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雾心里舒服了,顺了一点气。

她原本不知道自己是怀孕了,只当身子累是叫暑气蒸的,也不觉得怎么样,现在知道自己怀孕了,这突然也就娇气敏感起来了。

她心里头不自觉地囤起了委屈和生气来,想着头一回怀顺哥儿那会儿没享受到的,甚而吃的那些苦,这一回统统都要补回来。不然她这心里,一辈子也畅意不了。

近几年来,她虽然过的是蜜罐里的日子,全天下女人就没有比她过得再好的,但她对李知尧可不是全没怨气了。每每提说起过去,心里总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气的。

李知尧自己也知道,不把朝雾心里的怨气和心结都尽数消尽了,他们之间总还是算不上圆满的。为了能得到真正的圆满,他一直都任劳任怨,从无半句微辞。

现在朝雾怀上了,算是老天给了他一次真正从头当父亲的机会,他自然更要好好把握。利用这一次机会,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地当一回好丈夫、好父亲,彻彻底底消解朝雾心头还未解开的结扣。

接下来的时间,李知尧没再往前朝去,而是留在坤宁宫陪了朝雾半日。

他就安安心心、耐心极佳地坐着与朝雾说说话,端茶倒水随手伺候着递些东西。在朝雾呆得乏闷后,于傍晚凉爽时分,又牵着她的手在坤宁宫内外逛了逛。

不知道有没有心理作用的原因,在不知道自己怀上身子的时候,朝雾吃饭的胃口其实还算可以,现在知道了,晚上看着桌子上的饭食,总觉得油腻反胃,一口也吃不下。

为了能让她吃得舒服,李知尧叫御膳房换了好几回饭食菜色。

可即便是这样,朝雾也没吃下多少。

李知尧不过这样看了半日,便觉出了怀身子实属不容易。之前他还以为怀孕生孩子是多简单的事呢,不过肚子一日一日见大,然后日子一到,“哇哇”两声,孩子就出生了。

现在看来,这过程中所受的辛苦并不少,且样样难熬。然孩子不在他肚子里,他也不能替朝雾多受半□□上的难过,也便只能在态度上哄着顺着安慰她,尽可能地让她心里舒服。

身体已经不舒服了,心里若再不舒服,怎么能成?

为了能多了解有孕之人的身体状况以及脾气情绪之类,李知尧还特意把刘太医找到面前多问了问。把妇人有孕时期的状况、要注意的事,都一一问清楚记下。

刘太医告诉他,妇人有孕的前三个月需要多留心着自己的肚子,因为胎儿还不是很稳定。也是这三个月,妇人会有疲乏反胃恶心呕吐等症状,嗅觉味觉灵敏也都是正常的事。

等过了前三个月,到怀孕四五个月的时候,这个阶段孕妇会比较轻松。除了肚子比平常大一些,没有其他特别的糟糕症状。再到后两三个月,肚子再大起来,又会很辛苦。

辛苦完了最后几个月,等到临盆,那是被世人称为“从鬼门关走一遭”的事情。生产前到生产时候的疼,是用语言所比拟不出来的。生的时候稍有不慎,是会送命的。

说完这些身体上的常见状况,刘太医又小心翼翼跟李知尧说:“妇人在有了身孕以后,因为身体发生变化,情绪也会受到影响。最明显的,就是敏感易怒。表现出来就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爱发脾气,动不动就觉得委屈,哭哭啼啼爱抹泪。”

李知尧一边听一边沉思,听完后抿着气慢声说:“原来生个孩子竟是如此难熬,得活生生受下大半年的罪来。早知如此,也不该要这老二了……”

听到李知尧说出这样的话,刘太医忍不住偷偷掀起目光瞥了他一眼。很快的一眼,瞥完就又把目光落下去的。他有这番举动,当然是因为惊讶。

他和朝中其他朝臣一样,都知道李知尧一直把当今的皇后捧在手心里宠着。但他完全没想到,李知尧对皇后的宠,竟到了这种不辨是非的地步。

人生在世,有哪一个人不是为了家族后代而活着?身为帝王,延绵皇家子嗣更是重中之重。可在他李知尧眼里,为皇家绵延子嗣一事,竟还比不上一个女人?

女人生孩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天下这么大,还没有听说宠女人宠到不想让对方生孩子的。

这么多年李知尧一直不往后宫里选妃,大家心里多少都是往皇后身上责怪的,觉得是皇后妒性大,不愿与人分恩宠。现在看来,是皇上自己跪得厉害呢!

说出去谁又敢信呢,堂堂一国之君,给自己的皇后跪着。

他这哪里是宠,他这分明是拿自己当个奴才呢!

这些话,刘太医当然只敢在心里想想,嘴上是半个字不敢吐的。李知尧再是荒唐不讲礼法规矩,那他也是皇帝,凭着强硬的作风早把朝臣都给治服了。

你看不惯他,只能忍着。

没有办法,谁叫他是皇帝呢,且是个不爱听逆耳忠言的皇帝。

可也就是这么个手段强硬杀人不眨眼的皇帝,在皇后面前没有分毫帝王威严的皇帝,在登基后的这几年的时间里,把大夏治理得超乎想象的好,直接用实绩堵上了大臣们的嘴。

刘太医把话回完,也就带着这些纷纷扰扰的思绪退了。

回到自己的太医院,继续干自己的差事。

***

关于妇人怀孕的一切,李知尧觉得自己已了解了七七八八。

晚上用完饭洗漱完,他和朝雾肩并肩躺在床上睡觉,一时没有困意,便侧起了身子把朝雾拥在怀里,关切地柔声问了她一句:“饿不饿?”

朝雾抬手轻轻按住心口,摇了摇头,“没感觉饿,只觉得心里腻。”

李知尧看着她暗暗吸口气,语气越发软,“不吃东西怎么行,听说怀了身子还要往外吐,这不是要把身子给折腾坏了?多少吃点,吐的时候也有东西不是?”

朝雾倒不担心这个,只道:“人跟人不一样,我怀身子的时候不吐。”

李知尧眼底生出些好奇和放松来,“真的?”

“嗯。”朝雾点点头,“我怀顺哥儿那会儿,根本没什么感觉,就是有些累。到四五个月的时候,更是没感觉了。然后到后面要生的时候,才又累些。”

李知尧认真地听着朝雾说话,好像是想要把错过的第一次做父亲的那段经历也给补回来。

认真听完了,他揽着朝雾说:“希望咱们老二也这么懂事,少让他娘亲辛苦。”

朝雾伸手探到自己的小腹上,声音低低软软的,“希望是个小公主。”

李知尧伸手过去覆住朝雾的手,“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下面咱们都不要了。我看你这么难受,心里也跟着不好受。这早着呢,得怀个九、十个月才能生下来。”

朝雾忍不住在嘴角抿上了浅浅的笑,心里不自禁漫起细细暖流,看着李知尧道:“你还没见过真辛苦的呢,有的人生个孩子,整个人都没了形状了。”

李知尧又轻轻吸下一口气,语气缓缓道:“变成什么样倒不打紧,就是这过程实在受罪。以前我没见过,不知道生个孩子还有这么多门门道道。”

朝雾还是微微笑着,“我算是真发现了,你的想法真是稀奇。”

李知尧看着她,“哪里稀奇?”

朝雾迎着他的目光道:“这世上,多的是先关心自己的孩子人。更有只关心孩子的人,难产的时候都要保个小的,因为那是家里的香火。你十分稀奇,你是反过来的,眼里只有大人。”

李知尧越发认真了,“那是那些人痴憨,读书读成了榆木脑袋,把前人留下的条条框框绑在自己身上,看不清这世间的真相。往后,我必是与你白头到老,难道还能和孩子白头到老?”

朝雾定定地看着李知尧,目光轻软如水,听他说完了,轻声接了句:“再多说点。”

李知尧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但看她如此要求,便只好继续往下说:“孩子与我们才有几年的缘分?便是顺儿如今才八-九岁,这平日里也多与钱先生和钱荣在一起。与我们这当爹做娘的,一天能见几面?有时不过就问安说上几句话。再往后,他当了太子,去了东宫,再有了太子妃,更是与我们远了。于我李知尧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朝雾被李知尧说得心尖和鼻子里一阵阵泛酸,孕期小妇人的敏感细腻心思难抑,眼泪啪嗒嗒往下落。她又觉得不好意思,忙伸手一把抱住了李知尧的脖子,这就多愁善感地哭起来了。

抽抽噎噎的,瞧着像感动,又像是委屈。

而这哭法,极像了一个毫不掩饰情绪的小孩儿。

李知尧不知道怎么就把她惹哭了,忙伸手抱住她,哄着道:“是我说错什么了?”

朝雾抱着他的脖子摇摇头,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有一点点奶音,十足的撒娇腔调,“是你说得太好了,我没能控制住我自己……”

李知尧听出了她是感动哭的,自然放松了下来,抱着她的胳膊不自禁紧了紧,嘴角也不自觉染开了笑意,心底铺开如春般的暖……

***

李知尧次日起得很早,同样轻着动作没有打扰到朝雾睡觉。她如今怀着身子,浑身疲乏,更需要足够的睡眠来养着身子。

他起床后洗漱更衣,随意吃了两口东西,便上早朝去了。

在朝堂与诸位大臣把朝中大小事情商议一番,最后便提出了要改早朝为七日一上的事情。

李知尧虽是个酷爱独断专行的皇帝,但也不是一点策略不讲。每次他要做类似的事情,都是先把问题抛出来,然后假装贤明地问大臣:“你们有什么异议?”

这种事情,那些手捧道德礼法大典的大臣怎么会没异议?他们明知道李知尧不会听他们的劝谏,但每次也都会抱着“我尽到我的职责”的心态,站出来劝谏几句。

说起来这也倒不是无用之举,他们这么做,心里想的则是——你是皇帝你不听,到时候出了问题,你自己承担,可不能往咱们头上怪。咱们该说的,可都说过了。

此时听到李知尧要把早朝改成七日一上,殿中大臣陆续出来几位,讲明其中要害,让他三思而行。说起来也多半都是空话,大概意思就是你不勤勉,如何得民心之类。

李知尧听他们说完了,最后还是该怎么样怎么样。

七日一早朝的事,便就这么定下了。

下了朝,朝臣们结伴出大殿,此时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对李知尧独断专行不满意,出庆元殿就摇头撇嘴或叹气。现在已经习惯了,他们不去多管多费神,也落得轻松。

李知尧下朝换上便服,也没有在前朝多留。他直接坐辇回坤宁宫去,走之前吩咐身边的大太监裴元,让他派人把大臣送上来的折子都搬去坤宁宫,说他以后就在坤宁宫看折子。

李知尧坐着步辇回到坤宁宫的时候,朝雾已经起来了,但宫里的气氛并不是很好。他不管沿路行礼跪拜的宫女太监,大着步子直接去往朝雾的房间。

进了屋走过红木落地罩,便见朝雾正一个人坐在床头,闭着眼睛用脑门顶着床架子,好像是受了谁的委屈一样。脸色有些难看,眉头也微微蹙着,眼角好像还有些湿。

李知尧走到她旁边,小心翼翼问她:“怎么了?”

朝雾继续拿脑门顶着床架子,深呼吸两口气,才开了口说:“不想说话。”

李知尧想了想,这宫里上下也没人敢给她气受啊,想来想去,试探着问:“顺儿不听话,惹你不高兴了?他又怎么了,你告诉我,我这个当爹的去管。”

朝雾闭着眼睛不动,说话声音很轻,好像使不上力一样,“不关顺儿的事。”

那这是怎么了,李知尧实在猜不到了,于是伸手拽了她袖子问:“那是我惹你了?”

朝雾好像不高兴让他碰,忽一下甩开他的手,抬起头来带着脾气道:“就是你,都怪你,说什么吐不吐的,结果今天早上起来就开始吐了,吐了好几……”

正说着话不知道又闻到了什么,朝雾突然把嘴一捂,忙起身又奔着秋若给她备好的干净小桶边去了。到了旁边,扒桶便吐,有时能吐出东西,有时只是干呕。

李知尧看她这般反应,忙跟到她身后,抬手给她拍完背又顺了顺。等她吐过了,忙又去倒了杯白水来给她漱口。然后一面看她漱口,一面拧眉问:“吐得这么厉害?”

朝雾吐得眼角都是湿的,漱完口放下杯子,转身又去床边坐下。姿势还是刚才那样的姿势,坐在床头,用脑袋顶着床架子,好像有无限的心事在心头酝酿一般。

李知尧把脏了的小桶拿出去,给秋若拿去处理,并让她再拿个新的来。接下新的小桶时,他问秋若:“皇后从早上起来就在吐么?”

秋若点点头,“突然有了反应,早上起来干呕了两下,用早膳的时候直接吐了出来。早膻也没吃什么,就喝了碗白粥。之后吃什么吐什么,吐了好几遍,奴婢看着也着急。”

李知尧轻轻抿下一口气,吩咐秋若:“你现在去御膳房看看,让厨子做些开胃止吐的东西。若不知道做什么,就去问太医院问问。皇后交给朕吧,朕在这里陪着她。”

秋若忙行礼领命,“是,皇上。”

李知尧折身进了屋来,到一边放下手里的小桶,在铜盆边洗了手,又去朝雾身边坐下。他不再问些谁惹了朝雾的废话了,只捏起她的手来,尝试着说话逗她。

朝雾被他逗得忍不住笑了两下,心情慢慢放松了些。身上难受得要命,心里莫名觉得委屈难过,于是就微颤着声音说:“邪了门了,昨儿还好好的,今早就这样了,我原来是不吐的……”

李知尧看着朝雾这样,与平时简直是两个样子。又娇又作又任性,像极了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的小孩儿。这个样子的朝雾看起来十分逗,他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朝雾自己难受着呢,结果李知尧竟然看着她乐起来了。她越发有些恼了,突然转头瞪住李知尧,一脸的生气委屈,拿手打一下他道:“我都这样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李知尧想忍住的,但看朝雾这偏可爱的模样,怎么也忍不住。她自己大约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样的,她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身体上了。

朝雾看李知尧忍不住笑的模样,更气了,拧着眉抬脚就踹了他一下。

李知尧这便又忍了忍,伸手把朝雾往怀里抱。不管她架胳膊一脸恼色地推他,像只张牙舞爪不老实的尖爪子猫咪,硬是把她抱进怀里,忍了笑说:“不笑了不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