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河流细响,风过芦苇丛。

星星也亮起来了,在深黑的夜空中点缀出细碎的光芒。

军营的一座帐篷中,萧萱儿身上的长袖舞衣还没有脱,正坐在案边垂头落泪。她双手掖在大腿上,每抽抽噎噎哭一会,就抬手用手背直接擦一下眼泪。

叹气声一声高过一声,萧进端起案上的茶杯,吃了好几杯凉茶。

最后放下茶杯来,看着萧萱儿道:“快别哭了。”

萧萱儿仍然一脸的伤心委屈,咬了咬嘴唇,吸两下鼻子。

萧进又叹气,“也都怪我,明明知道帝后情深,就不该由着你来冒这个险。好在皇上今天心情好,没当回事,只是嘴上斥责了我几句。”

萧萱儿又吸两下鼻子,“我喜欢皇上。”

萧进听完这话又是吸下一口很长的气,然后道:“你真是叫惯坏了,女孩子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该试的都让你试过了,你和我们萧家,都没这个命。”

萧萱儿继续抽噎两下,低眉小声道:“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往前名声不好,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过。如今又老了,还生不下孩子来,皇上到底图她什么,对她这么死心塌地的?”

萧进听完这话,身上的汗毛都炸起来了。

他下意识往帐外看了一眼,转回头来瞪大了眼睛道:“萧萱儿,你若是真不听话,口没遮拦什么都说。哪日真惹出祸来,你哥我也保不了你。”

萧萱儿越发委屈了,眼眶子又湿起来,“哥哥,我又不是傻子。难道在你面前,我也不能说点真心话了么?后宫只有一人,皇上膝下只有一个皇子,几朝有过这样的事?不荒唐么?”

荒唐,自然是荒唐。

荒唐到,朝中的大臣不知暗下叹了多少气,气起来的时候又骂了多少难听话。

但萧进心里明白,他此时要做的不是给萧萱儿希望,而是要把她的幻想彻底掐灭干净。

他轻轻吸下一口气,也低声道:“哪里荒唐?你只看到了皇上现在坐拥江山威风不已,你可知道,在他坐上皇位之前都经历了什么?与皇后娘娘,都经历过多少?”

萧萱儿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但并不能感同身受。

她不说话,萧进又道:“这些咱就不细说了,说点看得见的,就单比容貌,整个大夏谁能比上皇后娘娘,你说她老了,二十多些的年纪,这叫老?你站她面前,连她头发丝都比不上。”

萧萱儿听恼了,瞪向萧进,“你是不是我亲哥哥?”

萧进看着她认真道:“我是你亲哥哥,才跟你说实话。你对皇上的心思,赶紧给掐了,以后也别再出现在他眼前。此番回到京城,我帮你看看,给你找个好婆家,赶紧把婚事定了。”

萧萱儿不高兴,蹙眉抗议:“我不要!人都是会变的,你怎么知道皇上不会改变心意?他现在已经注意到我了,且没有动怒,迟早是会给我机会的!”

萧进有些气闷地看着萧萱儿,“我怕你等不到那一天!”

***

两日后,李知尧带领众人启程回京。

回去与来时一样,不过是颠簸着赶路,累了就扎营休息。

因为萧萱儿身份暴露,李知尧没有过分追究,她在回去的路上也就直接换回了女装。换回了女装的萧萱儿娇俏可人,正是十六七岁小姑娘该有的样子。

虽然萧进一再在她面前强调,让她不要再出现在李知尧和朝雾面前。但行路途中,总有机会制造无意出现的假象。她是没死心,还想再争取争取。

朝雾哪有看不出萧萱儿那点小心思的,少女怀春说起来其实是很美好的事情,可因为她惦记的是自己的男人,对朝雾来说就是很不美好的存在了。

当然朝雾也看得出来,李知尧对那小姑娘是半分心思也没有,根本没有给她半点关注。

可即便如此,那小姑娘似乎也仍是不愿意死心。

朝雾原没想多放心思在萧萱儿身上,毕竟不是个值得一提的人。可当萧萱儿在她和李知尧的视线里好似无意地出现几次后,她开始打心底里烦这个丫头了。

她没想到,这丫头会这么不识趣。

或许,因为李知尧当时没有正经动怒,她当成是一种什么暗示了?

在李知尧面前,朝雾从不顾念什么母仪天下,更不怕李知尧会觉得多心或者她小家子气。她烦萧萱儿,也就懒洋洋地对李知尧抱怨了,“实在碍眼,回到京城,你把她打发得远一点儿。”

李知尧自然也只以朝雾的感受为先,不会说那些要顾全大局、顾念君臣关系的屁话。为了缓解朝雾的心情,还笑着应她的话,“是,皇后娘娘,小的听命。”

朝雾听了果然就忍不住笑起来了,伸手掐他一下,“讨厌!”

李知尧抓住她的手,把她拖进怀里,继续哄她,“朕这样的人,要样貌有样貌,又是九五至尊,岂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有咱们皇后娘娘一半招人喜欢么,就敢惦记朕?”

朝雾收不住笑,声音小小的,“真真是不要脸……”

***

回来的时候走得不算慢,行路一个多月,便回到了京城。

京都与李知尧走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朝中一切都好。钱胜文代为监国,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有条不紊,甚至也让顺哥儿明白了处理政务是怎么回事。

对于这事,钱胜文在李知尧面前夸顺哥儿,“殿下虽然年龄尚小,但许多东西一说就通。”

李知尧听了这话自然十分满意,又认真嘱托钱胜文,“劳烦钱先生多费些心,好好教教大皇子。你也知道朕生来不爱管这些事,大皇子能早日接替朕,朕也能落得轻松啊。”

钱胜文认真地应,“是,皇上。”

心里想的却是——真是“好父亲”啊!

回到京城,李知尧把朝中诸事检查一番后,继续接任自己的皇帝之位。

朝中并无大事,他其后处理一件事颇为重要的事,是和亲。

朝雾自从离开京城后,后宫的事就全在秋若手中处理。因为后宫人员少,说起来也没有太过麻烦的事要处理。不过就是些按部就班的,倒也费不了多少神。

因为秋若把诸事管得很好,朝雾回来后也仍然轻松。

不过轻松归轻松,她精神状态却不是很好。

一开始还好些,后来一日疲软过一日。

秋若看她一日日如此,忍不住关心她,“娘娘,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

朝雾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与秋若说:“倒没什么不舒服,就是身上有些累。想来是出去玩了这些日子,这会儿天又热得很,所以打不起精神。”

听她这么说,秋若便没事就弄些去暑提神的东西给她吃。

先时她还挺爱吃,这两日便也不爱吃了。

今日秋若去御膳房要了些冰镇水果,拿回来放到朝雾面前的炕几上。没等朝雾拿了吃,她先在椅子上坐下来说话,“娘娘,奴婢听说,萧大人的妹妹萧姑娘,要出嫁了。”

朝雾仍还记得那丫头呢,却不是很关心,只随口一搭:“嫁给谁?”

秋若道:“当时她不是跟着北巡的队伍去了北境么,许多人都知道。之前还有好些人私下里传说,她会不会入宫分您的恩宠。哪知道,现在定下来了,是被安排去北齐和亲。”

朝雾听到这抬起头来了,但没说话。

她想一下之后又低下来头来,了然地笑一下也便罢了。

说起来这倒也是她自己争取来的,非要跟着去北巡,又不知天高地厚非要在北齐王面前出那样的风头。被北齐皇室看上,能代表大夏去和亲,也算是情理之中。

秋若还在说:“听说在家里闹了几日,眼都哭肿了。”

朝雾对这事没有什么想说的,她伸手捏起一颗葡萄,脱皮放到嘴里。结果刚嚼两口,她就立马把葡萄吐出来了,微微蹙眉说:“太甜了,受不了。”

秋若觉得奇怪,自己也伸手捏了一颗放进嘴里。

嚼了几下咽下去,她也没尝出多重的甜味。

她狐疑地看着朝雾,“娘娘,您口味最近越来越刁钻了。”

朝雾捏帕子轻轻捂着嘴,一副很难受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吃什么都觉得味重,尤其这甜的吃不了,鼻子也变得特别灵,一点怪味都不能闻,犯恶心。”

秋若不是很放心,“要不还是找刘太医来看看?”

朝雾又稍微缓了一会,等舌尖和喉咙里的甜味都淡了,才放下帕子点头,“找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