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晌,缪悦才换好室内拖鞋,顺便调整了心态。

原本说,已然发生的事追悔莫及,但现在她幸运地获得了“再来一次”的机会,没有什么比把握当下更重要的了。

恰在此时,耳边传来金大小姐的催促:“过街老鼠这是抱头不敢回家了?磨磨蹭蹭在门口做什么呢?”

这女人......挤兑人的功力堪称老辣,这也是缪悦一贯不想给金灿灿好脸色看的原因。

“过街老鼠”什么的,大概是对她现在全面瘫痪的事业的一种讽刺。其实上一回她之所以急得在热锅上跳脚,也正是因为她担心自己会从被人口诛笔伐逐渐走向导演界查无此人的悲惨结局。

把皮包随手放在墙边的矮柜上,缪悦绕过长沙发上晃着脚丫的金灿灿,顺势坐到傅西染所在的单人沙发的扶手上:“你怎么会来?”

末了,想要改变作风的决心占了上风,缪悦咧了一个希望表现友好但感官上半点不友好的微笑。

傅西染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看一眼缪悦做什么妖的打算都没有,就着膝上看到一半的画册,伸手捻起茶几盆儿里的一根草莓棒,放到嘴边小口小口啃着。

这俩人着实奇怪啊......

怎么几天不见,这俩人的性情像是突然颠了个儿,平时神里神气的大缪导颇有些伏低做小的意味,平时贼好说话的小傅竟然对缪悦冷若冰霜?!

这、这是闹哪出啊?

金灿灿有些捉摸不透,她原本担心缪悦这“渣.女”因为事业不顺心回家拿小傅撒气,谁料现在的状况反而是缪悦事业爱情双双受挫......

金灿灿轻咳一声,试探性地发号施令:“我怎么不能来?我找小傅是谈正事的,眼见她的画本销量往上走了,我来取取经。我说你既然闲着没事,给我们做饭去啊!”

每个字眼都是生生往缪悦心里扎刀,金灿灿承认自己是下了狠手。平日里没什么恶意的发言都能让缪悦祭出冻死人的眼神,刚才她可是故意挑衅来的。

孰料缪悦一副被抠脚男镇压惯了的小媳妇儿模样,扭捏着道:“你也是知道的,有小傅这个大厨在,我好久没做饭了。如果做得不好,请多海涵。”

金灿灿连忙握住因为震惊差点脱臼的下巴,呐呐道:“缪悦,你没事吧你?”

缪悦无奈地挠了挠头,她今天一天听得最多的就是“你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

她不过是想走出自我意识过剩的怪圈,当一个好妻子、好上司罢了......

但显然周遭人都深感不适应,除了小傅,她似乎对她的任何事情都丧失了兴趣。

“我没事,我这就去做饭,”缪悦献宝似的掏出那袋捂得温热的酸酪片零食,“你们要是饿了,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

缪悦拆开放在傅西染面前,金灿灿却毫无眼见力地横过一只手,拎起袋子一脸嫌弃:“也不知道多买几包,这够吃吗?”

缪悦差点忍不住黑脸......

喂喂!人家买的不是零食,是和小傅调.情的小道具!!!

金灿灿豪迈地扔了一块在嘴里,把袋口伸到傅西染面前,含糊道:“唔,味道不错~你家缪导也难得贴心了一回,买了你爱吃的。”

缪悦又差点忍不住黑脸......

喂喂!人家经常买的好么,难道要次次当着你面儿啊!!!

缪悦扶额,心里戏叫嚣着破土而出,尽是金灿灿这根只会给她们的关系制造动乱的搅.屎.棍害的。

傅西染轻轻推开酸酪片的袋口,扬起手中的草莓棒:“我吃这个就好。”

这还是缪悦自踏进家门之后,小傅第一次开口,吐露的却是意料之中却仍是叫她颓丧不已的话。

草莓棒明显是金灿灿的口味,小傅和大多数女孩子不同,很少吃甜食。

金灿灿从沙发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又欠身盘腿而坐,抱着酸酪片一口接一口。瞥一眼没什么动静的缪悦,她皱起眉头道:“愣着做什么?我们还等着吃呢。”

“哦哦......”缪悦应答得不算迅速,但相当乖巧,只是离开的背影有些蔫头巴脑的。

可怕的是,缪悦前脚刚走,后脚客厅的气氛就活泛起来,仿佛刚才的冷遇不过是时钟的两根指针绊在一块儿卡了一瞬的壳。

“诶?被你家缪导一打断,我都忘记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是建议你有些细节不用画得那么充分。”

“嗐,那不是生计所迫嘛。我画这个主题,不就是瞅准读者爱看这种细节么。”

“诶呀,我说的不是那个啦!我是说,路人甲什么的你画几个人形白团子就是了,以后也可以省点力。”

缪悦仗着自己腿短脑袋小,躲在厨房的磨砂玻璃门后,扒拉出一条几不可见的缝隙,窥.视着客厅里讨论热烈的二人。

缪悦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这有共同语言就是不一样哈......刚才还对着她面沉如水的小傅,这会子神采全跑回脸上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小傅两颊甚至还染上了名为羞赧的热意。

更气人的是,小休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撅着屁股跃上了两张沙发夹角间的茶几,它瞪圆了双眼摆出一副好奇状:“小金这是改变作战路线了?”

要论傲慢无礼,金灿灿和小休绝对能狠狠掐上一架,但或许正是因为一人一猫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反而莫名地投脾气。

金灿灿薅了一把猫头,不客气道:“你偷.看了我的画本?”

为了说话方便,傅西染坐到了金灿灿身边,习惯性地挠了挠猫下巴:“你就这么大喇喇地摊在地板上,可不能怪我们小休偷.看。”

“诶嘿嘿~是你邀请本喵的喔~”小休刚准备立起上半身,抱住肩膀做自得状,金灿灿一把摁下了猫头。

“我邀请你?你眼睛倒是挺大,可你看得懂吗你?”金灿灿故作气愤。

“小休连通的是世界上最先进的AI数据库,你猜它看不看得懂?”傅西染也不知是为了逗谁,捏着猫下巴抬起它的小脑袋,眸底划过一道清晰可见的笑痕。

这、这是闹哪样啦?

小休感受到了命运的摆布......

或许就是闹这样,可怜的小休像只被参赛者按得油光发亮的抢答器,提起摁下、提起摁下,周而复始之下,猫脑袋里可靠的数据都碎成了数据渣子......

当事猫苦不堪言,缪悦却嫉妒地噘嘴,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唯有如同自己一样被遗弃时才会懂得,被欺负、被蹂.躏都是在乎的体现。

俩人一猫,这闹腾的氛围,才能称之为家。

诶......

缪悦心灰意冷地叹气......

————

夜空中的流云翻了无数个身,繁星眨了无数次眼,缪悦亲手做的餐食才姗姗而至。

饭点已过,但好在傅西染和金灿灿吃过一顿零食,特别经饿。

而缪悦么,光是那一把只能往肚里咽的辛酸泪就够她饱腹的了。

缪悦在另一头摆放餐具的当口,傅西染替金灿灿拉开椅子,摆明不想和缪悦挨在一起坐。

金灿灿尽管仍对小傅态度的突变满腹狐疑,但她表面上还是大大方方地一屁股坐下,傅西染和缪悦也跟着落座。

四菜一汤,飘送着说不上香的香味。

三人一时无话。

事实上,以往三人也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气氛从未如此诡异。不过仔细一想,饭桌上有七成的时间是小傅在那儿叽叽喳喳,有三成的时间是金灿灿在那儿泼小傅冷水的,只有零点零一成是缪悦敷衍的应和。

缪悦一向不喜金灿灿行事粗鄙,金灿灿自然也看不惯缪悦装大头蒜。她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却因为傅西染,走到了一路。

思量思量,这究竟是机缘还是孽缘......

在沉默悄然掌控全场前,有人开口了——

“不好意思,那我先开动了,”金灿灿骤然觉得自己成了这妻妻俩沟通的桥梁,“能尝到缪导的手艺,小女真是三生有幸。”

缪悦:“......”

显然,这桥梁存在质量问题,随时能将渡桥者摔得稀碎。

金灿灿也有些无奈,她说话一贯是这种讥诮的口吻,没想到缪悦抿了抿嘴,并不是要发作的意思。

“说的什么见外的话,随便吃,不够我再张罗!”缪悦豪迈地一挥手,言谈间的干脆爽朗仿佛是为了洗脱自己在金灿灿心目中总爱故作风雅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