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雨泠消失了。

 虽然妹妹有一郁闷就玩失踪的习惯,但佟天海深知这次决没那么单纯。兄妹之间第一次出现了无法填补的裂痕,事关两个人的爱情,谁都没有让步的余地。

 佟雨泠不合时宜的任性让佟天海大为头痛。派了人全力寻找雨泠,然而一向重视妹妹的佟天海居然无法将精力集中于此,心里意间,念念的全是谭啸。对于谭啸,现在提起“补偿”这种啼笑皆非的字眼根本是毫无意义。

 可尽管如此佟天海必须做点什么,至少,他不能让以前的情况再持续下去。

 他还记得他下令把宅子里的保镖“发配边疆”时陆卿惊异的表情。他知道陆卿惊讶于他居然没有赶尽杀绝。“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实在不想我一个人的罪过,用他们的性命来承担。”

 自己当时是这么说的吧,多么冠冕堂皇呢!杀了人就能抹去犯下的错吗,就能找回失落的心吗?留着他们,清晰地看见自己的罪孽活在眼前提醒着所有的痛,比起毁灭一切再自欺欺人的否认,也许更对得起谭啸吧。

 可还是免不了在不知不觉中疏远了陆卿,说到底,自己还是卑劣的。亲手毁灭了自己的爱情是什么滋味?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寒。

 也许是在吸烟的时候,也许是在看文件的时候,也许是在凝神眺望的时候,也许只是一个转身,不经意触动了什么情绪,寒意就从四肢百骸窜上来,细细腻腻的冰冷,微微麻痹了心脏。

 然后,开始仔细地回想自己的心动,一点一滴。那双骄傲的眉,长长的,在尾处一顿又斜斜飞去,冷冷一挑带着睨视天下的味道。

 自己看到后是什么感觉,恼怒?可是,又何尝没有欣赏?还有那双清亮的眼,秀秀的,半阖时散发着自信的慵懒,睁开时美得惊心动魄飞扬跋扈。

 面对这双眼是不能入其中的不甘吧,但那不正是另一种执着的迷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自己就看不到呢,到底被什么迷住了眼睛?偏偏要在一切已寂灭的现在,这般自虐似的分析出来…这样想着,常常是烟灰落在了手上也感觉不到,烫得痛了也不拂拭,让它烙下了,倒是最好。

 不是没想过重建谭啸的心理,哪怕他不能相信自己的柔情,至少也要让他感知道。可是,他竟然毫无办法,就像以前面对谭啸的坚不可摧,只有深深的挫败与无力。

 上一次去别墅大概是半个月前的事了。特意挑了一个清爽的清晨,突然想碰碰运气,不知能不能见到谭啸久违的睡颜。

 悄悄推开门,佟天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天光还没有大亮,朦朦胧胧地铺在谭啸的身上。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出来,他又瘦了。似乎从见到自己开始他就在不停地消瘦,初见时散发着的明亮耀眼的色泽,现在已憔悴黯淡得不成样子。

 慢慢地走过去,心绵绵地痛起来。来到近前才发现,谭啸的眼睛是睁开的,目光飘向窗外,没有焦距。转回了目光,看到来人是佟天海,微微有些吃惊。谭啸唤了他一声,便要起身。

 由于佟天海近来转为和缓的态度和温柔的对待,谭啸对他反射般的恐惧消退不少。然而,剩下的就只有静默,这种静默无关反抗,而是彻底的放弃和绝望。

 似乎生存,也抽象为一种机械化的活动了。怕是又一夜未睡吧。佟天海叹息着,坐下揽住谭啸的肩:“又没睡好?按时吃药了吗?”谭啸不自然地点点头。

 薄被滑下,温热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佟天海拿过衣服,细心地披在他身上,却感觉到谭啸隐隐的僵硬,便奇怪地问道:“啸,怎么了?”

 谭啸略一犹豫,终是答道:“没什么,有点不习惯而已。”

 心猛地抽紧,佟天海收回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这才想起,上次给了他衣服后的回忆对谭啸来说委实称不上愉快。

 尴尬地笑笑,立刻转移了话题:“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散散心?”窗外的天是薄薄的蓝,明朗柔和透着晨风清凉的爽气。这个提议实在诱人。真切的蓝天白月清风明月,上一次感受到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佟天海的说词同样是带他出去,可后来事情不过是又一场恶梦。

 而现在的又是什么,无论是温柔的欺骗还是欺骗的温柔,都是不可信的东西。细细的手指慢慢解开衣服上的扣子:“天海,你想要我随时都行的,但可不可以,别在车里做?”

 这样的句子称得上讽刺了。可谭啸的脸平静如水,如死水,近乎麻木。

 太过真实的反应,真实的,让佟天海承受不住:“啸,你别这样!我不会再为难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至少,相信我一次…”

 抱紧怀里的人,再也说不下去。无所谓信与不信,那双眼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好像这番话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倒是佟天海的表情更能引起谭啸的注意。

 抬手抚上那双紧皱的眉,小心道:“天海,是我惹你心情不好了么?”

 只要佟天海心情欠佳,他通常是不会好过的。又是这该死的顺从!佟天海几乎要诅咒自己了。悔意就像心头的一把火,若是狂猛的烈焰也就罢了,而它是文火,一点一点地熬。

 说不出的闷痛,只能看着自己的心慢慢枯掉。同样的一张脸,那飞扬的意气却模糊成了影子,再也碰不到。

 佟天海抓过那只手紧紧握住:“啸,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告诉我,究竟怎样做才能让你变回过去的样子?如果你喜欢雨泠我可以让你跟她走,如果你想过以前的生活我也可以送你回大陆让你当回你的律师…”

 “真的么?”谭啸不悲不喜地问。就算这温柔是虚假的,也要看一下虚假的程度。

 “啸,你还不肯信我?”“那TOP呢?天海,你想扔下我不管吗?”谭啸慢慢道,平静地叙述着事实“回到从前?我现在的身体…可能吗?我还能怎样?至少现在的生活里,还有TOP的快感。

 你若有半点可怜我,就让我这样吧…”清晨美好的阳光下,谭啸靠在佟天海的肩上,一脸平和地说出这些话,像一堆死去的尘埃。

 有些东西,烙在心底,永远不能抹去;有些东西,灰飞烟灭,再也不能复原。佟天海从没有这样清晰地感觉到,所有的心动,激情,爱意,就真的在不经意间,过去了,离开了。

 一切不可能重头再来,想要时光的追溯是小孩子的天真。心已经不再痛了,佟天海眼睁睁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冷却,最后破成一个巨大的空洞…

 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帮助谭啸戒掉TOP,哪怕以前从没有成功的先例。

 然后,再找最好的心理医师让谭啸重新振作。佟天海暗下决心…算是,对这段已经死去的爱情最后的弥补和,祭奠。

 亡羊补牢是否为时已晚已无从得知,因为,人算不如天算。一次意外让所有计划都化为泡影。佟天海没有想到自己给谭啸的自由反而成了劫难的开端,而他不信任又使事情向更坏的方向发展。

 如果不是他因陆卿和谭啸发生过关系而心存芥蒂把陆卿调离谭啸的身边,也许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命运的脚步从来都是无情。该发生的,终究还是发生了。谭啸在一次外出时被劫持了。那显然是一个经过精心策划的行动。

 新上任的保镖不熟悉情况,结果在对抗中全军覆没。陆卿得到消息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佟天海对他下令时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在电话的这边陆卿甚至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

 这不是又一次的逃跑,而是针对谭啸的,真真正正的劫持。陆卿的心情并不比佟天海好过。他迅速通过监视器锁定谭啸的去向,点好人马一秒也不耽搁地出发了。

 每多一秒钟就多一分危险,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这样的危险意味着什么。劫匪停留在闹市区的一座大楼内。如此放心地长时间逗留在一个地点,看来他们并不知道谭啸的身上有追踪装置。

 这也许是陆卿唯一可以稍感安慰的地方。令一队人守住所有出口,陆卿带着剩余的部下逼近关押谭啸的屋子。干净利落地干掉在门口望风的人,陆卿紧握着手枪贴在门上,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然而从屋子里传出的声音刹那间乱了陆卿的心神。很熟悉的,淫笑声,还有布料的撕裂声。全身的血液忽的一下冲上头部。

 曾经一次在门外无奈的等待是生命中最难堪的记忆。难道此时还要让那锥心的痛苦重演一遍?明知没有严密布防好时不该冲动地出击,可陆卿就像被蛊惑了一般,不假思索地踢开了门。

 屋子很大,大概是个会议室。里面的情形与想象的别无二致。谭啸被两个正欲施暴的男人压住,虽然衣衫尽毁但还未受到侵犯。那一刻陆卿想到的不是几把正冲着自己的枪,而是长舒了一口气,庆幸大错并未铸成。

 就地一滚躲过射向自己的子弹,抬手还击逼开射击的人。突然,陆卿的眼角瞥到一个人的枪口正瞄准着谭啸…大脑再一次停摆,身体自发地主宰了意识,陆卿毫不犹豫地飞扑过去把谭啸挡在身下。

 不能再让谭啸受到任何伤害,是脑中唯一残留的念头。谭啸原本平静无波的眼里写满了惊愕,一直在佟天海的身后像影子一样的陆卿,第一次在他眼中异样的真实起来。

 这个严谨狠绝又内心温柔的青年,趴在谭啸的身上认真地凝视着他的双眸,露出一个淡淡的,哀戚的笑容:“我…对不起…”

 断续的话语没有说完,陆卿缓缓闭上了双眼,一点一点俯下来,温凉的双唇贴上谭啸的嘴唇…谭啸只觉得身上的重量猛地一沉,然后就见陆卿的唇轻轻滑过他的面颊,头重重地垂到了地上。

 热热的,黏黏的液体从陆卿的心口喷涌而出,覆满了谭啸的胸膛。瞬间的怔忡掠过,谭啸抬起手,一片鲜红。谭啸被劫,陆卿之死。佟天海无法说清这两件事到底那个对自己冲击最大。

 从十五岁便跟在自己的身边,绝对的忠诚,无怨无悔地付出的人就在自己可耻的私心和任性下,白白的牺牲了性命。

 这回是彻底地尝到了祸不单行的滋味,那种连后悔都说不出的感觉,他竟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完整地体会了两遍。

 被救回后谭啸守着陆卿的尸体只说了一句话:“你这又是何必?被人强暴这种事,我根本无所谓的。

 无论海蓝宝石的人还是别人,又有什么区别呢?”那呆滞的神情,平板的话语,印在佟天海的心里火辣辣的疼。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很快就查出了幕后的主使者,因为谭啸在其中一人企图施暴时看到了他后腰的一个飞鹰纹身。

 而这个印记佟天海再熟悉不过…菲律宾的李家!而李氏之主,正是佟天海的至交好友,李杰森。

 第二天,传出了失踪已久的佟雨泠出现在李杰森身边的消息。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劫持谭啸,是要挟佟雨泠的手段。

 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谭啸那是最好,既除掉了情敌,佟天海也只能以为妹妹自主地选择了李杰森。

 就算没能杀了谭啸,至少佟雨泠还在李杰森的手中。但他千算万算没能想到,手下的一时淫意,竟让一切都败露了。

 怒不可遏的佟天海当即对李杰森宣战,合作了十几年的两大组织一夜之间反目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