他随意掌控着主动权,恣意□□着她的唇。

只待她猛然警醒时,才发现阅人无数的自己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强吻到醉生梦死,白玉般的面容顿时泛起另一阵红晕。她连忙抓住机会,探手伸入少年怀中,手指拂过他劲瘦的胸膛,不消半刻就将他的衣服脱下,指尖肆意游走向下,突然被一把抓住,原先抱住她的手猛得将她推开,少年坐起来嫌恶地擦了擦嘴唇。

女子依旧躺在榻上,腰肢柔软如棉,她轻笑道:“怎么,难不成小官人还是个雏儿?”

少年将敞开的衣裳拉至肩膀,闻言十分有趣地笑起来,墨色的眼瞳清澈洁净,竟还透出几分无辜之色。他微一抿唇笑道:“我只是不喜欢脏女人。”

女子僵硬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整齐的牙齿暗自咬得咯咯响,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一把冰凉的刀刃已经搁在她的颈项之间。女子一惊,这不是她藏在腰间的匕首吗?

她抬眼看向少年,正对上他充满怜悯的目光。少年摇了摇头,不可思议道:“真没想到,白鹭会会主居然是个女人,还是个这么笨的女人。”

女子咬牙,强迫自己冷静道:“我也没想到,和我作对多年的青云帮帮主竟是乳臭未干的小鬼!”

少年哈哈大笑了起来,忽然俯身凑到女子身前。女子本能感到一阵恐惧,然而少年只是在她耳边轻笑低喃:“……可是我看你刚才很享受的样子,我比那些空有一副块头的老男人好多了吧?”

他故意往她耳中吹了一口气,女子只觉得脸颊连同耳根都红透了。她咬住唇羞愤道:“臭小鬼,毛都没长全装什么老练!”

少年一愣,含住她的耳垂狠狠咬了一口。女子一声娇呼出声,他回敬道:“老女人,一把年纪了装什么嫩!”

“你……”女子气结。

“怎样?”少年得意。

正在他们你咬我一口我啃你一下斗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混乱的嘈杂声,姑娘们尖叫的声音,客人们怒吼的声音,间或还夹杂着一些厉声高喝。

“出了什么事?”女子脸色发白,不禁出声问道。

少年不以为然地向窗口瞟了一眼,语气淡薄:“他们来了吧。”

“谁?”女子盯住他。

少年勾起讨厌的笑容,一字一字吐出:“官差。”

两个字如一声炸雷在女子耳边炸起,她的脸上血色尽褪,连嘴唇都颤抖着,问:“……是你招来的?”

少年点了点头。

女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修长的腿忽然弹起,身体后翻踢向少年后脑,少年向后闪身躲过,不料踢来的腿只是虚招,女子趁他闪躲之际以掌打落他手中的匕首腾身而起,顺势撅住他手腕禁锢在他背后,整个人骑在了他身上,死死地制住他的手。

这一虚一砍一擒,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利,干脆又漂亮。少年虽然失手被擒,仍不住赞道:“早这么摊牌不就好了,还好搞那么多什劳子。”

楼下混乱的声音已经渐渐平息,看来她安排的人都已经被解决了。可恶,今天为了让这小子放松警惕将二楼的人全遣走了,居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女子恨道:“官府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甘心做他们的走狗?”

少年有些艰难地扭过头,神色自若地盯着女子,语气却有一丝异样:“楼下有你的人,也有我的人。”

女子一怔,似乎不能明白他说了什么。就趁她一愣神的功夫,少年猛得挣脱禁锢他的手,挥掌砍在女子脖颈,将女子从背上打落,并且顺势一翻身意欲将她压在身下制服。没注意软榻本身就不大,他们翻来翻去的早就蹭到了边缘,“咚”一声两个人一起摔到了塌下。

与此同时,房门被粗暴地踹开,扫荡者一进门所看到的场景就是一男一女衣衫不整相互纠缠着从床上滚到了地上,领头的人僵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张开嘴猛得打了个喷嚏。

少年见状顾不得尴尬,忙指着身下的女子说:“白鹭会会主就是她。”

另一个身着官服的人走上前,一挥手下令,衙役们忙不迭冲上来将女子擒住。女子无力地挣扎着,发丝垂落在耳边,看上去十分凄凉,她怨毒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少年,咒骂道:“丧家犬,卑鄙无耻!你背叛兄弟,背叛‘规则’!”

“将她收押大牢。”安县令意气风发,手下立刻得令将女子连拖带拽地押了出去,直到女子被拖到楼下,咒骂声还是不断传入少年耳中,口口声声地痛诉他的罪行。

背叛兄弟……被抓走的人里也有他带来的人,他们毫不知情地跟随他而来,一直潜伏在楼下等着他一声令下,与对手交火。

背叛规则……乐津这块恶土自发形成的规则,便是白鹭会与青云帮的相互制衡。而短短一夜之间,被他毁了个干净。

人走楼空后,夜里就有了些凉意。他看着楼下一片狼藉,只有那歌女莺莺燕燕的歌声还没有停,在此时听来更是分外凄楚。他定睛一看,原来那歌女的眼睛被人恶意缠上了黑布作乐,她估计是个聋子,没有人带领她,她便一直留在台上,唱着连自己都听不到的曲调,回忆着过去一切都没有摧毁前的美好。

今夜之后,又将有多少人会像这个歌女一样流离失所?这是少年的一意孤行中没有考虑到的。

他想要的,不过是自由而已……

“把衣服穿起来。”忽然有人对他说道,他回过神,来人正搓着鼻子走进来,脸上尽是意味不明的笑容,戏谑道:“你还挺会闹的嘛。”

少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淡淡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

“那当然。”男人笑意盎然地走到他身边,伸手要往他肩上搭,少年嫌恶地躲过,那只伸过来的手忽而转变了方向,将他轻轻往前一推,少年一个踉跄就被推到了安县令面前。

“安大人,这位正是青云帮帮主,大人今夜是一箭双雕呢!”

少年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骤然抬头瞪住男人,怔怔道:“成盛青,你……”

安县令简直要乐上天了,连忙下令将少年擒住,一边还不忘向男人拱手道谢:“成将军,你真是上天派给我,派给乐津的大恩人呢。今后白鹭会和青云帮被一起扫平,乐津必将在本官的带领重振起来!”

“安大人日后还要辛苦了。”男人微笑着,眼里话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他伸手指向少年补充道,“把这孩子捆牢一点,小心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