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尧安排好了钱胜文留在京城监国等事,自己带了萧进和贺小苏几位心腹大臣,并集结一批精锐兵马,让朝雾随驾同行,启程出发北上巡边。
这一次再往北方去,与上一次已然大不相同。
上一次那是携家带口为了逃命,也是为了去打北齐,这一次则是前呼后拥去展示大国皇帝的威严。
车马慢行,身后是浩浩大军。
朝雾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靠在李知尧身上休息。
自打从京城出来后,不是在行路,就是在扎帐休息。虽然身上无有要事,也没有急着往前赶路,但马车坐了一些日子下来,还是会很疲累。
李知尧不像朝雾娇气,他很是习惯。
他便是骑马日夜兼程地赶,都不会怎么觉得累,更何况这还是坐车。
马车木轱辘突然碾了块硬石头,车身颠簸了一下。
朝雾被晃醒过来,微微蹙眉睁开眼睛。
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迷迷瞪瞪的,伸手扶着李知尧的胳膊慢慢直起身子来,用微微带鼻音的声音问他:“这是到哪里了?”
李知尧抬手打起马车窗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只见眼前是漫漫荒野,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便冲着外头跟队的小士兵问了一句:“这是到哪儿了?”
小士兵回头答道:“回皇上的话,快到野狼河了。”
听到这小士兵的声音,说不出的有些怪异,朝雾便顺着李知尧打开的窗子往外瞧了一眼,只见那骑马的小士兵,是平日里给他们帐里送水送饭的那个,眉清目秀的。
窗帘落下来了,挡住了朝雾的视线。
李知尧回头看她,“快到野狼河了,当年险些战死在这个地方。”
与吕问打的两场仗,他都记忆犹新。
也就是在野狼河的战役中,董远战死了。
朝雾的注意力却不在李知尧说的话上,也没回忆当年的野狼河之战。她把目光从窗帘子上收回来,像没听到李知尧说话一般,看向他问:“外面回话那个小士兵,你认识吗?”
李知尧摇摇头,“队伍里小卒子这么多,朕哪能都认识。”
朝雾还是看着李知尧,没说她心里产生的怪异感受,只道:“扎营休息的时候,都是他往我们帐里送水送饭的,你忘了么?”
李知尧想了想,脑子里没什么印象,问朝雾:“是吗?”
朝雾看他是真不记得,也就不与他说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弄得她好像神神叨叨的。
李知尧看朝雾没再接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自顾又接着问了句:“都是萧进安排的人,照理说不会有什么问题,你是发现了什么?”
朝雾摇摇头,“也没什么,就觉得一个当兵的,这么细皮嫩肉的,像个小姑娘。”
李知尧笑起来,“兴许是个新兵蛋子。”
朝雾也不过就是把心里的感受说出来,说完也就不在意了。管他是不是新兵蛋子,都跟她这个做皇后的没有关系。
车马行队一直往北,跨过野狼河,再越几座城池,直奔蛮州。
到了蛮州城外再扎营,便就不再往北了。
此番再过来,李知尧已经不再往城里的府宅里住着去,只住军营。但他平日里没事,会带朝雾进城去逛逛街铺,并去了曾经常去的几个地方走走转转。
李知尧喜欢北方的土地,荒芜也壮阔。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都是在这里才能看到的景象。
他记得朝雾说过喜欢,所以他才想带她来。
一来放松自己的心境和筋骨,二来让朝雾换种身份和心境来体会这北境之景。
这番玩了几日下来,果然心情与在京城呆着的时候大不一样。
本来旅途劳顿,朝雾还很后悔出来的。
现在不止不后悔了,还想多呆些日子,把这塞外景况看腻了再走。
今一日从外头耍玩了回来,朝雾仍是满脸满足之意。与李知尧一起回了帐篷,歇下洗手准备用晚饭。
晚饭在恰好的时辰送了过来,送饭的还是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士兵。
朝雾坐在桌边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只觉得这小士兵穿着铠甲,也掩不住他身上的秀气。一时来了兴致,她便问了一句:“你是萧大人安排过来的?”
这小士兵每回进帐篷,都是半个字不说的,摆下饭菜就走。突然被朝雾问了话,他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滞了一下才道:“回皇后娘娘,是的。”
朝雾看着她把饭菜一盘一盘摆上桌,又问:“怎么养的,在军队里当差,每天风吹日晒的,又要磨枪又要练功,脸蛋还能这么细嫩。看你好像也不大,今年十几?”
这小士兵摆完了菜,目光往李知尧脸上飘了一下,很快又落下来,微弯着腰,毕恭毕敬地继续回答朝雾,“回皇后娘娘,小的今年十七了,不小了。”
朝雾笑一下,“十七还不小。”
说完这话也没再留这小士兵,放他出去了。
等这小士兵出了帐篷,朝雾拿起筷子来准备吃饭。
李知尧随着她的动作拿筷子,全程没说话的他,现在突然开口,问朝雾:“瞧人细皮嫩肉的喜欢?当着我的面,也该收敛些,当我是死的?”
朝雾哪里听不出来他话里的酸意,嘴角微微含笑地看了他一眼,端起碗来只管夹菜道:“我瞧他生得细嫩,问个年纪怎么了?我没看上,我倒怕你会看上呢。”
李知尧哼笑一下,又哼笑一下,“朕无龙阳之好。”
朝雾夹了块肉放进他碗里,“最好是。”
朝雾对那小士兵的好奇,也就这么些了。
之后再未提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又和李知尧说了说接下来几日的打算。
他们玩也玩过了,接下来要干件正经些的事,与北齐王见面共饮一番。
当年若不是北齐的骑兵相帮,李知尧要受的挫折可不止这么些。
晚饭后,李知尧要去找萧进几个商议这个事。
他去了营中议事主帐,留朝雾在帐篷里先休息。
朝雾也不大想早睡,在李知尧走后,她梳洗一番便就在灯下看书,打算等他回来梳洗了一起睡觉。哪知等得时间长了,书也看得乏味,她便套了衣衫,出了帐篷去找他。
她和李知尧住的帐篷,离主帐最是近的,不过走几步就到了。
朝雾习惯了我行我素不讲规矩,她到了那里也未让守帐的士兵通传,直接便去打起主帐的帐门,打算直接进去。哪知帐帘微微打起来,她往里头瞧了一眼,却顿住了动作。
帐里的几个人都在认真议事,朝雾的动作又轻,他们都没发现她在门外。
朝雾便就这么看着,看见那细皮嫩肉的十七岁小士兵围在李知尧身边伺候得十分殷勤,那眼底全是闪闪碎光,眼睛都快长李知尧身上去了,满满的“情意绵绵”四个字。
他给李知尧递笔研墨,完事从袖子里抽出一条雪白的帕子,送给李知尧擦手。
李知尧也未多注意,擦了手随手还给他。
朝雾看得起了一肚子无名火,便清了下嗓子。
听到她清嗓子的声音,里头的几个人才发现她在帐门上,忙就起身行礼问安。
朝雾往里走过去,到李知尧旁边站定,目光扫了那小士兵一眼,转头问李知尧:“这么长时间,还没商议好么?”
李知尧根本没在意其他的,他的心思一直在正事上。
听朝雾这么问,只道:“差不多了,马上就能回去,等我会儿?”
对于李知尧在朝雾面前的这副态度,萧进几个都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他们的皇帝本来就宠皇后,很多时候甚至不分场合,这点场面算什么?
朝雾没多说话,轻轻出声,“嗯。”
等也未等上多久,不过再多几句话的功夫,李知尧便交代好了事情,让萧进他们去办,自己拉着朝雾便回帐篷去了。
回到帐篷他去梳洗,朝雾在床上等他。
梳洗完了,浑身沾着雾森森的水意,他躺进被子里,把朝雾揽在怀里。
朝雾此时看起来并不友好,闭着眼睛没说话。
她脑子里不自觉闪过刚才在主帐里看到的画面,忍不住又有些气闷,伸手就在李知尧腰里掐了一把。
李知尧被他掐疼了,闷哼一声,一把捉住她的手在手心握着,问她:“我又惹你了?”
朝雾慢慢睁开眼睛来,“可不是么?”
李知尧可真是摸不着头脑了,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她了,只好追着道:“让我死个明白。”
朝雾不跟他贫,侧着脸道:“别叫那小士兵送饭了,也别叫他什么都跟着伺候。”
李知尧想了想,这些小事都是萧进安排的,他都没注意。不知道朝雾为什么突然在意这个事,他只当是好事呢,免得朝雾看那小白脸喜欢,所以直接就应,“成。”
朝雾轻轻吸了口气,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多心了,还是怎么回事。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神经兮兮的,她也就没再多说。
***
萧进的帐篷里,他对着案前的清秀小士兵说:“你还是别往上凑了,点到为止。别没入得了宫,再惹出事来。这么些日子,皇上一个正眼都没瞧过你,我说的对不对?”
小士兵立马否认道:“他看了的,怎么没看?哥哥你没看到么,今天他还用我的帕子擦了手呢。皇后一直生不出孩子,皇上迟早是要选妃子的。”
萧进轻轻吸了口气,“若能入宫,对我们萧家确实是好事。”
小士兵忙接话道:“哥哥,你相信我。”
萧进看了两眼小士兵,还是郑重嘱咐了一句:“把握好分寸。”
小士兵点点头,“我知道。”
这小士兵确不是士兵身份,而是萧进的小妹妹萧萱儿。她这次乔装跟着北上,说话故意粗着嗓子含着沙一般,都是为了能一点点接近李知尧。
她此时手里握着沾染过李知尧手指的帕子,只觉得她离李知尧又近了几分。
她想进宫当皇妃,为了家族是一宗,她是真心实意喜欢李知尧是另一宗。李知尧在她眼里,相貌堂堂、高大威猛、会打仗会治国,简直无所不能。
也就是在节庆大典上远远看过李知尧一眼,她就忘不掉了。
虽然知道帝后关系非同一般,她还是想要试试。
皇上三宫六院养着妃子是最正常不过的事,这后宫绝不可能一直只有皇后一个人。皇后还一直生不出孩子,大臣委婉地催子嗣都催了不知多少轮了。
萧萱儿是抱着那张手帕入睡的,睡着后便做了个美梦。
而美梦还没全部做完,她就被叫醒了。
他哥哥萧进亲自来告诉她,“皇上说了,让你别往他帐篷里送饭了。”
美梦是假的,萧萱儿听得一懵,眼睛微微睁大,“为什么?”
萧进看她一眼,“我怎么知道。”
萧萱儿眼底顿时升起失望,“那岂不是看不到皇上了?”
萧进轻轻闷口气,“先老实呆着吧。”
萧萱儿不甘心,伸手拽上萧进的胳膊,“哥哥,我不想老实呆着。等回了京城,皇上成日在宫里,更是见不到我了,我哪里还有机会?哥哥,你再帮帮我。”
萧进迎着萧萱儿欲掉眼泪的目光,又想了想,松口气道:“此事着急不得,你容我再想想。”
萧萱儿也不再生赖,放开萧进的胳膊,“好吧。”
***
朝雾虽一直觉得萧萱儿奇怪,但始终没有往她就是女孩儿这事上想过。这事儿说起来也可小可大,若被发现并扣上欺君的罪名,那也不是好受的。
自从萧萱儿没在她和李知尧面前出现后,朝雾也就慢慢忘了这人了。
接下来没什么事,不过等着北齐王来赴宴。
这场宴会也就设在五日后,一切准备妥当,请了北齐王过来喝酒吃肉。
两边友好相待,士兵便也各自欢乐。
宴会的大帐篷里,朝雾和李知尧坐在上座,北齐王与萧进等人,皆坐在下面。
与萧进这些大夏公侯来说,北齐王的座次位置自是高了一些。
一群人在帐篷里把盏畅饮畅聊,说的都是两国之间友好相交的话。
朝雾坐在李知尧旁边陪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偶尔说上几句话,尽显大夏国母风范。
因为朝雾的容貌气度,北齐王没少夸她。
夸得李知尧有几个时刻都快把“酸”字刻脑门上了。
酒过三巡,萧进忽起身提议,“这么干喝着也没什么意思,微臣准备了一些节目,不知道皇上皇后娘娘还有大王,有没有兴趣欣赏欣赏?”
这还有没兴趣的,本来就总觉得少了气氛。
北齐王起首就道:“有节目助兴,岂有不欣赏之理?”
萧进得了李知尧的点头恩准,拍拍手便让备好的节目一个个上来了。
说起来没什么特殊的,不过都是些唱曲儿跳舞。
但丝竹一起,气氛确实热闹了许多。
酒杯再端起来隔空相碰,比之前越发喝得起劲。
朝雾不胜酒力,基本没喝什么酒,不过小小抿了几口。
她不时看看眼前的那些表演的女孩子,心想不知道萧进从哪找来这些,大约是蛮州城里?
这些姑娘们技艺都不算特别好,也就凑合热热气氛。
朝雾看得没什么兴趣,就在桌案下悄悄伸手,伸到李知尧袖口里,捏他的手腕玩。
就这么捏了一阵,帐里乐曲又换了一支。
她原没打算再去看,但帐里的气氛却突然一下子变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齐齐看着场子中间。
不知道怎么了,朝雾转头看过去,只一眼也便顿住了。
眼前是一个身段窈窕的女孩子在跳舞,可能是有前几个表演相衬,她此时简直犹如天仙下凡一般,叫在座的都看直了眼珠子。
朝雾轻轻抿着气,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孩子就是她一直觉得奇怪的小士兵。
一口气堵在了胸口,顿时不上不下。
如果她观察得没错,其他表演的姑娘们都是安排好了来衬她的。不管是容貌还是技艺还是穿着打扮,她都是最讲究的那一个。
看着女孩子腰身纤软,笑颜极甜,不自觉又想起她那一晚用那种情意绵绵的目光盯着李知尧看,朝雾捏着李知尧的手腕子,下意识重了几分力道。
李知尧从没正眼看过萧萱儿,根本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他被朝雾捏了手腕子,转头看了朝雾一眼,在她眼底看到丝丝恼意,便捏了她的手在手心里,问了句:“怎么了?”
朝雾目光不移,轻勾一下嘴角,低声道:“在看你呢。”
李知尧反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跳舞的萧萱儿,和她抛过来的眼神碰上几次,自己在心里品了品,似乎明白朝雾是怎么了。